《辛夷著花未》海上安娜

22、初识情滋味（2）

　　此时帐外，已是画角羯鼓齐鸣，声声催人征程。
　　我随在顾淮之身后，小步走出偏帐。登輧车之际，登高远望，只见莽莽苍苍之中，目之所及，来时所见的大军营帐一夜之间变作眼前足有数万之众的整肃队列。其间步骑参错，戈甲旌旗相接，遮天蔽日，连绵百余里。
　　才约莫行出数十里，就有一名将士打马来报。
　　就听顾淮之在马上问：“你是说蔺将军拦了秦王的坐骑？哎哟喂，我看你家蔺将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阻拦大军行军，他既有胆做，不怕掉脑袋，就合该一人做事一人当，又来编排他这个妹妹作甚？”
　　我在輧车内听得不甚分明，一时心如擂鼓，等我推开窗扇，来人当即在马上对我与顾淮之抱拳道：“蔺将军让属下来请辛夷姑娘速速过去，事有紧急，此事干系蔺将军与并州刺史窦建德夫妇二人的身家性命，迟了就怕来不及！”
　　我不疑有他，忙急急推开车门，拎着裙裾意欲抬脚下车，哪知一下牵动足下的伤势，登时一个趔趄，亏得那人眼明手快伸手相扶。
　　我顾不得避忌，正欲借他一臂之力下地，顾淮之叹一口气，向来人道：“你且回去告诉你家蔺将军，要依咱们秦王的为人，今日之事必定会按军法处置他等，他既不顾惜他这个妹妹，我便陪她走一趟。”
　　不料那名将士却翻身下马，只向我一人道：“在下温青，听闻蔺姑娘不会骑马，蔺将军只怕輧车在这大军行伍之中行速过缓，特意交代属下务必骑马带姑娘一同前往。”
　　顾淮之顿时黑下脸来：“将自个的妹妹交与陌生男子共骑一乘，天下间竟也有这等禽兽不如的兄长，他自个不要脸面倒也无妨，又置秦王的颜面于何地？我看你家蔺将军是存心找死，还要一并再拉上这女娃儿替他垫背。”一面向两旁吩咐道，“来人呐，先将此人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待我再去回禀秦王，看是他家蔺将军大，还是秦王的颜面大。”
　　两旁的将士闻言，顿时一齐拔剑相向。
　　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何况面前之人还是一名青年男子，与我素昧平生。我犹疑片刻，终究顾念大哥与十四娘夫妇的安危，遂一咬牙，略略对顾淮之屈一屈膝，提起裙裾自个走向温青。
　　顾淮之摇头再叹一口气，温青会意，随即跃上马背，我亦将手放进他伸向我的手掌之中，他手臂再一用力，便已将我拉至他身前的马鞍之上。
　　我只觉一股呛鼻的男子气息将我围拢，除了前日在秦王刘頙怀中之际，我从未与男子这般贴近过，心中不免惶然，又退无可退。只知温青双膝一夹马腹，身下那匹高头大马登时撒开四蹄，穿过眼前这些队列行伍，一路疾驰。加之莽原风疾，我身上那件斗篷被风鼓起，深红之色在这戈甲步骑之间越发醒目，又是两人共骑，所到之处，竟也通行无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即见前方骑阵中旌旗迎风，旗上皆是一个一个遒劲浑厚如墨染一般的“秦”字，必是帅旗无疑。
　　我忍痛溜下马背，不及向身后的温青言谢，急着移步上前，不料却被面前一排寒光逼人的刀剑拦住。
　　温青正待上前禀明，不知何时，顾淮之竟也纵马追了上来，一边下马，一边气喘吁吁地向为首之人尖声道：“也罢，尽管随她去，秦王怪罪下来，我替众位将士担着，就说是我顾淮之一人的意思。”
　　这一千人都是秦王刘頙的贴身卫戍，为首的将领似是认得我，又有顾淮之作保，这才命众人让开一条路径。
　　我随在温青身后小步挪着步履，足下的旧伤原已结痂，倒也无大碍，只两腿间的不适虽比前日有所缓解，但行走之间似是牵动伤势，便犹如仍在他怀内一般。我才走了几步，便已红了脸。
　　待穿过那些卫戍的步骑，来至军阵之前，但只见两山峡谷所夹的平川之上，大哥与十四娘夫妇带了数十人正跪在他面前十步开外。一旁的官道之上，亦是车倾马翻，想是一路紧追大军行速，生恐追之不及。除却大哥身着甲胄，他三人身后所跪众人亦都清一色穿戴官帽官服，想是并州府内随刺史窦建德一同弃城南逃的大小官员。此时，皆是官帽歪斜，官服不整，一个个身如筛糠，伏地不起。那窦建德更是袒露胸背，身负荆条，欲效仿古时廉颇向他负荆请罪。一面不住叩头如捣蒜，涕泪俱下，显是痛悔不已。十四娘虽也是一色布衣荆钗，鬓发蓬乱，衣带风尘，形容举止却比他等从容。
　　大哥亦是再三叩拜，不时暗中顾盼左右，虽头戴盔帽，冷汗却自鬓角涔涔而下。一见我在秦王刘頙身后现身，当即眼睛一亮，似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绞紧双手，一时心慌意乱，不禁仰脸去看秦王刘頙的面色。
　　两日未见，此时，他在大军阵前自是另外一副面目。亦是一身铁甲，甲胄之下依旧是一件半旧不新的素色锦袍，袍袖叫风拂起，脸上却喜怒不辨。
　　十四娘察觉有异，在地上微微抬眼，见是我，登时向我展颜会心一笑，竟似有十成胸有成竹之意。又轻轻努一努嘴，似是意指我与秦王刘頙。
　　只见大哥自怀内掏出一封书信，膝行十余步，双手捧至他近前，在地上再四拜请道：“秦王恕罪！姑丈并非有意延误秦王行军，只因听闻秦王用兵如神，武略盖世，竟能以五万之寡大胜突厥贼人五十万之众，不禁羞愧难当，涕泗交下，又听闻秦王殿下不日得胜班师，便立意要来向秦王请罪，一路追赶大军行速，犹恐不及，这才斗胆拦下秦王的坐骑。此为罪己书，还望秦王看在我兄妹二人份上，奏请圣上，饶我姑丈一条性命，许他戴罪立功。若果真能如此，小人宁愿代替姑母姑丈受死，只盼来生还能再侍奉秦王近前，纵粉身碎骨不足为惜！望秦王成全！”
　　他身后诸将中，一向属蒯夫最为口直，不等大哥言毕，已是破口大骂。赵良、季伯阳等都是他的心腹大将，见此情形，一个个却都缄口不语。蒯夫几番欲拔剑，只是顾及他尚未发话，这才不敢轻举妄动。石铳在一旁虽未出言呵斥，却也是脸色铁青，始终手不离剑，似是只等他发落，便将大哥立毙于当场。
　　两山峡谷之间，三万大军的军阵逶迤西出，我虽不通兵法权谋之术，但也心知，大军若在此地久驻不前，必定为兵家大忌。
　　秦王刘頙接过书信，徐徐拆开，大略看了一遍，随手将书信交与一旁，一面移目看了我一眼，并不动声色。少时之后，才不过淡淡一笑。笑意虽淡，却是深不可测，眼中锋刃也似有还无。但看在我眼中，他周身的冷戾肃杀之气却已是显露无疑。
　　顾淮之忙不迭一溜小跑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当着众人交到我手中。
　　我始料不及，怔怔接过，两手忍不住直打颤，垂首看向手中的书信。但只见信封之上“秦王亲启”四个字，分明就是夫子的亲笔。可大哥在将书信交到他手中之时，竟敢当着他的面欺绐罔上，假称此信为窦建德所写的罪己书，只说让秦王看在我们兄妹二人的份上，饶过十四娘夫妇的性命，并宁愿代他夫妇二人受死。
　　名为请罪，实则胁迫之意不啻昭然若揭。

作者有话说

　　临时被抓去出差3天才回，加之先前写的，越看越惨不忍睹，被我咬牙删了。这些是这几日出差途中抽空重新写的。见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