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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零六话 疯魔犹自不肯忘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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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目光具是一震。归尘指着她大声道:“你以为我不记得你!你是云家八小姐,你喜欢云暮涯,你喜欢自己的亲哥哥!”
云暮绯脸色唰地雪白。归尘又自顾自摇头:“不不,不对。暮涯不是你的亲哥哥,你不是云家八小姐!段隐珩才是你的哥哥!”
归尘的脑袋里裂开一丝丝的疼痛,先前的种种记忆在脑中次第闪过。她记起自己在前往离天宫的马车里听到了云暮绯突然出现,叫段隐珩皇兄,听见他们关于“大业”的对话。等段隐珩发现她产生了抗药性,并没有昏死过去,还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时,归尘冷冷地诘问他们所谓的“大业”,于是她被下了梦萦。
归尘满脸是泪,格格大笑,指着周围每一个人:“谁说我不不记得!我什么都记得,我都猜到了!你们都是前朝的余孽,都姓夏侯!你,段离天!你不是楼兰的乐师,你是前朝末帝夏侯颜的后代!你建立离天宫,便是为了韬光养晦,有朝一日重登大宝。
云暮绯,你根本不是姚馨容的女儿!你也是夏侯家的人,一定是段离天偷偷杀了姚馨容的女儿,把你换进去的。你趁鹤园的男人们都出去打仗了,便装病金蝉脱壳!你,赵银菱!你是前朝国师赵清歌的后人!赵家女子世世代代嫁给夏侯家人为后,你想当段隐珩未来的皇后对不对!
对了!当年雁门之乱,高燕王一族不是无辜的!高燕王是前朝时候投降东燕的,他们一族根本就是诈降,包庇着赵家的后人。当年你们是真的要联合高燕王复国,所以云峒青才会带兵冲入雁门!所以宁武帝才会默许他诛灭高燕王全族,连琠贵妃也一并处死。难怪,难怪华凝公主是离天宫的人!她是为你们效命的,所以也许那个时候在关东密林操纵尸体攻击我们的就是华凝对不对?现在东燕大乱了,你们的机会又来了!可是你们应该偷偷训练了军队,你们应该早就有所动作了……你们应该早就……”
“啊!对啦!”归尘激动地一拍手,“农民起义!原山王和汉中王——姜原山和李汉!区区两个目不识丁的农民怎么能在短短半年攻占那么多地方?他们哪里来的兵器?哪里来的银两安顿灾民?哪里来的奇药制止灾民瘟疫?为什么宁武帝要冒借口西凉皇帝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因为他们可疑!他们根本就是你们的人!是你们的兵将!”
“还有,还有……”归尘急切地踱步,不断扯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想,随即又是一跳,“对啦!地宫!鹤临园的地宫!鹤临园是前朝国师赵清歌为夏侯颜修建的龙浮山庄!赵清歌是一代奇诡之才,地宫也是他建的,他定是在地宫里藏了很多东西能帮你们复国。是什么呢?兵器?珠宝?兵书?”
她嘿嘿地笑:“你们一直想要里面的东西,可是怎么也进不去对不对?因为赵清歌不会轻易让人进去的,所以他建了一个可怕的大迷宫,需要符合条件的人才能进入。难怪云峒青说就算是灭顶之灾也不能进去……现在你们还差一个东西才能最后进入迷宫!你们以为那个东西在暮涯身上,所以把他抓来了!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呢?血祭,什么是血祭?为什么要我?我是鸣山县女浑虫啊,我是来贵猪肉铺的棺材子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赵家,夏侯皇室,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归尘开始抱着头拼命地踱步,光溜溜湿冷的脚丫子在黑色大理石里面上敲下啪啪的急促脚步声。她不断地喃喃自语,头痛得像有一只刀子活活伸进去又搅又刮,全然不顾周遭的人都已脸色难看之极。
段离天始终面无表情,那妖魔般阴冷的眼睛盯着归尘,毫无起伏道:“够疯,却不够傻。杀了。”
他漠然转身便走。段隐珩身子细微一震,归尘也突然停住了。
“你为什么要杀她?”
归尘冲段离天的背影幽幽地问。
段离天的脚步骤然停下,猛然回过头。
归尘只是凄绝地看着他:“是你杀了舞惊初。是你逼她自杀的。是你杀了她。”
段离天眼中刺出的光芒犹如地狱里最冷毒的兵刃,戳穿了归尘单薄如纸的身子。
归尘空茫地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不看他,只是低头喃喃自语:“高燕王真的是乱党。所以云峒青造下雁门之乱,根本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是知道了你的复国大计,他想要破坏你的阴谋来立下大功。这样他就可以让宁武帝保全舞惊初。他成功了,这么大的功劳,换取一个区区舞惊初,根本没有问题。她不用死的。可是她却偏偏自杀了。她要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当着爱人的面自裁而死,还带着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那么绝望的死法……是你要杀她……”
“她背叛了我!”段离天身上猛然射出炽烈如魔焰的妖戾杀气,周遭人人皆骇得骤退一步。他身影一闪,上前攥住了归尘的喉管,狭长的眼眸一眯,犹如魔王,“她说与我不离不弃,却三番五次为那男人背叛我!是她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云峒青!是她要致我于死地!天下人都可以背叛我,唯独她不能!若然她要负我,不如我亲手毁了她!”
归尘仿佛被吓到一般,浑身一抖,随即目光慢慢变得幽软哀婉:“没有。我没有背叛过你……我不会害你的。我不会真的害你的。我永远下不去手……可是你不信我。你总是恨我。你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归尘眼中堕下一滴泪,滴在段离天手上,段离天眼中刹那的恍惚似被那滴泪烫化,骤然撤回了手。归尘被气劲摔得跌跌撞撞退了数步,脑袋一偏,吸吸鼻子,脸上绽开轻笑:“有香味……是云暮夜身上的香气。你没死对不对?绾桂,月池,暮涯,他们都没死对不对?暮夜!云暮夜——”
她大声地叫唤起来,好像随时有人应答。从她大声说出舞惊初的名字后,满场便毫无声息,段离天没有脸色阴冷至极,目光直直盯着归尘,整个气焰欲要疯魔。在归尘险些跌入血池的刹那,蓝衣隐魂一把抓住了她,手中一柄弯刀抵住了心脏,朝段离天道:“请宫主示下,是否……”
“关起来!”
段离天盯着她半晌,从牙关里阴冷地挤出这三个字,广袖一挥,霍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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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的房间,巨大空旷,不知为何种奇石所筑,遍体漆黑,光照上去便仿佛被吸走了一般。壁上蟠龙灯盏里燃的不知是何等油脂,萌出细细的紫烟与异香,洒下薄薄的光明。房中空无所有,唯有正中一个巨大的血池,血色浓艳,散出腥甜血香,与紫烟的香气绞缠,带着丝丝腥气,混出一种令人迷醉暗香。暗涌的血池上,漂浮着一个女子。
乍一看去,几乎以为那是一具尸体。赤裸的身子通体惨白,身躯瘦极了,锁骨肋骨根根突出,嵌在脚踝上的锁链显得松垮,仿佛再一用力便能挣脱出来。长发散在殷红的池水中如鬼魅浮荡,整个人在漂浮在水面。她似是睡得极为深沉,毫无血色的消瘦面容上却是极尽痛苦的表情。
“啊——”
女子骤然惨叫一声苏醒过来,整个人自血池中猛地站起,血水淋漓的面上尽是极度的惊恐。她剧烈地喘息,目光仿佛瞎子般在空中搜索了一阵,喃喃嘶哑地叫道:“云暮夜?”
低唤在空荡中激起回声,无人应答。她又轻轻叫了一声:“暮涯?”
仍旧没有应答。她依然不依不饶,一连叫了几个名字。始终回应的唯有湿重的水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仿佛忽然回过神来,弯起眼睛嘻嘻一笑:“早知道你们要丢下我的。不带上我,我自己玩儿!”
她迟钝地走到池边,拿起池边一盘不知放置多久的饭食,抓起来,揉碎了一点点撒进血水中,嘴里开心地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且含混地道:“乖鱼儿,多吃些,多吃些!待会银角大王回来了,又找碴儿说我连个鱼都喂不好,又不让我出月白馆啦……好些天没见月池了,肯定胃上毛病又犯了,怕让我晓得。绾桂想必也帮他瞒着我。哼,人常说,胃是连着心的。他什么时候离开这吃人的鹤临园,怕是胃病才能好……”
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长长的影子,静静立在那里看着血池中的人,不知看了多久,这时微微抬步,迈出阴影。
这人身量修长,墨发高束于顶,容颜透着些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没有什么表情,唯一双幽黑的眼凝视着血池中人。
“六爷,你回来了!”
归尘拧头瞧见角落里走出的人影,丢下手内的食物,嘻嘻朝他一笑,推开哗哗的血水走过去道:“翠镜湖的鱼我都喂好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那东西在何处?告诉我,便放你走。”沉寂片刻,段隐珩缓缓开口。
归尘面上露出些许惊惶,连连摆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六爷,你别再问我要了!”
“不论用尽何种方法,云暮涯都不肯吐露一字。父亲已然失了耐性,你再不说,他便要死。”
段隐珩冷冷吐字,归尘浑身一颤,急道:“你不要杀他!我想!我想!”她低头挣扎思索了许久,仰头道:“可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许是一把钥匙,一支曲子,一首诗,甚至一幅画。我也不知。除了掌管这东西的人,没有人知道。”
归尘听罢,呆呆摇头,就要逃走:“你们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这疯子,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我怎么知道!别再问了!别再问了!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哭叫着就要跑,段隐珩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冰冷瘦弱的胳膊,不让她逃。他的目光映着血湖微微闪烁,沉默良久,沉声道:“你若知道些线索,或者我可以向父亲求情,让你……”他的话又断在这里,再度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今日我便告诉你,我们在找一样东西,一样可以开启云氏地宫的东西。”
归尘似懂非懂地停止了挣扎,抬头呆呆地看他。
“当年号称天圣国师的赵清歌为我先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前朝末帝夏侯彦建造了龙浮山庄,作为最后抗击拓跋氏叛乱的据点。天圣国师心知大局不复,因此建造龙浮山庄时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为将来复国留下后路。传言他在地下建造了巧夺天工的地宫守护他留下的各种珍宝,兵刃,良策。
东燕建国后,拓跋洪知道龙浮山庄大有玄机,却无奈根本无法破入赵清歌设下的玄机,于是他便将龙浮山庄赐给了当时执掌半壁兵权的云氏祖先云庆元,命云氏时代守卫龙浮山庄的玄机。
云家在龙浮山庄的基础上修建鹤临园,可笑区区一鹤临,岂能压得住龙浮。云庆元呕心沥血仍旧无法破入龙浮地宫。后来为了阻止夏侯后人入得地宫,倾覆东燕,云家在龙浮地宫外再修筑一个巨大的迷宫,将龙浮地宫团团围住。”
归尘听到此处倏忽瞪大了眼睛大笑:“哈!那个地宫!我就知道!根本不是守卫什么云家先祖的!难怪广文王根本不讶异底下有个地宫,原来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建的!”她一拍脑袋,指着段隐珩笑得更欢:“我知道了!云家进不了夏侯氏的龙浮地宫,夏侯氏进不了云家的迷宫!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打开云家修的迷宫,你们想要那个东西!”
段隐珩攥在她胳膊上的手不松反紧,浓墨的眼微微眯起:“是。你可知道?”
归尘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拍手,笑道:“哈,我明白了!当初我发现了地宫,把它告诉云暮涯的时候,云峒青就已经察觉到了。后来云暮涯探查了那么多,说不定云峒青知道瞒不住,所以便将那秘密传给了云暮涯!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段隐珩脸色瞬时一变,目中闪过刹那喜色:“你果然知情!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在何处?”
“一把钥匙,一支曲子,一首诗,一幅画……”
归尘开始重复他的话,反复地重复:“一首诗,一幅画……一首诗,一幅画……”她的目光慢慢有些痴远,口中开始喃喃不清地念诗,“扫落……紫魂春半尽,纵是归尘尤在心。谁怜伊人葬花意?一轮银月使夜明……一轮银月使夜明……”
段隐珩起先附耳极仔细地听,待听到后来脸色已然僵硬,攥着她的胳膊怒道:“住口!别再念了!那东西在哪里?!”
归尘当即吓得噤声,随即抱头惊恐挣脱他,崩溃般地抱头大哭:“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逼我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暮夜,不要杀我!我不要杀你!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你——”
段隐珩伸手欲再抓她,归尘连连后退,猛然脸色一青,呕出大口大口殷红的血液,滚滚落入血池中。
段隐珩脸色骤变,抓住铁链将她从池中扯来,急手点了几大要穴,归尘这方停下了呕血不止之态,面色却依然青紫。
这时一声闷响,房内暗门分开,红衣隐魂及连日来为归尘送饭的一名婢女步入门来。婢女悄无声息走过来讲地上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拿走,换作了新的。红衣看过那食物,面纱后目光闪烁,深深看了地上归尘片刻,向段隐珩躬身道:“少主,这么多时日,这女人水米难进,又是如此疯癫之态。只怕撑不到祭献之日……”
段隐珩放下软绵绵的归尘,缓缓站立起来,目光却犹自陷在血池内漂若浮尸的归尘身上,沉寂许久,声音沉哑:“当年天圣国师以自己之血为引设下机关,若要开启龙浮地宫,必须再以赵家之血祭献。赵家仅剩的两个后人都在鹤临园中,云家三代苦苦寻找的密钥就在眼皮子底下,可笑云家人却毫不知情。如今我离天宫已然双得,既能保全赵家,又得开启地宫,正是两全其美。天赐良机,不必浪费。去,请情竹姑姑来,为她续命,就说是本少主的话,决不能让她死了!”
他语罢挪开目光,转身快步离去。
红衣深深看了归尘一眼,又看了一眼少主,面纱下似乎幽幽叹了口气,恭顺垂首:“红衣领旨。”
三人离去,房内只剩空空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