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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无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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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
“醒醒,醒醒,洛伊。”木容枫拿着手帕擦着洛伊渗出严密汗水的额头,轻轻唤道。见他还受噩梦折磨,丝毫未有醒来的迹象,拍了拍他的脸庞。
“姐姐!”他忽然坐起,神情呆滞,歪着头,目无焦距。
“你怎么了,别吓我。”木容枫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手在他肩上拍了又拍,可洛伊似乎中了邪一动不动。
许久,洛伊方才转过身来,紧紧攥着木容枫肩头的衣料,惊恐、不安地问道:“姐姐呢,她是不是走了?”
“没有没有,沈菲说她输血术有效,她醒来有期,不用担心。倒是你,失血过多,要好好调养才是。”见他安稳了些,紧攥着她衣服的手松了松,便将他的手拿下,又给他拉了被子,站起,转身至不远处的案边,端了药汤来。
她试了试温度,还温着。她勺了一勺药汤,凑近洛伊嘴边,说道:“来,喝点药,身体就恢复了。”她的语气柔和,如同哄着幼儿。“我试过了,这药不苦。”
洛伊乖乖地喝了一口,二口,三口,直至药汤见底。这药确实不苦,却也不好喝,他一直忍着,可胃并不打算放过他。他急忙用手捂住嘴巴,生怕一不小心药汤便都呕了出来。
木容枫见状,便要去拿痰盂。
“你别走。”洛伊瞬间抱住木容枫,轻轻的。“你别走,你别走。”
“我不走,我不走。”她移动了下位置,在塌沿坐下,顺势将他抱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不想再承受失去亲人之痛。我想娘亲,我想爹爹,我好担心姐姐也离我而去,也好怕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我不要,我不要。”
“不会的不会的,你姐姐已经没事了,我也在你身边,你的娘亲与爹爹走了,可是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你,他们没有离开你。”噩梦突破了洛伊的心里防线,在云霖出事后强装出来的冷静在此刻决堤,他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抱着她不放。
“为什么她昏迷了七天还不醒?”
“你看你,被噩梦吓糊涂了,在说胡话。走,我陪你去云霖房里走走。”
叩叩叩。
“三公子,木小姐,屠卯小姐来了,在大小姐房里。”
“知道了,先下去吧。”洛伊闻之,止住哭泣,抹了一把眼泪便下榻。拿了外衫,往身上一披,将瘦削的身体包裹在衣裳之下。
“等等。”木容枫将他推到梳妆镜前,镜中出现一个苍白而疲倦的面容,那红肿的双眼在镜中格外清晰,微微凌乱的发丝将镜中的人映衬得更为憔悴。木容枫拿起木梳,轻轻地梳着。原本柔顺的乌发干枯了几分,黄了几分,心不由得抽痛了下。“你要这样见客吗?”
洛伊有些痴醉,呆呆地望着镜中正为自己梳发的人,她认真的模样那么迷人,并不因为她做着令世间女子不屑的事而折价。
“日后,我们为彼此梳发,可好?”
“好。”他轻轻答着。
最后灵巧地将发带绑在他的发上,微微躬身,凝视了镜中人须臾,镜中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木容枫将他转过身,轻轻捧起他的脑袋,让他与自己对视。水汪汪的大眼甚是清澈,清澈得能从他的双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
洛伊与他对视了片刻,便越发不好意思,他拨开木容枫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她,绯红已到了耳根。
“我们还是过去吧。”
“屠卯姑娘,你且稍事休息,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沈菲久见药未来,便有些歉意地请屠卯稍做休息。
屠卯点头,“沈大夫,请。”这几日,府内乱作一团,她到了许久,也还未见有人来奉茶,可这特殊时期,她也知道不该如此讲究。
待沈菲离去,她静静地走向床榻,默默注视着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定国公,听闻她一年内不费吹灰之力扫荡了以天霖寨为首的十二寨,说服他们效忠陛下,为陛下所用。她回京之时,骑着千里追风,带领将士与被招安的山匪浩浩荡荡穿过闹市,令天下女子折服,令天下男子倾心。
天霖寨为祸甚久,官府却视而不见,朝廷派出的将领败仗而归,自那以后,便不见朝廷另派军队剿匪。这个中原因,不得而知。
云霖的眉头皱着,仿佛是因为身上的痛楚痛得扭曲了面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岂有血色可言,仿佛体内的血已全部流失。她的脸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淡得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
屠卯的嘴角抽了抽,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鄙夷。
“如果你还有人性,就不该再醒来。”她俯身,凑近云霖细看,“世人皆以为你是平匪大英雄,却不知你是道貌岸然、凶狠毒辣、毫无人性的匪王。”
“天下为何如此不公,为何你一介山大王可以位列三公,为何被招安的山匪便不用为犯下的罪行负责?那些被劫财的人,那些惨死的冤魂呢,他们就活该被劫财,活该被夺命吗?”她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掐住云霖的脖子将她掐死。
“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活着做什么,不如去与死在你手下的冤魂做伴,好减轻你的罪孽!”
云霖的眼珠动了动,恰好被屠卯看了个着。她心下一阵慌乱,沈菲不是说,她已经醒不过来,永远成为活死人了么,怎会?难不成方才自己的一席话刺激了她,她要醒了?不,她越发慌了,她好恨,恨自己为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乱说话,又恨当初为何不再刺深些?慌乱之间,她看到了案几上那把凶器,颤抖地拿过来对着云霖的胸口。
她闭上眼,手不自控地重重刺下去。
“你为何要杀我?”
屠卯睁眼,见云霖双眸炯炯有神,一只手已抓住她的手腕,那匕首已贴近她的胸口,却半分未伤着她。
她醒了,她醒了,伤得如此重,竟还能抵挡她的攻击?屠卯的眼里染上了恐惧之色,她覆上另一只手愈发用力,却仍敌不过云霖的一只手。云霖稍一用力,便将那把匕首夺了过去,丢弃在地上。
传来冷兵器撞击地板的声音……
屏风后走出一人踩在匕首上,低头看着想要从她脚底下抽出匕首之人。
屋外,门被撞开的声音,四人并排站在门口。
这五人中,只有踩着匕首之人她不认识,其余分别是洛伊、文瑾、沈菲与木容枫。
“你,为何要杀我?”云霖按住腰侧的伤口起身,再次问道。
“这是你们设的计?”屠卯咬牙,甚是不甘。她不过是文弱书生,面对受了重伤的云霖都不是对手,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
想罢,也不再想着刺杀,悠悠站起,见众人皆近前来,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答道:“为何杀你?若你曾是天霖寨寨主之事传扬出去,这天下欲杀你而后快之人怕是可以排到南门了吧。”
云霖垂头,沉默不语。
“当日你在天霖山救了我,我当你是英雄,对你甚是敬重,更是发誓要好好追随你,唯你是尊。可谁知,你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若不是我无意中听到你与天霖寨匪徒的对话,我这辈子怕是至死还被蒙在鼓中。”屠卯颤抖着手怒指云霖,踉跄着逼近几步,一脸悲愤与凄然,恨恨模样显然是对云霖恨之入骨,“上天无眼,不仅让你成了定国公,而我这般刺杀,你居然还活着!这不公平!”
“这就是你杀我的原因?”云霖抬眸,直视包含怒火的双眸,平静地问道。她将屠卯带到军中,虽然她尚且只是文书,却对她甚是器重,常对人言,他日军师之职非她莫属。可是她的过往引起了她的不满,她将她杀之而后快。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才晓得。
“自然不是!”屠卯一口否认,云霖震惊,惊讶的眸子直盯着她。那是什么原因惹到她了?
“当年我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幸寻得良婿与我同甘共苦,我才有了生的乐趣,与他浪迹天涯。谁知,三年前我与夫君路过天霖山附近,却遭你们贼匪掳掠,不仅洗劫了我们仅剩的盘缠,更是当着我的面轮流将我家夫君……强行……侮/辱。他伤了身子,忧郁成疾,又无钱医治,最终死在我的怀里。我抱着他,他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渐渐变得僵硬,任我如何呼唤他,他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而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她时而平静阐述,时而激烈控诉,那双染上血色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似要将云霖吞噬。
众人听了屠卯的控诉,齐刷刷将视线放在云霖身上。尤其是洛伊,他的眸里是恐惧,是疑惑,是不安,是耻辱。
云霖环视一圈,从他们眼里看到的不可置信,摇摇头,带着怆然,“不是我,我从来没有。”
“我知道不是你,可那又如何,你是一寨之主,是匪王!她们做的,就是你做的,你比她们更该死!还有你!”屠卯一个转身,手指指着泫然欲泪的洛伊,“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对你做过什么,你居然还能和她同处屋檐下,你难道不该杀了她,为自己报仇吗?身为姐姐,对你做那等下流之事,难道不更该死吗!”
屠卯不知道,那时候的云霖不知自己才是洛家的长女,若是知道,她怎还会如此做。然而,不管她知不知,将怒火发在无辜人身上,也是恶人之为。木容枫暗暗垂下了头,那个时候,她还曾经发誓,要端掉天霖寨,可是她什么都没做。
屠卯又是一个转身,见到李玥松开了脚,那把匕首正躺在地板上晃着银光,她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快速冲去将那匕首拾起,却是冲着洛伊而去。
众人大惊。木容枫见状,忙将洛伊一拉,欲将他拉到身后去,然而屠卯的匕首已经近前,抵着洛伊的胸口。
“伤害无辜的你就不可恨吗?”木容枫厉言,若她想取手无缚鸡之力的屠卯的性命,有何难?可她不会随意伤人,无论如何,都是一条性命。
“你也不是好东西!”屠卯回骂,“虐打自己的夫君,是女子所为吗!你的夫君离开父母,离家到你家,努力地适应陌生的环境,尽心尽力地服侍你,服侍你的家人,你怎么忍心!你,禽兽不如!”
“是,是我的错!”她始终盯着屠卯的手,生怕她一激动就将匕首刺入洛伊的胸膛。反观洛伊,除却眼里含满泪水,痴痴呆呆的模样,受了严重刺激的模样。
屠卯,若她所说为真,那么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她选了错误方式复仇。既然云霖无事,她是真心希望她能逃过这一劫,好好过她的日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
屠卯的手突然软了下来,反过来将匕首放到洛伊手里,“去啊,去杀了她,杀了她你便能报仇了!”
“报仇?”洛伊微微动了动,眸里一丝波动。
“对。报仇!”
闻言,洛伊又仿佛着了魔似的,拿起那把匕首,双目无神颤颤悠悠走到云霖跟前。好一会儿,他看看匕首,又看看云霖。一会儿仿佛看到少时她微笑着手把手教他习武强身,一会儿又仿佛见到她将他按在床榻之上狰狞的面孔。他晃晃脑袋,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却愈发看不清楚。
秦子羽实在看不下去,他还不清楚云霖与洛伊只见究竟发生什么事,只能猜测云霖对洛伊做了不好的事,此刻洛伊拿着匕首意欲杀云霖,他不能让他们姐弟相残,无论何事,都不该骨肉相残。他不要他如今的家四分五裂,不要,也决不允许。他冲到洛伊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用尽力气吼道:“洛伊,你做什么,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你放开他,他想杀我就让他杀,是我罪有应得!”饶是刚强隐忍的云霖此刻亦是泪流满面,那件事是她心底的痛,她早知道洛伊嘴里不说,心里却是在意的,那个阴影从未离开他。
“不!”文瑾摇头,他不想她受到伤害,若洛伊真杀了云霖,洛伊也难逃一死。他不能失去两个亲人,绝不能。“木容枫,你看戏吗,为什么不阻止!”
木容枫收回看着洛伊双眸的视线,转而看向秦子羽,平静地说道:“你放开他。”
“你们!”秦子羽气急,他不知道为何她们都让他放开洛伊,若洛伊一时想不开真的动了手要如何是好,他不想冒险。他的手用了力,欲将洛伊拉开,云霖却上前来将他拉开,将他推到沈菲与木容枫中间,自己则回到了呆傻的洛伊面前,静静等待洛伊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