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雪》echo琪琪

1、别后重逢

　　纪安安再一次遇见易正浩是在一个商业酒会上，本来那晚去酒会的不应该是她，但老板的左膀右臂——邱姐，母亲在家中浴室跌倒，急得脱不开身，一味地央她替她去，她不得已才答应的。
　　刚到这家公司时，自己就在邱姐手下做事，但她和其他上司不一样，她并不轻视新人，反而总是耐心听取他们有些看似荒唐天真的主意。安安一直记得邱姐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担心你们说错话，因为每一个人都会犯错，我担心的是你们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安安一直从内心里钦佩邱姐这般处事果断雷厉风行的女子，纵使身为女性，却有寻常男子少有的果决判断力和容人气量，也不滥用自己作为女性的特权，工作认真，自立自强。
　　纪安安就职的那家公司是一家新近崛起的传媒公司，公司规模并不大，但事情却多得能压死人。事多人少，一个人常常是分身乏术。一人兼职数人的工作那是常事，加班加点更是正常的，按时下班反而让人觉得是天赐的恩惠，感恩戴德不已。老板李国华是典型的南方人，干瘦精明，话很少，四十几岁，未婚。平日里压榨劳动力压榨得厉害，但每月的薪水给得也大方，所以这一路下来也总有人甘心为他卖命。
　　车子在市中心的一家星级酒店停下，刚下车，便觉灯光璀璨，金碧辉煌。天花板上的巨型吊灯投下细碎灯光，细细碎碎的灯光射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得整个大厅仿若白昼。地面上铺了繁复的波斯地毯，走上去绵软无声，在黑衬衣白手套的侍者带领下，三人来到了预定的顶楼。
　　顶楼的灯光并不若大厅那般明亮，只数盏玻璃吊灯配着林立的复古仿灯闲闲投散着氤氲的光芒。空气中飘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气味恬淡，很是怡人。四面的墙壁上挂了数幅欧洲风格的古老壁画，现在的国人崇洋媚外的风气已是愈演愈烈，凡是国外的就什么都是好的，引的国人趋之若鹜，即使什么都不懂，买上几幅，附庸风雅也是可以的。硕大的落地窗前，天鹅绒窗帘缀着落地流苏，香槟酒水旁却都放置了白色的茶花，大蓬大蓬的花，淡雅美好，盛开的如斯美丽。安安怔忡了一下，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爱这样的花。
　　一群西装华服的人正聚拢在一起谈笑风生，见李国华进去，其中一个嗓子尖刻的人立时嚷道：“国华，你大忙人一个啊，忙到现在才来，怎么着，忙完了？”话音刚落，老板已一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赔罪，安安更是尾随其后。
　　旁人见李国华身边换了位新面孔，不免揶揄打趣道“啧啧，好福气啊，又换了位佳人，你这样享尽齐人之福，可让我们这群走进婚宴坟墓的人羡慕不已啊。”
　　李国华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笑道“我倒想走近这坟墓里，可无奈人家嫌我糟老头一个，没人肯陪我去。”一席话惹得大家笑意一片。
　　突然一个富态臃肿的人压声问道“听说今天易家那位也会出席？”。
　　“是么？听说今天这聚会就是为他办的，一直都听人谈论他，倒是从未见过他”另一个声音回道。
　　“是啊，一直畏畏缩缩地藏着，倒不知是什么大人物”一位边说边摇着头。
　　安安心不在焉地听着，想不过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事，便也并不做声，只含笑陪着。这样的聚会，总是最无趣，不过一群道貌岸然的人带了面具各自作秀罢了。人前恭维称赞，人后恶语重伤。
　　安安默不作声呆立在一侧，听他们那群人彼此虚伪地恭维称赞，只偶尔挪动一下塞在高跟鞋里僵硬的脚。高跟鞋这种东西本是用来彰显男性地位的东西，而今却成了束缚女性的工具，各位端着一种范儿，以为有了它便能与男性齐平，却不知自己连行走都不便，哪里有什么地位可言。
　　忽然，原本喧闹沸腾的大厅蓦然安静了下来，就连音乐声也停了。安安跟随众人的目光一起回头望向那光芒发源地。他逆光而站，周身光华内敛，却依旧让人觉得压迫。
　　只那么一眼，安安整个人仿若钉在原地，无知无觉，忘了身处何方。那是易正浩，那居然是易正浩，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居然是易正浩。回到这个城市时，安安就已知道终有一天，她会再遇见他，可是，这个城市这样大，那么多的人在这个城市相遇相离，他的世界早已和她背道而驰，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相遇的机会是那么渺茫，漫长的等待已经磨灭了她的期许，可是她终究还是遇到了他。隔着漫漫时间长河，她还是等到了那个再见他一面的机会。他和以前相比，外貌上的变化不大，仍是清秀眉目，□□鼻梁，依旧那么好看。是的，好看，这个用来形容女孩子的形容词，纪安安觉得用在易正浩身上正好，倒不是易正浩气质有多阴柔，而是易正浩眉目如画，较之大多女孩子都还要漂亮 。
　　他自灯光处远远走来，侧首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话，偶一莞尔，不置可否的样子。抬眸瞥见她，眸子里的笑意冷却，一双如星眼眸深了几许，可也只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复又侧头与旁人说着话。
　　李国华察觉到身旁的人已经僵硬几许，不觉好笑，易大少爷的魅力还是这样强大，迷得身旁的女孩子仿若丢了魂一样。其实这个女孩子李国华还是欣赏的，她做事认真负责，鲜少抱怨，也很少刻意求得回报，与时下功利心很强的女孩子不同，但是易大少爷可不是她招惹得起的角色。
　　李国华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纪安安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收回目光，打叠起精神跟在后面。正所谓美酒配佳人，女性一直是最好的调味剂，易正浩的身旁更是不缺这样的莺莺燕燕，旁边环绕了一群美女。纪安安低头跟在李国华身后，偶尔挡下一两杯酒，并不怎么敢看易正浩，只偶尔抬头佯装不经意间瞥上一眼，就像小时候偷糖的小孩子一样，明知被发现了少不了惩罚，却总是抵不住诱惑。只不过安安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几杯香槟下肚，整个人就醉的恍惚，胃里难受的紧。寻了个借口，安安偷溜出去，躲在卫生间里吐得昏天黑地，只恨不得把肝胆肠胃都吐出来。这样的酒醉并不多，纵使人世混沌，大多数的时候也还不得不清醒地活着，放纵终归是过于奢侈。唯一的一次大醉，安安记得还是自己高考结束那一天。
　　那一天，李阿姨有事出门不在家，易正浩偷偷拿了冰箱里的啤酒和她躲在阳台喝。那一晚的夜空，星光璀璨，微风带来丝丝的凉意，白日的暑气渐渐退去，四周的夜来香也羞涩地绽开了笑颜，一种馨香四散。安安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几瓶，大概两瓶又或者三瓶，反正不管几瓶，安安知道自己是醉了，因为地板都在晃，她赤脚踩在上面，只觉得高兴，于是自顾自地开始说话。安安记得那一天自己说了很多话，自爸妈去世后这是她说的话最多的一次，她什么都讲，讲最近遇到的开心的事，讲学校里的趣事也讲爸妈去世后她的伤心事，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语无伦次地讲一段停一段。那时真好！
　　安安将自己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用冷水拍了拍脸颊，镜中的自己眼睛浮肿，面色憔悴，形同鬼魅，可一天未倒下，该尽得职责就得尽。翻出包包里的化妆品，简略地补了下妆，整理了下服装，又一个无懈可击的职场女性。
　　好容易，总算熬到席散，安安只觉又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争，身心俱疲，却仍得在这里戴上面具，唱一出看客戏子俱乐的戏码。脸上的笑容是无论如何人前也不可卸的，人后任你哭泣撒泼那都是人后。
　　众人都喝了酒，并不自己驾车，叫了代驾，一行人便立在门口等着。安安侧首在人群中寻找易正浩，只见一浓妆艳抹的女子整个人恨不能挂在易正浩身上，一双咸猪手更是上下其手，偏偏易正浩亦并不阻止她，倒任由她胡来。旁边的人看惯了这种场面，也不过略略一笑，安安收回目光，静立一侧，不再看他。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只可惜时光流转，再见已非昨日，又能为了谁风露立中宵呢？俱往矣，过往终究只是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