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鱼》糖酥豆芽

1、第 1 章

　　正午的太阳不是一般的毒，直打着人眼只恨不得把那一双招子刺瞎，无形的光线倒仿似刀子一般，总是隔了重重的树叶子，也教人受着它的利害，这妄八的鬼日子，倒是已有了十来条赤着半身的汉子，汗津津儿地立在了方少爷那雕梁画栋的院子里，或是刷漆，或是刨土，教那毒打的日头晒得好似一条条死狗，却又怕主家借机克扣了工钱，不得不做出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心内苦不堪言，纵是头顶三丈一棵遮不了几分阴凉的枯木老树，也当成可望不可即的宝。
　　廊下摆了张老树藤的椅子，方少爷懒懒地躺在上头，只着一身白绸子的夏衫，因着满院皆是些粗人野汉，也无甚么避讳，露了半片白嫩的胸膛在外面，身后小厮打着把绘了鲤鱼戏莲的扇，不住地给自家少爷扇风，少爷没凉快到哪去，自个儿也是热的一身臭汗。
　　方少爷——许该叫方生，大名方怀岸，是个好命的，虽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却有一对好爹娘，半辈子挣下份儿家业便撒手去了，只留下这一方宅子并着一叠银票，一爿茶楼，这家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够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儿子吃喝，好在这儿子除却读读书，寻寻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并无什么败家的嗜好，偶与同窗出门游乐，也不过是踏着大好河山，扶着半枝病梅，咏两句得了些意思的诗来。故此，这方生坐吃山空这数年，手头上仍颇为宽裕。
　　手上既余了不少银钱，方怀岸便念起了自家那半亩见方的小院来，因着这院子乃是爹妈壮年时修整的，过了这些年，早已有了点破败的形象。再者，方家老太爷乃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粗人，有了做生意的缘故，便只求着将这自家的三分地弄得喜庆些，廊上的栏杆都是漆的朱红，院里种的也无非是榆钱、合欢、牡丹一类喻着富贵的花木。方生因是个读书人，总觉得这俗艳的小院儿很不入自己的眼，一心想将其倒腾成京城第一风雅的园子。只是前几年醉心着学问，抽不出甚么功夫。如今自觉世间诸般学问，单凭一个“苦”字是得不来的，若存了心思，万物皆是理。既已有了这番心得，平日的功夫便空出不少，于是便东奔西走，请人作了图，购了些木材花木，请了些工匠，便落土动起工来。只是临到开工，才想起家中除却自个儿，止一个老管家并一个小厮，老管家年逾花甲，头发胡子具是一片白，在这烁火鎏金的天儿做起监工，定是受不住的，便是日子凉爽了，叫这老人家劳碌，亦是于心不忍，万万不肯答应的。而那小厮今年不过十二岁，尚是一团孩气，懵懵懂懂，也是靠不住的。交予旁人，又放心不下。略一思量，方生便暂且放下圣贤文章，亲自做起了监工。
　　方怀岸斜斜倚在藤椅上，廊上新上的漆尚余着一股桐油味儿，直往方怀岸鼻子里钻，刺得他打了不少喷嚏。只这廊檐上原本刻着的“马上逢猴”“秋猎戏乐”一类装饰，早已换成了“梅兰竹菊”“竹林七贤”，看的方怀岸心中爽快，便消了几分除了洋相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