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千金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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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栖镇柳家和洪家本是世交，洪家的小公子洪睿奇还在他爹肚子里就被许配给了柳家的大小姐柳风迟。小时候他只管天天打扮得鹅黄粉绿的，跟着父亲到柳府去喝茶，父亲和柳家夫郎自有话聊，他就跟在柳风迟后面“迟姐姐！迟姐姐！”地叫，柳风迟比他大五岁，已经很有些小大人的范儿了，所以颇有些嫌弃这个吵闹的小缠人精。柳风迟功课繁忙，洪睿奇却总围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柳风迟就叫下人买了一大箩水果点心，告诉洪睿奇不吃完不许来烦她，于是洪睿奇每次就只好一个人窝在旁边吭哧吭哧地吃，好在他爱吃，吃着吃着也就忘了“迟姐姐”了，等他爹带他回家的时候，他往往都已经吃了个肚儿圆。后来柳风迟又开始习武，手里是一双细剑翻飞，然而洪睿奇还是不知死活地往她身边凑，几次被划伤，柳风迟生了气，找棵树把他抱了上去，洪睿奇这便再也不敢动弹了，不想他太过安静，害得柳风迟竟然把他忘了，练完剑直接回了屋，等到晚饭时分大家都在找洪睿奇，她这才想起来，洪小公子还被自己放在树上呢。洪睿奇在树上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冻得发了烧，柳风迟整夜被她娘罚跪在佛堂里，为洪睿奇诵经祈福。
原本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望族，日子也过得十分富足，却不想洪睿奇八岁那年，洪家遭了难，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洪家老夫人老太爷都被砍了头，洪睿奇的娘，洪大小姐洪希濂也被投入大牢，一关就是七年。洪家夫郎苏宝坤是个能屈能伸的，带着洪睿奇从洪家旧宅里搬出来，卖了老宅，换了一进小院儿安身。柳家眼见好友遭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愿意拿出钱来供养爷儿俩，可是苏宝坤很有骨气，不愿白白欠了这样大的人情，因此七年里基本都靠苏宝坤和洪睿奇父子俩自己扑腾找食，总算也挺过去了。
苏宝坤带着他干过许多不上台面的营生，甚至纡尊降贵到自己以前的佣人家去干活，起先洪睿奇天真无知，还是一副小少爷的样子，追在人家儿子后面命令他把手里的木刀拿来玩，却被那佣人家的儿子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他对洪睿奇说：“你还当自己是少爷呢？”他把洪睿奇提溜到屋前指给他看，“你看看现在谁是主谁是仆，以后和老子说话客气着点儿，不然我叫我爹辞了你爹，你爹连给我爹洗脚都洗不上！”洪睿奇被他提着，脚尖将将能点地，看见他亲爹苏宝坤跪在屋里，正捧着他以前奶爹的臭脚，细细擦着，还没懂事的孩子，却忽然就嚎啕大哭了。
正因为经历过这样大起大落的生活，洪睿奇从小就很懂得钱的重要性，当年他还是小少爷的时候，何曾忧虑过吃喝穿戴，何曾有人敢给他冷眼，可是一朝落魄了，即便是他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人情的冷漠和世态的炎凉。
洪大小姐洪希濂本就是斯文的读书人，在那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受了七年的罪，如今终于出狱，早被折磨成了个人干，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身形枯瘦，简直像个快死了的痨病鬼，空有满腹诗书，却是再无用武之地。苏宝坤把人接回来，一如从前那般体贴照顾，洪希濂身体毁了，也谋不得什么生计，全靠苏宝坤一个人支撑着，可是洪希濂并不开心，还时不时对苏宝坤发脾气，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夫郎儿子都已经变成了斤斤计较俗不可耐的市井商贩。苏宝坤会因为人家往他门口堆了点土就和人当街骂架，洪睿奇还因为捡了一张银票而欢天喜地，洪希濂一辈子清高，最看不起商贾，加上洪家就是被奸商所诬而蒙冤的，所以洪希濂对商人习气可谓是恨之入骨，如今眼见自己最亲密的两个人都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她怎么能不生气。
洪睿奇很委屈，母亲在牢里七年，她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她虽然出来了，却也没有能力照顾他们父子分毫，母亲是个典型的文人脾气，执拗倔强，宁折不弯，可他却不想一辈子受穷吃苦啊，他还年轻，想要吃好吃的，穿好看的，想要在他的迟姐姐面前体体面面漂漂亮亮，这又有什么错？可是母亲不理解，母亲霸道地要取消他和柳风迟的婚约，想带着他和父亲去乡下生活，自诩一间茅屋两亩薄田，只求能一生清清静静了无牵挂。这可急坏洪睿奇了，他从小就一心恋慕着柳风迟，纵然经历了这么些磨难，只要一想到以后能嫁给他的迟姐姐，他就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肯做，可是现在母亲却要夺去他唯一的希望，洪睿奇顾不得礼数，和母亲哭闹了起来，洪希濂没打他，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把他关起来了。
之后没过几天，到了洪睿奇的生日，今年他就要满十五，要及笄了。柳家作为亲家，难得这么多年来没有嫌弃过洪家，不仅一直照拂着洪睿奇父子，而且坚定地要履行婚约。洪睿奇及笄，对柳家来说也是件大事，这意味着两家早就定下的亲终于可以结了。柳风迟带着厚礼登门，先拜见了洪希濂，洪希濂看着柳风迟很是喜欢，她文雅秀逸，一看便知是出身名门教养出众，洪希濂苦笑一下，“风迟啊，难得你这样有心，伯母心领了，但你和小儿这婚约，恐怕是不能履行了”
“啊。”柳风迟很是疑惑，“洪伯母，这是为什么？”
洪希濂道：“当年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和睿奇也般配，但如今，我们洪家没落至此，睿奇也变成了那般不堪的脾性，再配不上你啦，我们怎么还能这样腆着脸地拖累你们呢？”
柳风迟爽朗一笑，在洪希濂面前跪了下来，“洪伯母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这是折煞风迟了，风迟知伯母心志高洁，如高岭之寒梅，皎皎之明月，对这世间钱啊利啊的全不在乎，因此只怕也看不上风迟这样的俗人，但风迟斗胆求伯母不要取消婚约，风迟自小就认定了睿奇，若伯母一定不肯，风迟只能终生不娶了。”
“风迟，你不必再说了。”洪希濂摆摆手，扶起了柳风迟，“伯母当真是喜欢你，所以才不愿将睿奇嫁与你，都怪伯母没用，没能亲自管教睿奇，害他如今沉溺于歪门邪道，我又怎么能让他到你家去祸祸呢，何况……睿奇自己也是这个意思。”洪希濂皱了皱眉头，向柳风迟撒了谎。
柳风迟一愣，突然就失落了起来，确实，自从洪睿奇懂事以后，就经常莫名地躲着她了，有时明明在大街上遇见，睿奇却低着头快步走开，她去家里拜访，睿奇也只是安静地给她端杯茶，之后就自坐在一旁做活，完全不像小时候那般亲热，大约……睿奇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吧，柳风迟犹豫着，放下了手上的贺礼，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木匣，“既然如此，洪伯母，风迟便不强人所难了，但有最后一个心愿，这是风迟亲手为睿奇雕刻的一支玉钗，还望伯母能够代为转交。”
“我一定给他。”洪希濂接过匣子，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翡翠发钗，晶莹剔透，钗头的黄翡刚好雕成了一簇腊梅，巧夺天工。柳风迟拱了拱手，提脚要走，后院却响起了洪睿奇撕心裂肺的的哭喊声，“迟姐姐！迟姐姐！你别走！我在这儿！迟姐姐！”
柳风迟一愣，看向洪希濂，“这是怎么回事？！”洪希濂一时语塞，无从回答，柳风迟毫不犹豫地向后院飞奔而去，只见传出声音的那间屋子被上了两只大锁，她合身撞去，好不容易才把门撞开，洪睿奇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坐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一见柳风迟，他一把死死抱住，力气大得像是要把自己和柳风迟揉碎在一处似的，柳风迟好一阵安抚，洪睿奇才慢慢缓了过来。柳风迟抱着人出来，不禁用质问的语气问洪希濂，“伯母，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关着睿奇？”
“唉~”洪希濂见自己一番努力功亏一篑，只得道出了实情，“风迟啊，你不知道，我入狱七年，睿奇和他父亲谋生不易，也因此染上了许多市井习气，我是最痛恨这些的，你们柳家也是世代书香门第，我怎么好让睿奇嫁到你们家去丢人现眼啊。”
“市井习气？什么市井习气，我看睿奇并不是那样的人啊。”柳风迟紧紧抱着洪睿奇，并不松手。
“整日里削尖了脑袋地就琢磨怎么赚钱，又爱贪小便宜，简直是钻到了钱眼里，这铜臭味都快要湮没我洪家门楣了！”
柳风迟听罢，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洪睿奇把头偏到一边，不愿看她，脸却红得要滴血，显然是尴尬至极。他也知道，迟姐姐是多么高雅脱俗的人，他也想在迟姐姐心里一直保持着那个阳春白雪的小公子形象，可是他不能啊，七年前家破人亡的那一天就注定，他和迟姐姐是要越走越远了。
“伯母不要这么激动，我看睿奇不至于的，不就是爱做生意嘛，不是什么坏事。”
“怎么不是坏事！我洪家虽然没落了，但气节还在，哪里就能沦为贩夫走卒之辈！”洪希濂义正辞严，指着洪睿奇怒斥，洪睿奇的头低了又低，都快钻到柳风迟衣服里去了。柳风迟用手轻轻护在洪睿奇后脑勺上，替他遮挡了洪希濂愤怒地目光，平添了无限的安全感。
“伯母不要生气，若论气节，我想再没有人比睿奇更有气节了，您蒙冤入狱整整七年，睿奇和伯父衣食无着，我母亲曾提出由我们柳家来供养，可是伯父和睿奇一口回绝了，他们靠自己的努力，凭自己的本事生活，不欠人家一分一毫，这不是气节吗？您是读书人，看不起睿奇，和伯父的所作所为，可是如今您的衣食住行，不也全是他们挣来的，赚来的吗？睿奇和伯父两个男子，无人撑腰，难免要受人欺负，可他们刚烈坚贞，从没有向别的女人献过媚低过头，这难道又不是气节吗？”
洪睿奇渐渐停止了啜泣，他小心地抬头看了看柳风迟，柳风迟脸上全是心疼，没有半点看低了他的意思，他忍不住梨花带雨地笑了，他的迟姐姐果然是这样正气这样善良的人，以前他总担心自己落魄的样子被她看去，担心自家局促破旧的屋子会让她嫌弃，担心自己和邻居当街吵架的泼辣样会让她厌恶，担心自己的贫穷世俗会让她离他而去，所以当他提着箩筐在大街上叫卖却偶然碰见她时，他赶紧走开了，当他只能在局促的破茅屋里用最便宜的碎茶叶末招待她时，他沉默了，可是啊，他的迟姐姐从没有在意过这些，她只是想和那个从小缠着她的小缠人精说说话，问问他，现在，过得好么？怎么不缠着自己了呢？
洪希濂看柳风迟竟是完全袒护洪睿奇，也一时没了话说。柳风迟从匣中取出了发钗，本想直接帮洪睿奇插好，奈何他此刻头发乱得像一蓬杂草，柳风迟便只得把发钗递到洪睿奇面前给他。“睿奇你看，喜欢吗？”
洪睿奇小时候毕竟也是少爷，好东西是见过不少的，他一看就知道是翡翠料子雕刻的，比玉钗还难得一百倍，何况雕得这样精致这样剔透，他不由自主地就惊叹道：“好贵的吧！”结果又想到洪希濂还在，最讨厌他这什么都往钱上扯的习惯，于是赶紧捂了嘴，一脸怯怯。柳风迟现在可算见识了，见他果然是很有些小守财奴的端倪，可她并不厌恶，反倒觉得很可爱。“不贵，是我亲手雕的，就是个料子钱。”
洪睿奇很吃惊，翡翠是非常坚硬易碎的玉石，很难雕刻，没有十几年功夫哪能做出如此精品，柳风迟怎么能有这么厉害的手艺？
“你雕的？真的？”
“真的，这一支是唯一成功的一支，我雕了整整一年呢。”
洪睿奇听了有些不敢相信，“这么说……你还雕了许多不成功的？”
柳风迟点点头，“当然了，我这手艺也是慢慢磨练出来的啊，这十年来被我雕坏的料子没有一房也有一车了。”
“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哈哈哈你是不是傻了？”柳风迟朗声大笑，“当然就是为了能亲手送你这份定亲礼啊！”
洪睿奇暗自咋舌，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怎么也没想到，柳风迟竟然在十年前就已经认定了他，竟然花了十年的时间来为他琢磨一支发钗，亏他还矫情了这么多年，怕她嫌弃自己。
一个月后，柳风迟正式迎娶了洪睿奇，柳风迟本来顾念着洪睿奇还小，身子还没长定型，所以没想立刻要孩子，打算过个三四年再说，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大概因为两人太过恩爱，刚一年不到洪睿奇就意外地怀上了。洪睿奇年纪虽不大，但因着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所以到了柳家竟很有一套持家之道，加上柳家财大气粗，多有闲钱，很是给了他施展的空间，一年多的功夫，柳府上下都对他做生意的手段佩服不已。
可不，现在府中佣人们私下都悄悄说，在柳府，洪睿奇才是赚钱养家的，而柳大小姐柳风迟只要负责在家看书养花，遛鸟逗鱼就够了。
“哎呦睿奇啊，你能不能别转悠了，我脑袋都被你转晕了，快坐下来歇会儿吧！”柳风迟看洪睿奇挺着肚子进进出出忙活了一早上，把家里上上下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生意也打点得妥妥当当，明明都已经九个多月的身孕了，他却矫捷得跟只兔子似的。
洪睿奇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他一屁股坐在柳风迟大腿上，端起她的茶杯喝了一口，两只手轮流给自己扇着风，“我不转悠你不转悠这么一大家子人坐等着吃老本啊！哎真是忙死我了，账也没对完，今年的分红也还没给人家送去，马上就要过年了，事情怎么就这么多呢。”
柳风迟搂着他，一手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抚摸，一手轻轻为他按摩着后腰，“得了吧，小小的年纪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咱们家就算吃老本也够吃个几十年了，你可给我消停点儿吧，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知道心疼自己。”
洪睿奇转身一个娇嗔，搂住了柳风迟，“有你心疼我就够了呀，太多人心疼我会把我宠坏的，再说了，我虽然肚子是大了些但身体倍儿好啊，连大夫都说了，像我这么精神的孕夫可很少见呢，生产的时候一定顺利！”
“我看你呀，只要能日进斗金，你就比谁都精神了。”柳风迟坏笑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害得洪睿奇一软就倒到了她怀里，“不过只要你能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怎么都好，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疙瘩吃苦。”
“那是不是只要我高兴你就都顺着我啦？”
“顺着你，都顺着你。”
“嘿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过两天去旗城谈笔生意吧！“
“不行！”柳风迟忍不住黑了脸，“去旗城光路上都要走三天，你少给我犯浑！”
洪睿奇看她真恼了，反倒不敢顶嘴了，只趴在她身前哼哼唧唧地道：“是个大老板呢，再说我早就和人家约好了的……”
“那也不行，要谈让她过来谈，你不许去，否则我就再也不让你插手生意了！”
“柳风迟！你敢！”洪睿奇嗖地从她身上弹起来了，双手叉腰，眼睛瞪得能有个铜铃大。
“你看我敢不敢！”柳风迟也丝毫不甘示弱，放下洪睿奇，起身拂袖而去，“我现在就去通知伙计们解散！”
洪睿奇抱着肚子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起是起不来，追是追不上，急得都要哭了，他只觉得肚子都给柳风迟气疼了，“哎哟，柳风迟你给我回来！你要气死我啊！我肚子疼！真的，快回来！”
旗城当然是没有去成，柳家商铺里的伙计们也没有接到解散的通知，柳风迟派了车去旗城，把洪睿奇说的那位大老板给接到雁栖镇来了。洪睿奇用一句肚子疼就唤回了风一样的柳大小姐，然后安安心心坐在家里谈下了这笔大生意。其实要说安心，也不是那么太安心，柳大小姐藏身在后厅听着洪睿奇和大老板的谈话，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大老板到的前一天晚上，洪睿奇其实已经开始了阵痛，但他是初产，时间耗得长，因此第二天一早还坚持要忍着阵痛不动声色地和旗城来的大老板畅聊一番，等大老板终于走了，柳风迟直接从后厅冲出来将人打横抱回了房间，房间里已经烧好了热水，请来了稳公，准备好了一应生产用具，柳风迟把洪睿奇往床上一放，都没来得及脱裤子，他不由自主地就跪着撅起屁股开始使劲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哼哧哼哧咬着牙努力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就落了地，洪睿奇抱着儿子躺在柳风迟怀里，心情无比舒畅，多好的一天啊，又谈成了大生意又生了大胖小子，双喜临门！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千金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