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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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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离开这个闭塞的内陆省城到上海去上研究生,她将不会切身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美丽精彩,她将不会系统地研读和全身心地接受西方女权主义的思想,她将不会把西蒙德.波伏娃的《第二性》倒背如流,她将不会彻底地反思自己的婚姻里到底有没有爱情,她将不会习惯泡那些文化气息浓厚,有着各种民族特色和异域风情的酒吧,她不会熟悉上网,她不会习惯到音乐厅听交响乐,到画廊去留恋观赏,她将不会参加各种文艺沙龙,而且她将不会遇到曹可斌,接受曹可斌,让他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曹可斌…………
这三个字和由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的形象,和着云端里飞机的轰响,一同撞击着林爱枫的灵魂,她甚至觉得它们直捣自己的心房,让她激动不已,兴奋不已。这种在林爱枫平静的日常生活中几乎灭绝的情绪,象涨潮的大水一样,很快地覆盖了她的后悔,而且越来越高涨,甚至淹没了她对乏味的婚姻生活的记忆。
这是幽会呀,这是私奔呀。这些美丽的词汇象带刺的玫瑰一样在林爱枫的脑海里盛开。
如果是在五年前,那个只在闭塞的内陆城市长大上学的林爱枫,是绝对没有勇气跨越那些荆棘地带的,她视它们如理性的沼泽。但是现在,这已经不能够成为束缚林爱枫的绳索了。自己的现实生活和书本上他人的理论已经彻底地改造了她,她不再是大学刚毕业还可以接受平凡婚姻的林爱枫了,不是只要男人愿意就可以把她拴在裤带上或者腰包里的普通女子了,她接受了波伏娃和伊格尔顿这些女权主义大师的学说,女人要彻底实现自我!她决定对真正纯粹的追求不再停留在浅尝辄止的程度上了,现在,她就要为自己的自由和爱情而去,为实现自己的思想而去,为此生的真爱而去。二十八年了,她才逐渐地长大成人,太晚了!
是李万琪绞尽脑汁编造夜不归宿的理由的做法,给了林爱枫最后的勇气,而后给了遥远的曹可斌一个确切的电话,就踏上了飞机。那个没有任何特色和文化气息的城市,如果知道了林爱枫的内心真实,也许会有关于她的谣言随着被煤尘粉粒严重污染的大气流传,但是人们会很快地习惯日复一日地吃饭穿衣数钱睡觉,过自己的日子,呼吸脏空气,忘掉一切。或者,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善于思考的话,林爱枫应当是他们的崇拜对象和效仿者也未必可知。毕竟,很多漫长的苦恋或者多角恋爱关系的电视连续剧,已经对他们的眼睛进行了启蒙和洗礼,尤其是琼瑶的片子,她总是给一些现实不可能的爱情以同情和成全,诸如《苍天有泪》,《新月格格》等。
飞机在云端自由地穿梭,很快就结束了航程。此地彼地之间,不过两个小时,林爱枫甚至还没有细细地思考自己刚刚告别的一切,飞机就已经在白云机场的跑道上停稳了。
拉着简单的行李刚到接机口,曹可斌那熟悉的身影没有任何障碍地投进了林爱枫的视线。以前,林爱枫就对曹可斌说过,自己的眼耳口鼻都是有选择性功能的,比如,她可以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就发现曹可斌的身影,在嘈杂的乱音中准确地分辨出曹可斌的声音,甚至在黑暗的环境里也可以闻得出曹可斌浓厚独特的男性气息,即使是简单的一个吻,根本不用睁眼睛,她的舌尖就能够品尝出曹可斌的味道。
曹可斌穿了一件白色的“比利”牛仔裤,藏蓝的“鳄鱼”牌纯棉短袖T恤掖在皮带里。双腿修长,面如冠玉,还是那样的潇洒。两年没有见面了,只是靠长途电话和E—mail联系,他们随着日历,跨越了一个世纪。两年之中,曹可斌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婚姻,而后他的妻子飞赴法国,曹可斌成了名不副实的留守男士。
在林爱枫的记忆里,虽然曹可斌小自己一岁,可他脸上的神情,在工作的时候,坚毅果断如三十八岁,而闲下来的时候,又单纯顽皮如十八岁,甚至偶尔他还会跟林爱枫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这让林爱枫在任何时候都对他倾情动心,不能自已。比如他会在突然之间拿出一只巨大的塑料充气大手,大手的掌心画了一个京剧花脸的脸谱,惊得林爱枫直扑他的怀里。
林爱枫看着曹可斌站在穿流如水的人群之中,中流砥柱玉树临风,脸上的笑容折射出一种阳光般的纯净灿烂,她放下行李,一头就扎进了那宽大厚实长城般的怀抱。曹可斌的双臂有力地环抱着林爱枫的纤纤细腰,说,瘦了。
本来这并不是林爱枫在大庭广众的机场想做的,但她还是身不由己地向他飞翔,向他靠近。
这样的拥抱,在他们的初吻以后,就逐渐地没有了任何的隔阂,越来越如鱼水般自然。
记忆中点点滴滴的细节,雨点般倏然跌至林爱枫的眼前。
从那次复旦大学的影视沙龙上遇见,他们就不由自主地扮演了一见钟情这类剧目的男女主人公。曹可斌,这个学识渊博,思路敏捷的湖南小伙子,社会学系的硕士生,洒脱,随和,给林爱枫的印象就象凿在脑海里一样,深刻得再也抹不去了。逐渐滋生的情感,也使一直生活在闭塞的内陆城市的林爱枫第一次发现,婚姻和爱情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感觉是如此的不同。而林爱枫的靓丽气质也使曹可斌真切地体会到了古典的“惊艳”情怀。尽管当时林爱枫的身份已经是“李太太”而非“林小姐”了,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的交往。
林爱枫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突破“男女授受不亲”之大防,就是认识后不久,林爱枫接到一封曹可斌的请柬,请柬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古朴苍劲,很有行草和魏碑完美结合的味道。请柬上说,LIN,今天是我们相识一个月的纪念日,一起出去庆祝一下好吗?林爱枫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她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结婚以前购置的一条纯白的真丝喇叭长裙,配了浅苜蓿紫的碎花短袖,又别了一只小巧的银白蝶形胸饰,好象一只蝴蝶停在林爱枫的胸前振翅欲飞。这是曹可斌在认识林爱枫一周的时候送她的礼物。送她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悄悄地在图书馆的阅览室留在她的文具盒里……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吃饭,第一次两个人单独面对。但是他们似乎都没有那么多的拘谨,在公园的草坪上聊天嬉闹的时候,曹可斌讲了个笑话,林爱枫不笑,他伸手胳肢她,林爱枫毫无防备地笑得东倒西歪,不知是他靠近她还是她靠近了他。林爱枫只记得曹可斌当时慌了一下,随即就抱紧了林爱枫,林爱枫能够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他的眼里突然迸出了泪水,冰凉地滴在林爱枫的脖子上,他灼热的双唇很快又吻干了它。曹可斌说,林,难道我们注定没有缘份么?在那个秋阳高照的下午,林爱枫心乱如麻,她分明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可是她却无力挣脱眼前这个男人的环抱,她挡不住他的魅力,他的诱惑。他的光芒象芬芳的花朵一样,比得李万琪黯然失色。
……一起走过的美好岁月,真是一场动人心魄的“江南遗梦”。在那些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他们曾一起游历了苏杭名胜,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他们愉快地遍寻历代骚人墨客风流才子们在江南的足迹,西湖断桥,苏州长堤,秦淮河边,杨柳渡头,都曾有过他们劳雁双飞的身影,他们吟诗酬唱,对酒当歌,双目含情,欲说还休。激情让他们幸福无比。曹可斌无处不在的关爱和魅力,一次次地让林爱枫的记忆发生短路,他带给她的快乐让她几乎忘却世间还有平凡和寂寞,几乎让她忘却她的生命中还有李万琪这么个人,但是这种幸福的激情总象是清晨的露水,它总是在美丽的顷刻之间毁灭。它没有任何的永久存在的理由。这是林爱枫的话。林爱枫总是在最后的关头突然清醒,对激情澎湃的曹可斌说,不!我们不可以!
就这样他们君子般地恪守了最后的防线,即使是晶莹而易逝的露珠,至今也还完好地保存在岁月的记忆之中。
直到曹可斌接到林爱枫的那个接航班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