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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普通的小镇,一间不起眼的酒楼,里面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贩夫走卒、江湖人士、还有本地的小混混汇聚于此,熙熙攘攘,嘈杂抑或热闹。酒楼外面,一辆灰色马车停下,赶车的马夫跳下马车,立在车下。一双苍白、细嫩的手伸出帘外,随即一个文弱的男子探身出车帘,男子时不时咳嗽两声,似重病在身。车夫立马上前将男子搀扶下马车,男子走进酒楼,看到的便是座无虚席的“热闹”场面。扫视一周,目光落在角落处独坐一桌的女子身上。主仆二人走过去,男子咳嗽一声,有礼的轻声说:“叨扰了。”知道男子坐稳,女子连头也没抬一下,也没吱声。车夫仔细瞧了眼女子,目光无神,皮肤灰暗,头发枯黄,形容很是寒酸的一个女子。又扫了眼桌脚的短刀,上面已经锈迹斑斑,彰显着主人的落魄。车夫想,大约是个落魄的江湖儿女。
      谢云舒让伙计先端了碗汤,他喝了口热汤润了润咳得干涸的嗓子,对面的女子要的馒头和咸菜已经端了过来,她低着头就着咸菜,几口便解决了三个馒头。将剩下的馒头打包带走,离开酒楼,从头到尾一直微微低着头,极安静的吃完自己的饭,仿若谢云舒主仆根本不存在。擦肩而过的一次邂逅,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可若是短时间内再遇,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来。这不是谢云舒和花青瓷的最后一次相遇,仅仅是第一次。
      再相遇时,是谢云舒短暂的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灰色的袍子上泥和血交织着,他满脸灰尘的倒在花青瓷脚下。身后是尾随的杀手,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继续逃亡,剧烈的喘息和咳嗽让他觉得胸腔快裂开了,可他一定要爬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花青瓷一眼都不曾瞧倒在脚下的男子,无视他的狼狈与挣扎,抬脚从他身上跨过。灰色的裙摆拂过他的身体,谢云舒想,他是不是真的就要死在这了?杀手追来,自然而然的将花青瓷与谢云舒归于一伙,看着完好的花青瓷,刀整齐的一起挥向她。瞬间,鲜血飞溅,却不是花青瓷的,而是杀手们的。看到这一幕的谢云舒惊讶的都忘了呼吸、咳嗽,他知道自己有救了,松懈下来的一刻,他晕倒在地。
      谢云舒再次醒来时仍是趴在昏迷前倒下的地方,女子不见踪影。想来也是,自己倒下时她都没扶一下,更加不会救自己。车夫已经在刚刚那场追杀中死了,谢云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很快下一波杀手就会到来,自己肯定无法躲过。他想着刚才那个女子,很不错的身手,被七八个杀手围攻似乎还是游刃有余,或许她能护送自己安全抵达目的地。
      谢云舒并没有昏迷多久,而花青瓷虽然长得普通,但因为带着一把生锈的短刀,倒是不难找到。很快,谢云舒找到花青瓷,然后跟着她。谢云舒走几步就咳嗽一下,随着走的路程越长,咳得越重,最后似乎是要把心肺咳出来似的。花青瓷的刀突然出鞘,笔直扫向谢云舒,而谢云舒恰在此时呕出一大口血。血喷洒而出,刚好洒在刀上,刀戛然而止。即便花青瓷不杀他,他也活不长久。花青瓷不再管谢云舒,只是加快步伐,谢云舒却是不管多累都一直紧跟在她身后。可就在花青瓷踏上前往青州的官道时,谢云舒猛地上前,拽住她的手臂。那只手因为主人的极度虚弱而不住的颤抖,却坚定的拽着。“送我去平遥城,许尔黄金千两。”听到平遥城三字,花青瓷的目光第一次落在谢云舒的脸上。那是一张苍白、病态,又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的脸。一个是病重快死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是处于战乱当中的重要边城,花青瓷隐约猜出面前男子是何人,只是一切与她有何干系?冷漠地甩开谢云舒的手继续往青州方向走去。谢云舒呆立在那,目光转向平遥城的方向,注视片刻还是跟上花青瓷。什么事都要有命才能做,不管多紧急,他至少要先让自己活着。
      刚步入青州境内,又来了一队杀手,只是这些杀手却是冲花青瓷而来。虽然谢云舒不懂武功,可也看出了这次来的杀手不是追杀他的那几伙人可比的。花青瓷很厉害,即便被七个人围攻仍一直稳占上风,只是还是受了伤。最后一个杀手倒下时,她已精疲力竭,昏倒在地。谢云舒站立一旁,迟疑片刻,还是过去半抱起花青瓷。谢云舒身体异常虚弱,自己走路都吃力,现在抱着花青瓷,走路都摇摇晃晃,一步三咳。花青瓷拥有很强的战斗力,只要这次她不死,或许他们真可能活着到达平遥城,虽然他两都有人追杀。黄昏的时候,谢云舒拖着花青瓷终于找到一处破庙。安置好花青瓷,他又去寻了些许伤药,倒是庆幸自己因为身体原因看过几本医书识得几样药草。解开花青瓷的上衣,一只紫色飞燕翩然入目,栩栩如生。谢云舒脸色一白,手不自觉的一松,捣碎好的伤药倾覆一地。肩上纹有飞燕是杀手组织燕楼的象征,而紫色飞燕在燕楼代表的是核心人物。双十年华,长相普通,性情淡漠,武艺高绝,是大家对燕楼第一杀手花青瓷的印象。这一刻,谢云舒知道这个看着呆滞的女子就是众人眼中的冷血杀手花青瓷,他的手就这么伸出去,缓缓的掐住女子细长的脖颈,然后收紧。手下的脸立即露出难受的表情,眉头纠结在一起,嘴张着,用力呼吸。此刻的花青瓷像一个普通的弱女子,脆弱得不堪一击。谢云舒想了很多,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女子的无视,第二次见面时她的见死不救,还有之后想杀他,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冷冽的杀气,那是只有杀过很多人后才能形成的阴冷杀气,他只在一个被俘的敌国名将身上感受过一丝,那个人杀过无数人,可那杀气不及这女子的十分之一。谢云舒不知道这女人醒来后会不会还想杀他,即便不杀他,也不可能因为他救了她就带他去平遥城,她还不会为金钱所惑。理智告诉他,杀了她,反正她不可能带你去平遥城,而且这女人随时可能杀了你。可谢云舒又深刻的知道若是有人能保他活着到平遥城,那花青瓷绝对算一个。最终,谢云舒收回了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尝试一下。他又去找了些草药给花青瓷敷上,勉强包扎了一下。半夜,谢云舒咳醒,起来喝了口水,顺便伸手探向花青瓷的额头,果真开始发烧了。即便发着高烧,身体异常难受,她依旧不曾声音一声,安静得让谢云舒一直以为她很好。看着女子紧皱眉头,仿若要讲眉头拧碎的模样,谢云舒想起家中的夫人和儿子。只要他们稍有不适便会请御医就诊,而自己即便常年缠绵病榻,亦做不到痛时隐忍不吭声,难道这就是杀手和常人的区别?忍常人所不能忍。
      花青瓷一直高烧不退,谢云舒觉得他俩怕是都要死于此地。可他谢云舒不甘心,大业将成,岂能于此悄然逝去?他脱了身上的衣服,又将花青瓷扒得只剩中衣,然后抱着她坐下。谢云舒体质寒,身体冰凉,他用身体帮花青瓷降温。整整一晚,谢云舒都没合眼,他定定的看着黑暗的前方,眼里闪烁着灼人的光,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点。
      等到第二日,花青瓷的烧退下些许,谢云舒才放心合眼睡下。花青瓷醒来时便感觉到背后有人,本能地拔刀刺向身后。因着身体的虚弱,偏了准头,刀擦着谢云舒的脖颈斜刺入墙中,鲜血自细微的伤口涌出,湿了衣领。谢云舒惊恐的瞪着突如其来的刀,一口气憋着,顿时猛咳起来,又因夜间抱着花青瓷,过了些许病气,被这么一惊吓,很快就再次咳出血来。谢云舒抚着胸剧烈咳嗽,因着难受一直低着头,因此错过了花青瓷眼中的类似惊慌的神色,只听一声黯哑的“等我”眼前的暗影就消失不见,快到谢云舒没能意识到那声音来自花青瓷,更没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破庙里,谢云舒昏倒在地,他不知道突然消失的花青瓷会不会再回来,而亦在病中的花青瓷或许是被谢云舒的不弃所感动,一向冷漠的她竟然开口说话了,话语的意思似乎是要救谢云舒。谢云舒没想到一个冷漠的杀手这么容易被打动,往后也不曾想明白为何这一次花青瓷竟然会救他,而且帮他。当谢云舒吃了花青瓷弄来的药疼得满地打滚时,他想过花青瓷是要毒死他,心里也后悔当初怎么没掐死她。而后谢云舒恢复了一丝力气,却也知道那只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花青瓷的这剂药并非什么神药,只是能激发人最后的潜能而已,他没感谢她。直到多年以后,弥留之际,他才醒悟,这时也只能如此,否则他将在悔恨、懊恼中度过所剩不多的岁月。
      花青瓷给晕迷的谢云舒服下药,转身收拾采购而来的伤药和食物,而一旁,谢云舒痛得满地打滚,心里悔恨至极,只是花青瓷就像透明人一般,完全无动于衷。等谢云舒终于恢复气力,花青瓷不吱一声的站起来走出破庙。尽管此刻的谢云舒心思复杂,可依据跟随着花青瓷走出破庙。官道上,花青瓷拦下一辆马车砍了马夫和车主,言简意赅的说:“上车”。当时的谢云舒很是惊讶她的残忍,像是突然惊觉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般,惊讶地连惊呼都忘了。花青瓷直接将谢云舒扔进马车,驱车掉头朝青州边界使去,等谢云舒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马车行进的方向是去往平遥城。
      花青瓷依旧不说话,时间久了,谢云舒也冷静下来了,这时发觉其实自己还不如花青瓷。从一开始,自己只是想利用她,发现她的身份后第一反应就是杀了她,而后因为只能依靠她而救她。可她却在醒来后就转变主意要帮自己,其实她应该猜到自己的身份了吧?刚刚在她杀那两人时自己表现得很惊讶与不认同时,其实她有显露出一丝情绪,那其实是不屑。他们两个人,一个是用自己的双手杀人,一个是隐在幕后,操纵军队杀人,后者其实比前者杀得更多,手上的血也更多。可他谢云舒竟然虚伪的说花青瓷残忍,真真越活越愚昧。
      想清楚一切后的谢云舒变得差不多是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从花青瓷的安排,因为他发现,其实这个冷血的杀手其实很单纯,她只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不懂报复,就像其实是他谢云舒连累了她,她却只记得他救过她,连带那里面的利益都不去思考。沿途也有遇上说是接应谢云舒的,可这种关键时期,谢云舒谁也不信,现在的他除了自己最信任的却是花青瓷。一路上危机四伏,来自谢云舒的敌人的,也有来自燕楼的,花青瓷总会将谢云舒护在身后,不让其离开身侧,因为谁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来一波敌人,或者会不会有漏网之鱼追上谢云舒。而谢云舒也安心呆在花青瓷身后,他俩都认为,尽管这样难免会受伤却是最安全的。其实,危机时刻,本来应该是男人保护女人,可谢云舒被花青瓷如母鸡护幼崽一般护着。对此,他并不感到羞耻,久而久之,成了习惯、默契。从来都是别人有求于谢云舒,他护着别人。即便之前有护卫保护,亦不曾站在别人身后寸步不离,如今这般,谢云舒觉得挺好,很享受这种时刻。当然,他们也会有受伤的时候,谢云舒不懂清理包扎伤口,所以一路都是花青瓷帮他包扎,然后自己躲到暗处默默的上药包扎,谢云舒从不过去帮忙,他知道,人总喜欢有点自己的空间。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吧,因着如此,他们才相处得额外融洽。
      平遥城外,谢云舒再次呕血,看着那滩鲜红的血,仿若那就是他流逝的生命。谢云舒知道即便得到良好的救治,自己也活不长久了,即便是这三十二年也是从老天手里抢来的。这一刻,他很想找个人倾述,身边只有一个如同哑巴的花青瓷。他告诉花青瓷,他是谢家第三子,自幼体弱多病,聪明好学,被赞为“神童”。他喜欢读兵书,喜欢研究奇门八卦,喜欢行兵列阵。长大后,想名垂青史,他有远大的抱负,他想让天下一统。尽管这会死很多人,大家也会骂他、恨他,可他会创造出一个最繁华、最安稳的王朝。青史上将刻着他谢云舒的名字,还有他一生的功勋与荣耀,他将以这个王朝第一功臣的身份被后世之人牢记,无人超越。这就是他的梦想,无论为之付出多少也一定要实现。
      谢云舒,谢氏三郎,享年三十又四。曾以唇舌激起五国之乱,作为北齐的天才军师,统领北齐百万大军,横扫五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天和二十一年,时三十二岁的谢云舒于平遥城一役中屠杀西蜀大军二十万,让西蜀再无兵可图反击。而后,谢云舒率大军北上,终于灭掉了这最后一国。天和三十三年,谢云舒在大军攻进西蜀国都时旧疾发作,药石无灵,未看到天下一统便阖然长逝。他的名字后来载入史册,成为一段传奇。
      谢云舒到达平遥城时,三十万大军立于城头,开城迎接。他激动的站在城下,一行清泪溢出眼眶,滴落。他迈步走向城门,却突然转身。身后花青瓷侧着身子看着远方一辆青色的马车快速驶来。马车停在花青瓷身前,一个着紫袍的男子从车帘内探身出来,轻唤花青瓷。谢云舒看到男人的第一眼便察觉出男人的不凡,听他亲昵的叫花青瓷,他想,这应该就是燕楼楼主燕离。燕离向花青瓷招手,她看都没看转过身来的谢云舒一眼,抬脚朝燕离走去。突然,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伸过来,牢牢的抓住她的胳膊。谢云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伸手拽住花青瓷,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有点失控。明明他已到达平遥城,他们该分道扬镳,可燕离来之前,他竟想让她一起入城,现在她要跟燕离走,自己又阻拦。“三郎!”城楼上传来一声轻唤,谢云舒回头,看到妻子抱着五岁的儿子立在城头,眼里是满满的期盼。握着花青瓷胳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数次,终归无力的垂下。花青瓷不知何时已低下头,谢云舒一松手,她又继续朝燕离走去。谢云舒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仗着三十万大军不让她走?可他在城外,大军在城内,而不远处的燕离看着他,眼里有挑衅,也有势在必得,且花青瓷自燕离出现以来从未看过他一眼。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极少正眼看他,即便再相见,恐怕她未必能认出他来。此刻,若是他执意阻拦,那么在大军来临前,燕离便会出手结果他,而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将他护在身后。他还有理想、有抱负、有妻儿,他不能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管不顾,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做。当花青瓷离燕离仅一步之遥时,燕离伸出手,花青瓷站在那却迟疑了。突然,她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谢云舒,从未有过的认真。然后,声音黯哑却清晰的说:“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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