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泊身》日之方

3、订亲

　　那年宣子英的父亲刚升上御史的职位，朝中的大臣都在父亲生日的那天来家中道喜，就连皇帝的弟弟康王都带着王妃来了府上。寿宴上觥筹交错，父亲出了几道小题考这几个儿子，宣子英的答案算不上出彩，好在没有偏题，便也得了父亲小小的赏赐。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对自己露出笑容。

　　寿宴过后，客人纷纷告辞离府。众人间康王妃忽然神情有异，跟在她身旁的婢女一个个都是快要急哭的样子。王妃柳眉颦蹙，莲步轻移覆在康王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话，这下子连康王脸色都起了异样。

　　康王借着道喜将宣御史引到自己身旁，这才道出原委。竟是皇上赏给康王妃的一对玉镯不见了！王妃本是个爱惜的意思，宴席上怕把镯子弄脏了，所以摘了下来放在手旁，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不见了。玉镯价值千金万金都不算什么，关键此物乃是皇上所赐，若是被皇上知道，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宣御史心中虽然忐忑，但知道此事必需马上查清真相，拖得越久玉镯就越不易被找到。当时与王爷王妃同桌的只有宣御史自己和四房妻妾。宣御史自己肯定是不会有问题，那拿玉镯的人定是四位妻妾之一。

　　宣御史请王爷王妃到旁厅休息稍安勿躁，自己则叫了家中的老妈子来。由自己盯着，让老妈子一个一个搜四位妻妾的身。由大夫人开始，搜查完毕，大夫人刚被证明清白，就里面地哭晕在那里，依次下去，搜到了四夫人也就是子英的娘那里。

　　子英的娘比不得其他三位，乃是小户人家出身。是当年老爷生一场重病时为了冲喜才娶进府来的。老妈子由头到脚的搜身，摸到四夫人腰侧的时候忽然摸出一个锦囊来，里面装的可不就是一对玲珑剔透的玉镯。

　　宣御史接过东西大怒：“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丢了我的脸面。”

　　子英的娘看到锦囊，惊讶地眼睛都直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老爷，我也不知道这个锦囊是怎么到了我的身上，我、我冤枉啊。”

　　“住嘴！”宣御史叫人将四夫人关起来，自己则将玉镯连同锦囊送到王妃手上：“惭愧惭愧，家中女婢添递酒水的时候，误以为这玉镯是微臣夫人的东西，也是个护主的心思，就替夫人将玉镯收了起来。好在是一场虚惊，物归原主。”

　　王爷大人有大量没多加责怪，等他携王妃走后，宣御史就让家仆将子英母子赶到早就荒废的东南角的废院居住。子英的娘百般哭诉：“老爷，我就是胆子再大又怎么敢去碰王妃的东西，再者席上我与王妃对面而坐，离她最远，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拿到玉镯呢？平日我对那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并不在意您也是知道的，还请老爷看在夫妻情分上还我的清白。”

　　宣御史怒声怒气地说：“要不是为了子英这个儿子，我早就把你赶出府去了。现还留你母子在宣府已经是念了夫妻情分，你不用再说，我也不想再听。”

　　荒院废居大概着人打扫了一下，子英母子就被逼着搬了进去。从前服侍子英母子的人都被散到了府中其他各处，就连一直跟着宣子英母亲身边的桂嫂也没能留下。子英当时方才八岁，八岁的孩子能懂些什么，只知道娘趴在床上一直在哭，哭到哭不出眼泪，哭到发不出声音，直到哭晕过去，狠心的爹也没有答应来见娘一面。

　　夜已深，灯未然。握着娘发凉的手，忍着辘辘饥肠怯懦地偎在床沿睡去。那一天，子英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人心冷暖世态炎凉······

　　从前的事宛若云烟又好似眼前，眨眼间宣子英已然长大成人。这么多年了无亲友往来，小院中徘徊着的只有无从打破的安静和没有尽头的寂寞。许多事情宣子英都已经不在意了，但他拼着一口气也想知道当年那席上究竟是谁陷害了娘。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终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宣子英路过大娘窗前的时候听到了大娘与三娘的对话，她们说的正是当年的事。

　　原来那时宣老爷只往四夫人房里去，引得其他几房妻妾妒忌，大夫人就联合三夫人做了这个局。她们早就雇了一个女贼，在老爷生日那天，让女贼将主桌客人身上随便的一件贵重东西转移到四夫人的怀里。女贼手脚灵便，轻轻一沾身就把玉镯放好了，四夫人没有察觉到分毫。

　　宣子英听得清清楚楚，蹑手蹑脚离开后，里面回小院里把事情告诉了娘。“娘，走，我们去告诉爹实情。”

　　“别去！”

　　四夫人拉住了子英，这么多年过去，她对老爷已经死了心了，他冤枉了自己能怎么样，不冤枉自己又怎么样？当年他不肯信自己，子英娘早就委屈得把心都掏干了。

　　“何苦去争那口闲气。我早就猜到可能是这样，但口说无凭，你爹不会相信这些话。如今我在府里就如同是个透明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这么些年，你为了申明娘的委屈在你父亲面前吃了多少的亏，在兄弟间受了多大的侮辱，这件事别再提了，为娘再不敢奢望老爷的宠爱，清不清白又能怎么样？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世人都说妻不如妾，却未提不受宠的妾过得苦楚。宣子英的娘不得宠，身为小妾娘家又没什么势力，自从失宠之后便被宣老爷弃置在大宅偏僻的院子里，离主屋远远的。

　　子英虽是本家少爷，吃用却处处比别的院低一等，用度比僮仆好些却也有限。同样去小厨房点菜，一样的菜到别人那还有，等自己去取就没了。像这样被势利眼的下人欺负的事，并不是少数。他一开始还会去和爹爹告状，反倒被爹骂了几顿之后也就把这些看淡了。

　　记得小时候母亲会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随落日拉长的阴影，把他抱在腿上说：“娘当初得宠的时候不会挣不会抢，才被人欺负到今天这个田地，给你起乳名叫小虎，长大像老虎一样，才不会处处被人压。”这大概是母亲最常说的话了，可是她到死也没真的去争过。

　　他问过母亲：“为什么叫我去争父亲的宠爱，娘却不争？”母亲明明没有流出眼泪，子英却觉得她的心里在哭，光是看着也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酸痛。

　　母亲的目光总是粼粼的模样，碎成一片片：“即使我就站在他眼前，他也都还是看不到我。对着一个眼里没我的人，我再去争宠有什么意思呢？白白叫人耻笑。娘还有几分骨气，不愿让旁人看轻自己。可是你不一样！娘知道，因为在这个家里我负了屈不得宠，你已经吃了大亏，若是连父亲的宠爱都没有，你还不被别人欺负死。”

　　子英点头，明白又不太明白，只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才叫自己拼命讨好父兄的。

　　起初宣子英为了让娘高兴也存过要高人一等的志气，上族中私塾时分外刻苦，别院的公子想着法子的逃学，他却是点灯夜读，鸡鸣起舞。他娘见他肯用功也是十分欣慰。

　　宣老爷虽然把自己的四夫人当作是个犯妇，但宣府的五公子依旧是五公子。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其他院的公子，但子英文教武功的老师与另外几位公子是一样的。但无奈他天资不足。文不出彩，武也只够防身，幸而画的一手好画。可画得再好不过也就是个画匠，像他家这样的门第，绝对不会允许他卖画为生的。爹和大娘把他当成不成器的废物养在家里，兄弟们瞧不起他，彼此间也不亲厚，平日间没多少往来。

　　精心写出的诗拿去给父亲看，图的不过是一句赞赏，可是父亲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了句：“凑合。”便让他离开了。不愿让母亲担心，子英努力地装成高兴的样子，可是做娘的哪里会看不出来。

　　母亲安慰他说：“娘知道你尽力了，这样就够了。小虎的画真漂亮，是他们不识货。这大宅娘是出不去了，就指着你把外面的风景画给娘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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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江春水生，是妾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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