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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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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妤原本也有幸福的生活,妈妈再嫁以后,她终于又享受到了久违的父爱。新爸爸对她很好,比她亲生父亲好得多,而且她快要有个弟弟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弟弟。
小燕妤今年十二岁,但她已经是个三年的血癌病人了,妈妈和赵洵结婚没多久,她就被查出患了血癌。这曾经让这个半路组成的家庭差点又分崩离析,但好在赵洵没有抛弃他们,虽然那时他才认识小燕妤不满一年,但他的善良和对妈妈的爱让他决定坚持下来,和他们一起撑起了这份的责任,维护着这个家的完整。
半年前燕妤做了骨髓移植手术。爸妈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工薪族,之前的治疗费用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更别说几十万的手术费。但一说找到了匹配的骨髓,他们便立马卖了房子为她做了手术。然而自从手术做完,燕妤就再也没出过医院了,因为,她的手术没成功,病再次复发了。大家都说燕妤真是个坚强的孩子,也有人说是燕妤还小不知道怕,但其实燕妤只是没感觉,她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死,但这似乎已经对她没什么影响了,因为三年来的每一天她都是这么过的,她最常做的事,就是一个人一扇窗,静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再见的黄昏。
过了一会儿赵洵给她送饭来了,他们每天下班之后都要回家为她做一顿精细的晚餐,尽量为她补充营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的身体能经受住病痛和副作用极大的治疗的双重压榨。赵洵带了两菜一汤给她,都是妈妈亲手做的,色香味俱全,比医院里的好太多了。这是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有家人陪在身边,还有好吃的,她还可以看会儿电视或者玩玩电脑。赵洵看她吃着,就开始在病房里洗洗涮涮,收拾整理。想当初他和燕玲刚结婚的时候,也是一个碗都没洗过的大男孩,但是为了照顾好小燕妤,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夫。燕妤吃完,他就收拾好碗筷,一边给她削水果,一边陪她一起看动画片。他削好一个苹果,燕妤就拿刀切成了两半,赵洵问她“干嘛呢?”燕妤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半,“别,我不爱吃你吃吧。”他把苹果推回去,倒不是省这点水果,而是他真不爱吃水果,这点全家都知道。但是燕妤不依,“那不行,妈妈让我监督你吃水果的,她说不然你就要生出个黑不溜秋的弟弟了。”赵洵撇撇嘴,“这都是教你些什么啊,你妈骗你的。”他依旧不想吃,燕妤也不逼他,爬下床蹲在地上,把耳朵凑在他肚子上听了听说:“啧啧啧,弟弟在哭呢,说他好可怜,他爹连个水果也不给他吃,以后皮肤黑不溜秋的没小姑娘喜欢……”赵洵看着她一个人自导自演地挺开心,忍不住翻白眼,“弟弟没说姐姐你好讨厌不要假装我说话吗?”
“哈哈哈哈没有!”
赵洵把她拎起来塞回被子里,这小屁孩儿,胎儿才三个月呢,还说话?连嘴都没长全呢,不过被她这么一闹,赵洵也乖乖地把苹果接过来啃了。
他们的生活要在别人看来那真算得上绝望了,家财耗尽,女儿还是随时徘徊在鬼门关,而且永远也没有出来的那一天。但真正身在其中的人,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珍惜生活的美好。然而老天似乎专门跟他们过不去,就在赵洵送饭回来以后,当天晚上燕妤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原本还好好的人转眼就不行了,她的病情非常不稳定。好不容易经过医生的奋力抢救,燕妤又一次挺了过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燕妤醒来,见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小脑袋虽然还不清醒,倒还记得今天几号,然后问他们“你们都没去上班吗?”两个人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都不知道自己把他们急成什么样了。
燕妤的医疗费是巨额的,她每天要吃各种抗排异的药物,要做各种化疗放疗,原本小康的家庭,现在已经是负债累累了。要说燕玲心里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赵洵原本也该有个正常幸福的家庭,他还这么年轻,却因为燕妤,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吃了许多别人没吃过的苦,受了许多别人没受过的委屈。然而对女儿,她又哪里不愧疚,小小的一个孩子,天天受着大人也未必受得了的疾病折磨,还那么懂事,这么好的女儿,她却没办法救她。天天受着这样的煎熬,燕玲也不过才三十三岁的年纪,却苍老得像四十岁。
燕妤这样移植后又复发的,并不少见,这种情况下再治疗,身体细胞都有了耐药性,要想活下去,只有再次移植。但是对燕玲他们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钱,时间,骨髓来源,成活率,一切都是问题,如今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能拖一天是一天。燕妤虽然这次挺过来了,但情况也更严重了,各种晚期的并发症纷纷显现,夫妻两一刻也不敢离开地守在医院里。晚上赵洵不能熬,就躺在病房那张窄窄的陪床上凑活一下,白天到医院食堂里打点饭,赵洵又孕吐吃不下,燕妤还没出ICU,他已经瘦了一圈了。接下来的几个月,夫妻两白天上班,下班后燕玲还要到另一家公司再工作几个小时,晚上到医照看燕妤,赵洵身子渐渐重了,不方便再两头跑,干脆就住在了医院里。这天燕妤醒来,又是只有赵洵一个人守着他,妈妈大概还在加班吧。赵洵见她醒了,就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燕妤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现在只能哼了几声,赵洵就抬了一碗水,用棉球一点点湿润她的嘴唇,然后又用滴管挤了几管进她嘴里,燕妤总算可以说话了,她笑了笑,说了个“麻~”赵洵知道她腿麻,便掀起被子帮她按摩了两条腿。燕妤又说个“痒~”,赵洵就帮她翻个身挠了挠背。燕妤没力气说话,赵洵就凑在她床边说给他听,小姑娘依然被他逗得满脸笑容,只不过笑不出声来。见他肚子顶在床沿上难受,燕妤就把被子扯过去垫在中间。看着这么懂事的孩子,赵洵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赶紧找了个借口走到外面,默默地坐在走廊里饮泣。
过了几天,燕妤能稍稍起身了,星期六,燕玲也来到医院陪她,一家三口正在病房说说话,吴医生来将燕玲叫了出去。她将燕玲叫到走廊里说:“玲姐,燕妤的医药费又得交了,我跟医院说了等几天,但也不可能拖太久了,你们赶紧凑凑吧。”吴医生说完,燕玲赶紧谢谢她。回到病房,赵洵看了她一眼,就知道了是什么事。晚上,等燕妤睡了,赵洵问她,“怎么办?”燕玲说:“我们都先去把下个月的工资支出来吧。”赵洵没问,下个月怎么过?因为他知道燕玲心里也没答案。
赵洵怀孕以后,一直也没花过什么钱,连衣服也没买过一件,一直都是靠燕玲把他原来的衣服改改凑合了,但终究是穿的很不舒服。今天是他生日,燕玲和燕妤母女俩偷偷讨论着送他一个什么生日礼物,最终决定就送一套孕夫装给他,燕妤不能出去,燕玲就去买了,拿给她看了看,燕妤觉得可好看了,悄悄藏到了枕头底下,等着赵洵进来给他一个惊喜。赵洵抬着打好的饭菜进来,燕妤就骗他“枕头太高了呢,帮我压一压。”赵洵就放下碗筷去帮她,结果才一拿起枕头,就看见了那件衣服,“这是什么?”两个女人一起喊到“Happy birthday!”赵洵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他高兴地在燕妤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一转身把燕玲抱起来转了个圈,吓得她赶紧大叫“小心肚子!快放我下来!”赵洵到底是还不到三十岁的人,高兴起来依旧跟个大男孩似的。放下燕玲,试了试衣服,更感觉多了几分孕味了,燕玲看得眼花耳热的,忍不住抱着他亲了又亲,也不管燕妤还看着呢。赵洵一边开开心心地穿着新衣服,一边还责怪燕玲,“意思意思就得了,又乱花钱。”燕妤赶紧帮妈妈辩护,“是我的压岁钱买的。”赵洵笑了,对燕妤说:“谢谢乖女儿!还是你疼我。”燕妤被他逗得一直笑,其实赵洵心里明白,哪还有什么压岁钱,家里每一分钱都送进医院去了,这一定又是燕玲自己省出来然后骗燕妤是拿她压岁钱罢了。
死亡的阴影虽然一直笼罩在燕妤头上,但是有时候似乎也会有温暖的阳光照进来,从那扇名为“爱”的窗户中。靠着预支的工资,燕妤的治疗又持续了一段时间,至于燕玲和赵洵每天咸菜馒头度日的事情,和她鲜活的生命比起来就都不算事了。然而当吴医生再一次把燕玲叫出去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哭了,他们真的是再没有钱了。她无所谓,但让赵洵也这样粗茶淡饭地吃了这么久,他的营养已经供不上了,天天晚上抽筋抽得睡不了觉,两只脚水肿得跟两个馒头似的,燕玲再也不忍心这样对他了。她其实早就想了很久,知道他们最终将面临怎样的选择,只不过觉得能过一天是一天,一直不愿面对那个可怕的结果。然而现在,她是无法再逃避了,再这样下去,赵洵和腹中的孩子也要被拖垮了。吴医生也很可怜这家人,所以等她慢慢忍住了抽咽。燕玲看着吴医生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们没钱了,停药吧”。这是一个早已在她心中的回答,然而真正说出来的时候,燕玲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先死了。
之后过了几天,医院通知燕妤可以出院了,赵洵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着燕玲大吼“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啊!她还这么小!她是我们的女儿啊!你凭什么不要她了啊!”燕玲跪在地上,只剩下满脸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赵洵吼完,也慢慢坐到了地上,抱着哭到发抖的燕玲,他说:“你凭什么就这样决定了啊,我们哪怕去要,去骗,去抢,也不能让她去死啊。”两个人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抱头痛哭。
燕妤终于走出了那个冰冷的医院,沐浴在阳光下,她觉得无比的温暖。她进去之前,家是一套装修精美,宽敞舒适的公寓,她出来的时候,家成了一间破破旧旧,家具简陋的单间。不过只要三个人还在一个屋檐下,那就还是家。燕妤终于可以再一次安心地睡在家里,终于可以一睁眼就看到爸妈,终于可以再一次三个人围桌吃饭。
一个月后,小燕妤安安静静地在爸妈的怀抱中离开了,她最后的愿望,是要爸妈告诉她,小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所以孩子百日的时候,赵洵和燕玲带着他去给燕妤扫了墓,赵洵抓着孩子胖胖的小手,指着墓碑告诉他,“这是姐姐,叫燕妤,她可喜欢你呢,跟她打个招呼吧。”小宝宝第一次出门,欢快地尖叫两声算是招呼了。赵洵俯身过去,孩子就用糯米条一样又白又软的指头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燕妤你看,弟弟长得可白了呢,以后不会没小姑娘喜欢了,你放心吧。”
夕阳的余晖下,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慢慢地向山下走去,那幸福的背影,是烈火中涅槃的凤凰,藏起了烧焦的伤疤和不为人知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