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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昔无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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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金霄辰,商金凌辰。
羽水伊笙,羽水伊瑷
徵火以,徵火尘
角木息,角木壤
拜见音主陛下。”
在众人的朝拜声中,宫昔舞一步一步走向正中央象征无上尊荣的金椅。今日,是其他四族八子正式入宫族见音主的日子。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刚刚弱冠。
卸红妆,扮帝容。宫昔舞一直做得很好。五族一直以黑白为尊,紫金次之。而她今日一身白衣,从衣襟到衣角是金线绣出繁复的宫族图腾,精美绝伦。长长的墨发用冠玉束起,面目青涩却难掩锐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仪。
底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一起,他们的眉眼有六分相似,给人感觉却迥然不同。
紫衣束发的是商族少主商霄辰,紫衣披发的是二少商凌辰。
商霄辰轻轻地拉了拉弟弟凌辰的衣角,小声感慨道,
“天哪,凌辰,你看,宫族竟让一个小女孩来把持音主之位,她看起来好小哦,那么小……”
商凌辰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殿上的白衣少女,眉微敛起,若有所思。而商族族长明显听见底下的窃窃私语,他侧过头来,用鹰勾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以示警告。商霄辰识趣噤言,只是心里到底不服,于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
“臭老头,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取而代之!”
“众卿免礼。”
宫昔舞长袖一挥,威然坐下。众人起身,毕恭毕敬。
之后便由各族族长将新生子辈中的佼佼者一一介绍。
昔舞看着这些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少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兴奋与好奇。
孰不知,阶下立着的这八位,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变化。若是得知,又是否会收敛童心,做她乖巧明智的音主。她的人生不允许有偏差,失之毫厘,便瞬间翻天覆地。
朝会结束后,各族族长回到族中。留下的孩子也各自去了自己被分配到的宫殿。
日后的牵扯不清,爱恨情仇才方展露他的模样,初初拉开命运的帷幕。
公元前454年,人间晋国大乱。智氏、范氏、魏氏、韩氏、赵氏、中行氏因己之私利互相兼并,大战。以智伯瑶为首的智氏联合韩氏、魏氏攻晋阳,鏖战三月不下,又围困一年未克。智伯瑶眼见战事拖延两年而进展甚微,急。苦苦思索后决汾水以淹晋阳,城中变为汪洋泽国,民生凋敝,哀鸿遍野。赵人只得悬釜而炊,易子而食。虽民依旧无叛意,誓助赵襄子守城,却也心生绝望。与此同时,其他诸侯国亦因周王室式微而纷争不断,战火不绝,华夏大地难见安平之景。
硝烟中,有人诚心祈求上天垂怜天下,不惜施用禁术,以血为祭。灼热的血液染红了缟素衣袂,最终因血尽而魂归故里。他之举动上达天界,天帝闻得斥五族不顾人间之过,并遣仙使前去警示。
自远古起,五族便自成一支,超脱三界,不为外人道也。是以亦不受制于任何一界。只是生来便有平天下,护天下之责,便与人间天界牵扯过多。虽如此天界对其也只能是警示而不能命令。五族就如旁观者一般混迹于三界之中,以结界守护之地为营,冷眼看三界各自的兴衰更迭。正因如此特殊存在,是以,五族子弟有术法亦可有情爱。除了音主,其他人会与凡人那般生老病死,却没有轮回,一世一过,世间便再无存在痕迹。便是三生石上也不曾刻有此支人的命格。命由心定。音主倒是能活的年岁更久长些,却亦不是长生。
当天帝的责令送至音主宫族时,仙使遍寻少宫昔舞不到,便兀自去了宫籍殿上。此时宫籍正坐在书桌前伏案写着什么,眉目专注。
仙使将天帝的意思传达给他,又与他寒暄几句便离开。宫籍一直明白此时人间情况堪忧,只是,或许到底是出于私心罢,拖了那样久。他抚着桌角,出神地看着窗外翠竹挺立的身影,终是下了决心,化作一声喟叹从口中滑出。
宫籍换下便装,穿上朝服,动用宫族特有的寻息之术,轻易地找到了宫昔舞。此刻她正在商霄辰所居的大吕偏殿。宫籍尚靠近殿门便听得丝竹声不绝于耳。
“胡闹!”他暗怒,一甩衣袖,大步踏入殿中,甚至顾不得那繁琐的君臣礼节。一进宫殿,只见得,殿中央红色地毯之上,昔舞白衣黑发,长袖舒卷,额前垂着冷玉,舞得那一曲《倾城》尽是冷意。
她身侧,是商族二少凌辰在为她奏曲,紫衣男子发如泼墨尽披肩后,浅紫护额精致纹饰正中是一枚翠绿玉石。他修长的指抚着桐木琴,眉眼温柔。
底下,是陶醉在舞曲中呆了的众人。
商霄辰素是个聒噪的性子,来宫族后不久便与众人轻易熟稔。听得宫人赞叹昔舞倾城舞姿,不由好奇便邀她一舞《倾城》。
此刻,他亦是看痴了,目光留连在昔舞身上,久久未曾挪开。
“果然是倾国倾城的一支舞。”
舞已毕,商凌辰弹完收尾之音,手指抵琴弦,抬头微笑着看着昔舞,如是说道。宫昔舞回之一笑,却在目光触及殿门时变了颜色。透过围观的人群,她看见一语不发的宫籍,那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面上表情,却像含着滔天的怒气,又更像是冷冽的寒冰。他就这样盯着她,用让人有如凌迟的目光。半天,她才挤出几个字,
“籍叔叔,你怎么来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门口逆光而站的男子,隐隐约约感受到那不言却威的压迫,又转回头看了看昔舞,看见她为难的神色,会意纷纷借口离去。偌大的殿中只余昔舞与宫籍两人。
“宫昔舞,我不想逼迫你,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你们宫土一族天定的使命。宫土的主人,五音的王者,你知不知道,你着实让人失望。”
“下次,在满足你自己的愿望前,能不能先考虑下宫族,考虑下人间。”
“你看看自己,堂堂五族之主当着众人起舞,这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损害的还不是你音主的威严,你要时刻记得你是谁!”
宮籍如兄如父,循循善诱,语气很轻却带着斥责与失望。一字一句,句句如棒,敲打在宫昔舞心上,留下暗伤。她扯着嗓子,歇斯底里,
“够了……够了!”
少女捂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划落在冰冷石板上绽开,留下点点水渍,就像血一般温热,灼伤冷硬的土地与人心。她哽咽,声音也变得低沉,
“够了……籍叔叔,你说的我都知道,早就知道了啊!”
不要忘记你是谁!所有的人都在对她说不要忘记自己是谁!所有人都在她短短的十三年时光里反复地强调着她是宫主而不是公主。她一次次逃避,却终于被他们逼到了绝路退无可退!
父君,昔舞想要和妹妹一起学琴学舞好不好?
五岁那年,她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那个无比威严的男人,她称作父君的男人,用上了几近乞求的语气。因为她听宫人们讲,做父亲的最疼爱女儿了,最怕女儿撒娇了。可是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父君是谁。
父君呐,他是怎样回应自己的呢
他只是从书架上抽出厚厚的治国之书扔在自己面前,冷声道,
宫昔舞,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未来的音主,寡人的继任者,不要一天到晚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看治国平天下之道。
父王是这样,夫子是这样,师父是这样,朝臣是这样。所有的他们都只看到她身为君的一面,而忽视了她也不过是个正直天真烂漫年岁的小姑娘的事实。
本以为籍叔叔是不一样的,却原来没有不同!
她几近崩溃边缘,耍孩子脾气般扯下束发的金冠,象征宫族权力的头饰就这样被她狠狠地摔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女孩子带着委屈的温柔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你们就在不停地对我讲,昔舞呀,你要记得你是未来的音主。昔舞呀,我们是为了你好。昔舞呀,你不该这样,你应该怎样。昔舞呀……”
“为什么弥舞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昔舞就要违着本心去做那些不爱做的事情为什么昔舞就要学会处处为别人着想而不能满足自己所想为什么昔舞要乖乖地按照你们设计好的路一步步走下去而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
宮籍看着她,琥珀眸中神色复杂,却并未发话。昔舞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沉稳的男子,流下泪来。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她突然间低低笑出声来,勾了勾嘴角,声音带上沙哑,
“我知道,籍叔叔你肯定想说,因为我生来就被定为音主。因为我是音主。所以我注定不能活得随心随性。可是你们又有没有想过呢,这是你们强加给我的,你们从来就不曾问过我想不想要或者是累不累。你们从不曾在意,即使我千万遍强调我不爱王权只爱舞乐。我只愿当一个公主而不是主公。”
女孩的这番话让宮籍震惊,他一直晓得她对音主之位的排斥,却不晓得她厌倦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他亦无法帮她,不能怜惜。看着昔舞乌黑的长发少了束缚之物倾泻而落直至脚踝,看着散乱乌发下她那张还未长开带着青涩的容颜,终是在心中长叹,走上前去弯腰捡起地上的发冠,绕到她身后,细细地为她将发重新绾起。手指小心翼翼为她捋平额前碎发,动作生疏却温柔。声音却冷冽决绝,毫无转圜余地,
“音主之位,一旦放在了肩上,便是至死方休。”
“你只能接受!”
宫昔舞闻言一颤,却答得平静,
“我知道。”
“知道了便要做到,以后……不许舞乐。”
“好。”
宫昔舞目送着宮籍离开,他颀长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殿外的盛日下,光影里,只余下远方树的零丁倒影。光线变得刺眼。宫昔舞茕茕立于殿中。闭上双眼,没有风,她却觉得很冷很冷,不由得从眼角滑落一颗晶莹眼泪。
她想起幼年任性被罚,大哭时,宮籍总是会在身边,抚她眉眼,轻声安慰,昔舞,不哭。
而如今,自己这般哭泣,他却不曾回望。大概他是真的失望与生气。最最疼爱昔舞的阿籍,昔舞最最喜欢的阿籍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