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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伟大的构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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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夜晚十分冷清,文肯特沿着泰唔士河散步,倾听黝黑的河水不断拍击河岸的声音,远处闹市区灯火阑珊,这儿却一片黑暗沉寂,他心里简直烦透了。
“好吧,亲爱的文肯特格林先生,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想想,只要想想,你的父亲是位数学家,母亲是个大学教师,他们都是优秀人士,而你呢?身为他们的独生子,说了一通豪言壮语之后只身来到伦敦,却只能窝在阁楼里写些没人欣赏的词句,连一个完整的故事都写不出来!这样可不行,文肯特格林!”
文肯特朝半空挥舞了一下拳头,空寂的河水深处没有一点亮光,他就对着这一片黑暗自言自语的激励自己:
“现在,让我来想想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泰唔士报》的总编辑曾经称赞我‘很有才干’是吗?哦,好小伙子!你曾经在十多家报纸上登载过文章,街对面报纸亭里的小姑娘曾是你的忠实粉丝,你赚的不多,但是足够应付自己的生活,那么,究竟是什么使你落入这种可悲的境地呢?是成功!你贪恋成功!你想一举成名,你想使整个英国为你震颤!你伸出双手,豁出性命想够最顶端的鲜艳果实,却对树下盘桓不去的毒蛇视而不见;你闭上双眼,只想努力看清心中不断上演的那一幕幕杂乱的短剧,却没注意到自己落在纸上的,只是一行行无病呻吟的错字别句;你捂住耳朵,唯恐外界的声音扰乱你这繁忙的作家的心,在摒弃了嫌恶的同时,也隔绝了那些善意的提醒。这样当然不行,文肯特格林!你本来小有才华,可是偏偏贪心的想一口吞吃大象,不过话说回来,对成功的渴求也不是什么可弃的事情,现在这个人情浅薄的社会,人们只尊敬成功人士,他们就像一团团苍蝇,只会盯着成功团团转,仿佛盯的越近,越紧,他们也能分享到一丁点成功的光茫,现在到处都充满这种小人。我需要成功,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成功呢?”
聪明的文肯特又开始迷茫了,他不是个笨人,但是现实的巨大压力碾碎了他仅有的那一点才气,使他变的庸俗起来了,他厌恶庸俗,可是一想到不管是多么伟大的人物,最终都难免要落到庸俗的尘埃里头去,又使他感到病态的满足。
文肯特微笑着继续他的思考,对着黑暗演说:“为了尽快得到成功,我得紧紧的抓住观众,想想我的观众会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或许是皮鞋店里的服务员,每天捧着顾客的臭脚为他们穿上根本不适合的鞋,还得违心的挤出笑容:‘真是适合您,它是为了您而被造出来的,先生。’我的小说要使他们得到复仇般的快感;他们或许是在写字楼里汲汲营生的小文员,在忍受了老板的咆哮、没完没了的数据、做不完的报表和响个不停的电话后,还得接着忍受家人永无止境的要求。我的小说要替他们描绘一副现实当中绝不可能发生的美妙幻境;他们或许是饱食终日的有钱小姐、中年贵妇,每增加一盎司体重,就能使她们惊恐不已,她们把人生浪费在五颜六色的潮流之中,她们想出尽风头,结果却徒留笑料。我的小说应当为她们提供一个掬洒多余的同情泪的悲惨故事。……对了,我的小说应该是这样:既能讽刺现实,又有粉红色的梦幻,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悲剧结尾,因为悲剧是永恒的经典嘛!”
理清了思路的文肯特高兴起来,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打算记下这一思考了半个小时的重大成果,但因为光线实在太暗,不得不放弃。可他仍是兴致勃勃的,现在他开始考虑一些具体问题了,例如小说的女主角之类。
普通店员?富二代?会计?不不不,他重要的女主角应当有种独特性,文肯特深信这样一个真理:只有主角本身足够独特,才能保证故事的独特。这个信条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写作,但他仍然笃信不已。
不知为什么,莉娜小姐那张松弛的面孔与眼前曲曲弯弯的河道重叠了。
毫无姿色又粗鄙不堪的她,如何能够打动那个包养人?她的情夫是真的爱她吗?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个神智不清的正派人,抑或可耻的老流氓?……文肯特的想象力一旦开始运转,就无法停下。他开始遥想年轻的莉娜小姐的故事,二十岁的莉娜依旧穿着她那件酒红色曳地长裙,身材窈窕有致,皮肤白皙透明,脸上化着淡妆,细挑的双眉犹如修饰在她颧骨上的珍珠,哦!这个画面多美妙,残花败柳般的老妓女又给这些鲜活的画面增添了一股哀伤的意味。文肯特觉得自己的想法渐渐上了轨道,他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忍不住探出了修长的脖子,大口的呼吸伦敦生硬的空气。
风尘女!对!他要写一个风尘女的故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霸占着他的头脑,就让小说带点法兰西的浪漫主义好了,这样女士们会更喜欢,兴许会畅销呢!带着这种一厢情愿的乐观想法,文肯特哼着小曲儿,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继续漫无目的散步,一直走到老城的步行街。
文肯特抬头,怀着观光客般的热忱观赏每一幢老房子。他那不受控制的思绪又开始活跃起来了,他仿佛能看到每一扇紧闭的窗户后发生的故事,有些故事平淡无奇,有些故事庸俗艳丽,但没有一个完整的。他那非凡的头脑能够看到的,不过是过去在校园中大量阅读的文学作品,借助现实生活中的某个场景向他反射的投影。这些影像是残缺不全的,每一个独立出来,都能够赚人热泪,但这么多的噱头堆在一块儿,只让人觉得俗不可耐。无聊透了。他砸了砸嘴,想着。
街角处昏暗的灯光后面,站着一个扭曲的女人,大概有三十来岁了吧,身材异常魁梧,简直不能称为“女人”,她那暴露的服装表明了她的身份,一边抽烟,一边忙不迭的向每个路过的男人抛送媚眼。她干这一切是从容不迫的,神态慵懒、倨傲,脚上踩着十英寸的钉子鞋,这使的她的站姿更加别扭,高大的像堵墙。
文肯特对这个女人产生了研究的兴趣,过去一直缠绕在他脑中的各种残影,被这个实实在在的形象给替代了,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涌现,当然都不是什么好故事,但是,这给文肯特提了个醒儿:或许他应该去找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讨厌的妓女,作为他即将问世的大作的女主角原型,温柔的听听她的故事,找些素材,踏踏实实——而非借助技巧花言巧语——把这个故事给写下来。对!就应该这么办!文肯特踩着兴奋的步子从那个女人身畔快速经过,当他转过街角时,眼角的余光仍能瞥到那个高大的妓女,跟堵沉默的墙似的伫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