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踏骠骑》安月夜

1、第一章

　　元朔六年刚开春，一片春意将整座长安所笼罩。由青砖铁石所砌的通道两旁，林立着各种琳琅满目的店铺，小贩们推着自家的推车转瞬间便找到个空位、趁机占了一个铺位。不一会，或是因饺子熟透而发出蒸腾雾气、或是因各笼包子而散发出的浓浓肉香霎时间弥散开来。
　　长安城的一天便是由此开始。

　　晚风已然被初落的胧月给带走，恒城街上原本清冷的寒风渐渐带上了暖度。似弯月的柳叶忽的落下，柳条儿上是新发的嫩芽、娇嫩可爱。守城的士兵早已立在了城门周围，刚被冷酷的寒风所肆虐过的长安虽不至于寒冷彻骨、却也极为阴冷。但士兵们却毫不在意，他们一个个身着胄甲，冷硬的铁甲仿佛将士们冷硬的心，与自然的斗争中是他们赢了！一双双冻得青紫的手紧握着长矛，骨指分明。他们只站在那，便宛如天神！
　　“踢嗒”“踢嗒”一阵厚重却不急不缓的马蹄声自城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直至在城门口停下。
　　少年人将马给拴好，弯腰浅笑道：“小人乃是马邑的马夫，今次特奉诏前来上缴马匹。”
　　守城的士兵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一身普通人家的粗布衣裳，乌黑的发用布巾堪堪包起，一张笑脸清秀白皙，眉眼之中透着温顺柔和。士兵不禁对这看起来十分乖巧的人抱有好感。少年将文书交予士兵，那人稍稍看了看，再一扫不远处的那群马匹，摆手让对方进城。
　　少年再度行礼，眼睛闪亮亮地仿若天上耀眼的明星。
　　看着……倒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子。也不知是哪家的主子竟让这么个单纯的孩子来长安！
　　士兵摇头，看着少年人牵着马渐行渐远的身影，内心忍不住一阵叹息。
　　这样天真的孩子，不适合待在长安这样纸醉金迷、鱼龙混杂的地方。自古天子脚下多是非，曾经的晁错大人不就是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吗？
　　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快些离开吧。
　　此时天色正好，被士兵评价了一堆的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是用饭的时候了。再偏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十来匹马，稍稍叹气。
　　罢了，先把这些小家伙们给安置好再说。
　　暖色的光斜洒下来，将这世间仅剩的寒意驱散殆尽。袅袅的轻烟自四方冉冉升起、汇聚。街上逐渐喧闹起来，嬉笑声、买卖声不绝于耳。陈妍一路打听着来到了管理马匹的牧马苑，将身边的几匹马点了又点，待确认无误后她才整着衣衫上前。
　　没错，是‘她’而非‘他’。
　　不过现在这个年间女扮男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么多人呢也不差她一个。

　　“姓名。”
　　“陈妍。小人有幸与献侯同姓，而妍则为‘绡纨既妍媚’一句中的妍。”
　　笔管抬头看了看面前一眼笑言晏晏的人。
　　粗衣、弯眉、笑眼。
　　很普通的人、很平常的样貌，却是因着那双带笑的眉眼而变得与他人略有些不同。
　　倒是个和人一样女气的名字，不知比起韩家的两位又是如何？
　　笔管心下暗骂自己没事想那么多做什么？那可是两位将军、是个禁忌！自己活腻了不成？！
　　待得一切交接完毕已是日上中头。陈妍一路毕恭毕敬地从牧马苑退了出来，在街边随便找了一处摊子叫了碗馄饨。不一会，满脸汗珠的老板便将一大碗馄饨端了上来。粗糙的陶碗边沿釉着一圈奇形怪状的图案，或是小孩嬉戏、或是云雾缭绕。饶有兴趣地那碗盯了半天，馄饨虽是一口还未动，但那黝黑独特的陶碗却已被她翻转着看了不知多少遍。
　　摊老板手执空镂子，香浓的汤汁顺着层层的空镂滴落，一股子热气伴着肉香、葱香各种调料的香味扑鼻而上，惹得人不禁食欲大振。手再抖上一抖，薄皮大馅的馄饨便出锅了。
　　“哟！小公子怎么不吃？莫不是嫌弃小摊的手艺不好？”因长年从事于庖厨之中而显得略为臃肿的身材，却不让人觉得可怕。憨厚的笑容，衬得整个人可爱慈祥。
　　摇了摇头，指指碗沿的边，“我只是被老板家这独特的碗给吸引住了。”冲着那人抱歉地笑笑，陈妍毫不客气地舀起一勺馄饨送入口中。
　　一口下去，满嘴生香。整只馄饨里满是肉馅和汤汁，鲜香可口、鲜嫩味美、肥瘦得宜，吃得人颇为满足。
　　陈妍被这口馄饨给弄得升起了腾腾的暖意，忍不住一直点头，一张嘴都塞得鼓鼓的，吃得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摊老板被少年的模样给逗得哈哈大笑，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其实这碗都是我家的孙儿想的，现今应是和小公子一般大了！”
　　陈妍又是一口馄饨下肚，边吃边问，“听老板的口气，令孙似乎不在身边陪伴？”
　　“我家那个孙儿现今在丞相府做事，给公孙大人当骑奴。”
　　点点头，三两下便将满满一大碗馄饨给解决了。她付过钱，在老板豪爽的笑声中应着下次一定会再来。
　　丞相府，公孙大人。
　　少年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似是有了什么新想法一般。原本因思考而皱起的眉眼舒展开，一张脸又衬上了笑。

　　一室幽暗，正中的兽头怪脚香鼎炉中正燃着小块的熏，烟从香炉盖的孔洞中透了出来，弥了满屋。内堂之中，不时地传出一阵咳嗽声。一声一声苍老浑厚，用力之大似是要将整个人的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丞相。”管家疾步来到老人身旁，将手中的一块玉佩交予老人。此玉质地光滑，珠圆玉润之下隐隐透着一层潋滟的水流。一个‘聂’字雕于其上，笔锋凌厉中显出雕刻之人功夫之最。
　　“是他？！”公孙弘圆目一瞪，老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鸿沟，此时被老人的表情给深深地压了下去。
　　“不是。”管家摇头，“来的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咳咳！”公孙弘掩唇咳了几声，面容松动，“让他进来吧。”
　　“诺。”
　　徐徐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又将少年给引了进来，退出前还将门给小心翼翼地合上。
　　真不愧是丞相身边的人，俨然一只修成了精的老狐狸。
　　“他让你来，想要什么？”公孙弘再睁眼时一片清明，他已是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若真说世上还有什么事让他最为挂心，那只能是关乎于聂家。
　　少年仍是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歪了歪头，半似天真地说道：“大哥让我来做丞相。”语气欠扁之极。
　　公孙弘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咳得脸红脖子粗，一手指着陈妍颤颤巍巍地愣是一句话都没说上来。
　　深知自己玩过了，顿时严肃了面容，眉角因着这一变化而微微挑起，“丞相恕罪，陈妍全乃无心之语。大哥说了，此次让妍入仕全当历练，一切但凭丞相做主。”
　　公孙弘仍是咳嗽，好半天才稍停下来。抬眼瞅着陈妍心下不由得一阵烦躁，恍惚间却猛然觉得眼前的少年颇为眼熟。
　　“你是、你姓陈？”语调微变，声音陡然拔高。
　　“是。”
　　“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大哥于我已近六年之久。”陈妍从善如流道。
　　又是一阵静默，公孙弘叹了口气。这口气，似乎已将这被子的气全部叹完。
　　“下去吧。”
　　“诺。”
　　门开了，一股春风在内室荡了一圈又俏然溜去。公孙弘朝着雕花木栏窗边望着，仅透着一丝窄小的缝隙。
　　春天来了，可公孙弘却觉得，冬天还未走远。
　　“来人，告诉子谦，让他近年莫要回来。”
　　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声声都似碾在心口，只觉得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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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是日更，一开始会比较无聊晦涩=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