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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恨水东逝 ...

  •   完颜康并不知道,就在他赶往西域的途中,西域已是一片战火。原来,南院大王塔阳古接到丘处机的秘信,得知菊儿汗被屈出律害死的消息,于是联合朝中反对屈出律的西辽旧臣一起发动政变。他们攻陷了王宫,屈出律仅带着少数几个亲随以及不足五百人的禁卫军逃进了大山。而令塔阳古没有想到的是,丘处机又将西辽动乱的情报密报了拖雷,蒙古趁着西辽内乱出兵西征,在塔阳古围困屈出律之时,攻占了西辽王宫。随后,又发兵与塔阳古交战。西辽军毫无防备,节节败退。最终,西辽全境被蒙古军占领,西辽灭亡。屈出律被蒙古大军团团围住,这次是插翅也难逃了。

      “你来了。”屈出律望着桌上的酒杯,道。

      “参见国主。”欧阳克拄着双拐,由一名面目狰狞的奴隶搀扶着,向屈出律行礼道。

      “坐吧。”屈出律道。

      奴隶扶欧阳克坐定,将双拐收起,退到一旁。

      “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屈出律道。

      欧阳克沉默了片刻,道:“凤羽不知。”

      “你还是老样子。”屈出律嘴角牵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欧阳克没有答话,伸手去拿酒壶。一边的奴隶连忙拿起酒壶,递到欧阳克跟前。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为国尽忠的时候了。”屈出律沉声道。

      正在为欧阳克倒酒的奴隶手一颤,酒溅出杯子,滴在桌子上,升起一丝淡蓝色的烟雾。“毒!”从奴隶的口中发出一声低哑且含混的嘶吼。

      欧阳克淡淡一笑,接过酒杯,放在面前。“国主,在我死前,有一事相求。”欧阳克道。

      “你说。”屈出律道。

      “求国主给哑奴自由。”欧阳克正色道。

      屈出律冷笑了一声,轻蔑的眼神从哑奴脸上扫过,又落到欧阳克的眉宇之间:“他那副鬼样子,是生是死有什么分别。不信你问问他,是愿意陪你一起死,还是愿意苟活在人世之上?”

      哑奴忽然跪了下来,朝屈出律磕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穿过脸颊纵横的伤疤,洒在尘土之中。

      “看到了吗,他在求我饶过你。”屈出律享受地看着哑奴的哀求,向欧阳克道:“你看,他在为你哭哎。他脸上又是尘土又是眼泪,你说好不好笑?”

      “求国主给他自由。”欧阳克眼底含泪,挣扎着跪在尘埃之中。哑奴怕他摔倒,连忙将他扶住。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啊!”屈出律抚掌笑道,问哑奴:“你不想让他死,是么?”

      哑奴用力地点着头。

      “那好,”屈出律道,一指桌上的毒酒:“你替他死,我就饶了他。”

      哑奴望着酒杯,又看了看欧阳克,眼里满是泪。他抓着欧阳克的手臂,半晌,艰难地从喉咙中吐出几个字:“好……好……活……”说着站起身,拿起酒杯,将那毒酒一饮而尽。

      “不要!”欧阳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哑奴捂着喉咙,痛苦地呻吟了几声,一头栽倒在地上,蜷起身子,不再动弹。

      欧阳克扑上前,想抱起他的身体,可是被屈出律一脚踢倒在地。

      “他死了……他终于还是比我先死了……哈哈、哈哈哈!”屈出律望着哑奴的尸体,纵声大笑,几近癫狂。

      欧阳克挣扎着起身,复又挪到哑奴跟前,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屈出律狂笑了一阵,收起了笑容:“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这个哑巴自从跟了你,就一心一意地服侍你,甚至愿意为你而死?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下去。你的真名叫欧阳克,是因为中了凤凰劫的毒,才会为我所用,化名凤羽。而哑奴的真名叫郭靖,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也是最爱你的人。现在你明白了吧,你不过是我用来向郭靖复仇的工具。如今西辽大势已去,但我终究还是报了父仇。”屈出律说着,俯下身,指尖从欧阳克脸颊滑过:“有你这样的人物陪我三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今日,我们就死在一起。”屈出律拿起酒壶,要给欧阳克灌下毒酒。

      便在此时,身后的哑奴忽然坐了起来,将匕首刺进了屈出律后心。

      “你——”屈出律满脸错愕地望着郭靖,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欧阳克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屈出律,眼前一黑,也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欧阳克睁开眼,认出自己身在白驼山。前尘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至亲的背叛,三年的屈辱,那些他想忘却难以忘怀的过往一时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克儿,你醒了。”一个声音传来。

      欧阳克循声望去,是洛晴岚。

      “算时辰,你是应该醒了。屈出律已死,凤凰劫的药力已失,之前的一切你都想起来了吧?”洛晴岚的声音克制而冷淡。

      “我怎会在这里?”欧阳克道。“娘不会又与蒙古大军做了交易吧?”

      “你怎么能这样看娘?”洛晴岚冷冷道:“难道娘就不能关心你吗?”

      欧阳克冷笑了一声,道:“一个连凤凰劫都会用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的母亲,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即使是凤凰劫,也没能完全控制你。”洛晴岚道:“你最终还是怀疑了屈出律,在最后时刻逼他说出了实情。”

      “他……还好吗?”欧阳克迟疑道。

      “你放心,郭靖现在还好。”洛晴岚道:“不过,他很快就要不好了。”

      “为什么?”

      “你可知道,蒙古大军出兵西辽的借口就是西辽杀了他们的金刀驸马。若是蒙古人发现郭靖还活着,你说他们会怎么做呢?不过拖雷已经答应,有生之年蒙古绝对不会侵犯白驼山,只要娘交出郭靖。”

      “你不能交出郭靖,郭靖到了蒙古,只有死路一条。”欧阳克激动道。

      “是郭靖一个人的性命重要,还是整个白驼山的安危重要?”洛晴岚不悦道:“况且,就算你恢复了记忆,你已做了屈出律三年的禁脔,你与郭靖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总之,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郭靖死。”欧阳克笃定道。

      “克儿,你还是这么任性。”洛晴岚道:“娘知道说不动你,所以,娘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把郭靖交出去了。这会儿,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拖雷望着眼前这个满脸伤疤、几乎说不出整句话的人,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是郭靖。

      “郭靖安答,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拖雷道。“若不是丘道长作证,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郭靖。”

      “克……克……”郭靖被缚着双手,跪在地上,哑声道。

      “你说什么?”拖雷没有听清,道:“你再说一次?”

      “欧……阳……克……”郭靖努力地吐出三个字来。

      “哦,你说欧阳克啊,他没事。”拖雷道:“你都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难为你还想着他。我真不明白,屈出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却留你在身边。他难道不怕你把真相都告诉欧阳克吗?想必是他以欧阳克的性命威胁,你才不敢说出实情。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如今你再次遇上我,也算是你的劫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欧……阳……克……”郭靖说的只有这三个字。

      “我明白了,你想在死之前再见他一面,对吗?”拖雷道。

      郭靖用力地点了点头。

      拖雷叹了口气,道:“你我兄弟一场,我答应你,帮你实现最后的愿望。传我的命令,去请欧阳夫人及欧阳公子,来与故人道别。”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欧阳克如雪的白衣上。郭靖望着轮椅上的欧阳克,感觉他就像坐在云端,而自己马上就要归于尘土。他有好多的歉疚、好多的思念想说,可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刑场,却仿佛远在天涯。他想说之前是他错了,不应该怀疑他,不应该离开他,不应该让他受这么多苦,可是一切都晚了。

      欧阳克在刑场外,泪水早已湿透了衣襟。洛晴岚怕他坏事点了他的穴道,让他连对郭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想对郭靖说,他不怪他了,他不想让他死。可是除了泪眼迷朦,他什么都做不了。当刽子手举刀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回到白驼山后,欧阳克没有再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洛晴岚知道是因为郭靖的原因,因而向拖雷要求,将郭靖的骨灰葬在了白驼山上。欧阳克于是每日都会陪在郭靖墓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好像之前在西辽王宫里郭靖陪着他那样。

      两个月后的一天清晨,完颜康来到白驼山送欧阳锋的骨灰。当完颜康见到欧阳克时,喜极而泣,扑上前去抱住了欧阳克。

      “克儿!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完颜康简直开心得要疯掉了,一会哭,一会笑。

      “你来了……”欧阳克在完颜康怀里,说了两个月来第一句话。

      “我来了克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完颜康紧紧地将欧阳克搂在怀中。

      “你能帮我做件事吗?”欧阳克喃喃道。

      “能!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都帮你做!”完颜康欢喜道。

      “我想见拖雷。”欧阳克道。

      “好好,今晚我就带你去。”完颜康应承道。

      离开白驼山,对于完颜康来说并非难事;只是要进蒙古大营,碍于他金国世子的身份,多有不便。故而完颜康化装成白驼山的侍从,带欧阳克来到蒙古大营,直接闯进了拖雷的帅帐。

      “欧阳公子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拖雷心虚道。

      “世子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欧阳克冷冷道:“你杀了郭靖,我要为他报仇。”

      “万万不可啊!”拖雷急道:“虽然杀郭靖是我的命令,但是将他送给我的可是令堂大人。公子要报仇,不应该来找我,应该找令堂大人才是啊?”

      “你不必再狡辩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说吧。”欧阳克淡淡道。完颜康出手如电,一把锁住了拖雷咽喉。

      “你、你听我说!”拖雷挣扎道:“你不能杀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为什么?”欧阳克道。

      “公子必须答应饶我不死,我就告诉公子一个天大的秘密。”拖雷道。

      “你不必故弄玄虚浪费时间了。”欧阳克向完颜康道:“动手吧。”

      “慢——慢——”拖雷拼尽全力,大声道:“洪肆声还活着!”

      “你说什么?!”欧阳克一愣。完颜康也是一愣,正要痛下杀手,欧阳克忽道:“放开他!”完颜康无奈,只有放开拖雷。

      “你再说一遍。”欧阳克道。

      拖雷惊魂未定,喘息道:“你没有听错,洪肆声还活着。我交出洪肆声,一命换一命。”

      “他人在哪?”欧阳克极力抑制着心底的激动,颤声道。

      “那一日小王爷刺中洪肆声,被我撞见,”拖雷道,看了一眼完颜康:“当时我说洪肆声已死,其实他还有脉搏。我知道洪肆声与公子渊源颇深,想着若有他在手,一则可以要挟小王爷,二则可以制约公子。于是就将他藏了起来。此次得到丘处机道长农密报出兵西域,我得知公子未死,就把洪肆声带在身边做护身符,没想到派上了用场。洪大侠现被锁于原来天龙观的地窖之内,二位一寻便知,在下不敢欺瞒。”

      在去往天龙观的路上,二人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完颜康先开口,小心道:“克儿,现在洪肆声没有死,你可不可以别再生我气了?”

      欧阳克没有回答。

      “克儿……”完颜康又道:“你放心,只要洪肆声没死,我一定当面向他赔罪,请求他原谅,好吗?你别再生我气了?”

      “嗯。”欧阳克应道。

      完颜康大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丘处机因为助蒙古平定西辽有功,已被成吉思汗册封为国师,到成吉思汗身边效力。天龙观在战火中遭到的破坏很严重,只是拖雷为了囚禁洪肆声,才派人在此看管。欧阳克与完颜康很快找到地窘,打昏守卫,开了牢门。

      “小肆,是你么?”欧阳克望着角落里蓬头垢面的人,颤声道。即使是背着他的完颜康,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那人抬起眼,愣了半晌,突然道:“小克,你怎么跟坏人在一起!”

      “真的是你!”欧阳克倾刻间泪如雨下。

      完颜康放下欧阳克,走到洪肆声近前,将洪肆声的镣铐解开。洪肆声扑上前一把搂住欧阳克,眼泪一对一双地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白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见到你真好呜呜!”又回头向完颜康,一边哭一边道:“等会儿再找你算账呜呜!”

      “你没死太好了!”欧阳克哭道。

      “不对啊,我没死我为什么要哭!”洪肆声哭着哭着,自言自语道。又哄欧阳克:“小克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对啊,我怎么这么笨。”欧阳克破啼为笑,道:“不哭了!”

      完颜康注意到,这是欧阳克两个多月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是因为洪肆声的出现才露出的笑容。

      洪肆声想扶欧阳克起身,这才发现他的腿伤。“你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下的毒手?你说,我去打断他的腿!”

      “不用了。”欧阳克笑道:“仇人已经死了。你没事就好。”

      “放心吧小克,爷爷医术很高明的,我带你去找他,他一定可以治好你!”洪肆声拍着胸脯道。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过胡大夫了。”欧阳克应道,很自然地就伏在了洪肆声背上。洪肆声背起他,向完颜康道:“坏人,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走啦。”

      完颜康铁青着脸,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

      这一路之上,三人同行,完颜康总是发觉,欧阳克在他面前,沉默的时候多;反而在洪肆声面前,多了许多笑脸。洪肆声为救欧阳克折损内力之后,武功大不如前,完颜康要杀他,可说是易如反掌。可是每当想要下手之时,又担心欧阳克会因此记恨自己,所以不敢妄动。就这样,这一日终于来到了不医药庐前。

      洪肆声失踪之后,胡不医苍老了许多。如今见洪肆声归来,胡不医乐得合不拢嘴,连声叫着“小肆小肆”。又为欧阳克诊治,虽说不能恢复他武功,但恢复他行走的能力还是可以办到的。眼看着皆大欢喜,欧阳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这一日,完颜康终于忍不下去了,将欧阳克约了出来,道:“克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曾经真的有认真想过,要跟你在一起。”欧阳克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不能把心完全交给你。我对你,更多的是歉疚。”

      “那郭靖呢?”

      欧阳克眼底闪过一丝哀伤:“他曾经是我最爱的人。我们两情相悦,却一世无缘。”

      “那洪肆声呢?”

      “小肆……”欧阳克提起洪肆声的名字,声音里就多了一丝暖意:“他是我见过最热情最单纯的人。我是个不祥之人,有很多令人不齿的过往。我不能毁了他。当郭靖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死了。我已没有能力去爱和被爱。”

      “如果我不介意呢?”完颜康道:“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不介意你不给我真心,我只想你未来的人生由我陪伴,可以吗?”

      欧阳克没有答话,半晌,幽幽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可以证明,只有我才能让你幸福。”完颜康坚决道。

      “你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欧阳克道。

      完颜康见他口风松动,欢喜道:“好好,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我给你时间。”

      完颜康第二天就离开了不医药庐,约定一年后来找欧阳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成了他与欧阳克的永别。在他离开不医药庐之后不久,蒙古与南宋联合,对金用兵。完颜康跟随完颜洪烈出征,担任先锋一职。完颜康仗着武功高强,轻敌冒进,中了埋伏,在乱军中混战,力竭而死。而欧阳克在完颜康离开不医药庐之后,也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之后,洪肆声成为天下第一帮——丐帮的新任帮主。洪肆声派出帮中弟子,遍寻欧阳克,终于在穆念慈隐居的牛家村找到了他。从此,丐帮分为污衣与净衣两派,净衣派的长老,当然就是那位白衣似雪的人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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