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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魏兰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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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在遥远的南疆,天空湛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凝澄如碧,全不染半分红尘气息;就连小河溪流,也是清透如水晶,只要双足浸下,便能感到一阵畅快清凉,扫尽这六月伏天的暑气。
这里,四季如春,生机盎然,森林里尽是结实累累的果子,高处鹊鸟栖巢,在风间鸣唱自乐;野地则有小鹿奔驰,自在无拘,连见着了生人也不觉怕。
“少主,这南疆可真是个好地方,比传闻里的还要漂亮。要不是迟早得回云城,我还真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草地上,一名作仆从打扮的男子摸着小鹿低顺柔软的额头笑道。他笑时脸颊会漾起两颗深深的酒窝,似很亲切随和,教人看了打从心底舒服。
这男子叫颜克齐,来自西武林第一大帮──云城。他头一回来到这宽阔辽远的南疆郊野,只觉得景色大合脾性,远胜家乡风貌。
但有人却不作如是想。
“除了景致不错外,你不会喜欢这里的。”泼他冷水的,正是他主子,云城少主上官夜天。
他穿着一套月白劲装,系着一条白玉扣环腰带,迥异于颜克齐的兴奋欢喜,他的脸色十分平淡,似乎不觉得这片天空有何迷人之处。
“为什么?”
“第一、这里没有高手。”
“你怎知道?”
“云贵两省从未有名门大派建立于此,武风之弱,不想可知。一个没有高手的地方,还有什么意思?”
“少主,你喜欢跟高手过招,我可没有。就算此地武风不盛,在我看来一样迷人得很!”颜克齐采了朵花凑到鼻尖:嗯,很香。
上官夜天并不因此改变评价,续道:“第二、这里没有财货。”
“您又知道了?”
“想也知道,这山野旷林的,既无船港,又无商队,如何积天下之财?”他喜欢武术,也喜欢财货,因为这两样事物都代表了世间的力量。
他追求力量。
颜克齐还是一笑,“我又不爱财货,就喜欢这蓝天白云,花草遍地的,有没有船港商队,我才不在乎呢!”
上官夜天斜瞟他一眼,道:“但有件事物若是没有,你只怕连一天都受不了。”
“什么?”
“第三、这里没有美女。”
颜克齐听了,忍不住笑将起来,道:“少主,这话说得太早了,我们压根儿就还没瞧见半个人影,你怎么知道没有美女?”
“所谓『三分模样,七分装扮』,我们去过那么多穷乡僻壤,从没见过几个模样整齐,打扮秀致的,这里当然也不会例外。”
“那可不一定,西施原本也是穷乡僻壤的浣纱女,后来还不是成了吴王宠妃、千古一姬?”
上官夜天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你以为西施很多,随随便便就能让你遇上?”
“这嘛,没进魏兰城亲眼瞧瞧,可是谁也不知道。”
“何必那么费事,诺,你看──”上官夜天举臂往前方一指,只见河流对岸,远远的,一名穿着湖绿色衣裳的女子正牵着一匹马,缓缓走向西边的小桥,似乎打算走到这岸来。
“等会儿那姑娘就会走过来,咱们不妨睹一睹,她长得漂不漂亮。”
“好啊,敢情少主觉得那姑娘是丑八怪了?那我便赌她漂亮,说不定是个美人儿呢!”
上官夜天摇头叹道:“你连雪琳都觉得漂亮了,也真不知道还有谁能被你觉得不漂亮。”
雪琳是上官夜天住处“枫红小筑”的配刀侍卫,虽为女子,却是第一流的使刀高手,本事之强,连上官夜天也不能小觑。
只不过,雪琳的外表非但称不上美丽,连中人之姿也算不上。她的皮肤因长年在野外练习武术,早被风雪骄阳欺凌得又黑又粗,就算原本的五官确有几分俊俏,也早被岁月及武术的磨练给消耗掉了。
所以上官夜天从来不觉得她是女人,既把她当心腹,也当她是兄弟。
颜克齐一听,立刻知晓了上官夜天的意思,道:“是呀,倘若那姑娘的模样我瞧着好看,您觉得不好,那该怎么算?”
上官夜天反问:“你跟我谁大?”
“当然是你啦!”
“那当然就我说了算。”
“少主!”颜克齐不服气,”万一真的是个美人儿,你硬把人家说成了丑八怪,那怎么成?”
“哼!”上官夜天冷笑,鹰眼斜睨:“我是这种人吗?”
“呃……”颜克齐不敢再说。过一会儿低声问道:赌注是什么?”
“你输了,请我喝酒;我输了,给你当舵主。”
“舵主?”
“是啊,我们此番前来南疆,不就是要评估苗族跟魏兰,哪个地方适合设立分舵?你既这么喜欢这里,索性便升你当南疆分舵的舵主吧!”
颜克齐受宠若惊,双眼瞪得大大的,讲话也结结巴巴:“您、您……要升我当舵主?真的吗?”
上官夜天看他表情,忍不住发噱:“自然是真的,不过还得先看过那姑娘的模样才行。”
这时,那绿衣女子已牵马过了桥梁,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虽还瞧不清面目,可是身形苗条婀娜,走路时绿裙款摆,十分好看。
颜克齐不禁凝神想瞧仔细,瞪得双眼都快凸出来了,心里只想:“拜托!这姑娘一定得是美女才行啊!”
上官夜天在旁瞧着,暗暗好笑。颜克齐有一种滑稽的天性,总让他忍不住想戏弄他。
不久,人与马愈来愈近,已近得足可让他们看清了。
马是骏马,高大健壮,精神非凡,却不是昂扬沙场的战马。马的身侧系着三大坛酒,乖顺着任由那绿衣少女在前头拉着缰绳,牵着牠走。
女子则是娇小玲珑,一脸稚气。原本嘴里自在的哼着歌曲,好像十分快乐,忽地看到两个陌生男子,双目眨也不眨的直盯着自己瞧,脸上不禁一阵腼腆,噤住了声,微低下头,快步牵马前行。
顿时,颜克齐的嘴角不自扬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心头怦然。就连在美女如云的云城,也甚少见过如此清灵娇艳的少女。
“姑娘!”颜克齐忽然出声唤住了她。
那少女本已越过了两人,给他这么一唤,不禁回头用眼神询问对方:有什么事吗?
上官夜天瞧着,心中也不禁一动:那真是好一双清透纯美的眼睛,如此黑白分明,彷佛藏着婴孩似的天真;睫毛偏又如此秀长,生生透着妙龄女子的丽质妩媚。
但他也只不过就入神的瞧了这么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微昂的下巴依旧冷漠,彷佛那少女兀自美丽动人,也与他毫不相干。
颜克齐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出声喊住了人家,他其实并没什么事的,似乎只是因为难得见到这样的美女,生生错过,未免可惜,于是笑了一笑,走向她道:
“姑娘,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魏兰城该怎么走?”
少女还没回答,上官夜天已道:“你的包袱里就有地图,何必多此一举向人打听?”
颜克齐转头道:“少爷,看地图多麻烦,还不如就近问人方便,说不定这姑娘也是要进魏兰城呢!”在旁人之前,他对上官夜天就换了称呼。
少女原本怕生,但见这两人似乎没有恶意,也就舒了口气,道:“我正是要进城里,如果你们怕迷路,可以跟我一道走。”她的声音低微而娇怯,颇见害羞。
“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颜克齐喜道。
但上官夜天却干咳两声,好像有不同意见。
“少爷,你刚刚不是才说想进城看看魏兰姑娘漂不漂亮,这会儿又磨蹭什么了?别害羞了,快走吧!”他话一说完,扭头就跟少女骈肩并行。
上官夜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放眼偌大云城,人人多半是怕他敬他,也只有颜克齐敢这么放肆的跟自己开玩笑。
然而,他喜欢颜克齐的放肆。嘴角微扬,缓步跟上。
那少女乍看娇羞腼腆,却是十分的孩子心性,一路上颜克齐不断说笑,她倒也很快就卸下心防,跟他聊了开来。
上官夜天一个人落在后头,完全不想涉入其间,却倾耳细听着两人的对答言谈──
“原来魏兰城是往东走,那么苗族就是在西边啰?”
“是啊!但是苗人凶得很,你若遇上他们,记得要避开。”
“苗人很凶,这怎么说?”
“苗人一向都不欢迎外地人的,不像魏兰,每年都有很多汉人移入。”
“瞧姑娘的打扮,跟汉人姑娘也没两样。”
那姑娘一笑,“魏兰本来就是汉人,我穿汉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咦,既是汉人,怎么定居南疆?”颜克齐一直以为南疆如此多深峡险谷,只住着少数民族。
“谁说汉人就不能住在南疆了?南疆也有好地方,好比魏兰,好山好水,又有很多好吃的果子,离中原也很近,向北直去,就是湖南……”
上官夜天听到这里,微微点着头。
他此番南下,原就是要在魏兰跟苗族之间选择一地,作为云城第二百一十七个分舵的据点。如今听那姑娘说来,不论资源交通,很明显该选魏兰。
正盘算间,忽听两旁的草丛窸窸窣窣,只见九名配刀苗人从四方包围过来,身势好快!
那少女见到来人,脸色立变,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是你们……”
上官夜天跟颜克齐一瞧这身法阵势,就知道来人武功不弱,用意不善。带头的是一名中年女子,头上戴着一顶五色彩帽,左耳穿着一串精致惹眼的象牙耳环,手上持着一柄几乎跟臂膀等长的精铁弯刀,横眼看向上官夜天等人。
“不相干的朋友请离开,我们只找沈姑娘一人。”显然这女子也是个老江湖,只消看这么一眼,就知道他二人不是泛泛之辈。她不愿横生枝节,故先出声示警。
少女愠道:“铁寻枫,你们明明答应我爹,从此不得踏入魏兰城三十里内,怎么不守信用,拦路找我麻烦?”
“沈姑娘,你哥沈冰无故悔婚,抛弃我家公主,到现在还给不出一个交代来,这件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家公主有要事商讨,还请沈姑娘给个面子,随我走一趟。”即对部下喊道:“来人,这就请沈姑娘动身!”
苗人手下立刻一齐上前,要拿住沈菱。她孤身一人,如何是对手?
颜克齐想也不想,立刻挡在沈菱身前,拔出了半截雁翎刀,道:“快滚!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这姑娘。”
铁寻枫挑眉道:“小子好大口气,难道你不晓得我们是苗族的人?”
“苗族的人又怎地?不就是一批以多欺少的家伙吗!”话才说完,颜克齐便霍地拔出配刀来,唰唰两刀劈向近前的两个苗人。
他当先开杀,情势立陷混乱。
铁寻枫怒道:“除了沈菱,别留下半个活口!”
上官夜天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蹙,觉得十分刺耳,可是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立当地,冷眼旁观。
颜克齐使的是一口很普通的雁翎刀,八名苗人使的却是一种很特别的弯刀,那种弯刀弧度极为明显,就像是把一轮新月掇在手中当成武器使。
八名苗人极有默契的将颜克齐围在中央,只消任何一人受到攻击,其它人便立刻往颜克齐要害抢攻,搭配着固定的阵法步伐,旨在将将圈子愈缩愈小,最后将人困死。
沈菱见凌厉的刀影不断在颜克齐身旁挥来掠去,惟恐牵连无辜,忙叫道:“住手!快住手!这是我们自个儿的恩怨,别把旁人也扯进来!”
颜克奇以寡敌众,本事一时间虽施展不开,也不致有生命危险,听沈菱担心自己安危,心里倒有几分得意,笑道:“姑娘别慌,这批喽啰可伤不了我,等会儿瞧我给他们挑筋断骨,好教他们不敢再来找你麻烦。”
铁寻枫冷笑,“嘿,『挑筋断骨』,好大口气!”她对这种挑衅毫不在意,垂死之人,通常都喜欢说一些狠话来给自己壮胆,早已见怪不怪。
她的目标只有沈菱。
眼见八个手下已将颜克齐绊住,另一名白衣男子乍看下清俊斯文,眉宇间却深伏三分冷峻,似乎更加精悍。然而她亦不惧,径自走向了沈菱,一把便捉住了她手腕,道:“想要他活命就快跟我走,否则,连你也有苦头吃!”
沈菱拚命挣扎,一只大掌却忽地腾过来扣住铁寻枫的腕脉,正是上官夜天的出手。铁寻枫大吃一惊,尽管已暗暗防备,不想对方认穴奇准,一来便紧紧扣住自己的内关穴,手腕顿时一酸,不得不松开沈菱,跟着手掌疾翻,欲挣脱对方箝制。上官夜天早摸准她套路,并不强行拿住,反而乘隙出掌进袭,重重击向她左肩。
但说是击,还不如说是推。
铁寻枫受了这掌,只感一股雄浑深沉的劲力袭来,整个人身子后倾,不由自主地疾退丈余,鞋跟在地上滑出了两道浅浅土沟。直至劲道稍弱,踉踉跄跄的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止住势子。
这一下变故陡生,铁寻枫浑没想到眼前这名男子居然有如厮深厚的功力,站定之后,脸上犹仍惊骇不已。
上官夜天对她却是看也不看,只是侧着脸,微昂着下巴,将双手负在身后,道:“我今天不想杀人,带着你的部下滚回去!”
惊骇的不只是铁寻枫,还有沈菱,她知道铁寻枫乃是苗族的祭司长老,位高权重,武功超群,不料居然被人一掌逼退得老远,几无回击之力,不由得愣愣相望,震惊难言。
“你是谁?”铁寻枫问,但这个问题沈菱也想知道。
上官夜天缓缓转过身子,森然道:“就算是你家族长,也不配知道我的名字。”便用脚尖挑起一块石子,屈指一弹,石子立飞向铁寻枫左耳那串又大又惹眼的象牙耳环。
霎时,彷佛风刀掠过,象牙耳环发出一声脆响,即如碎玉散地。
“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这等威势、如此逼人,铁寻枫不必看向那凄凉的耳环残骸,脸色也够难看了。但眼中随即闪过一丝狡狯之色,大喝:“弟兄们,撤退。”她做了个手势,跟着施展轻功,跃上左近的一颗树上,迅速奔逃,转眼便不见人影。其余苗人随之也纷纷四散,行动直如树猴飞鸟,敏捷异常。
颜克齐看着那些苗人仓皇而逃的模样,嘲笑道:“这些苗人真没用,只有嘴巴厉害……”忽觉颈子一阵刺痛,伸手摸去,摸到的却是一枚银针,脸色大变,喊道:“少爷小心,有吹针……”
上官夜天细听风势,早已觉察不对,立刻揽住身旁的沈菱屈身躲在马后,只听马儿吃痛嘶叫,不一会儿即跪倒了下来。
他辨清银针来势,立即拿起挂在后背的笠帽往前方的树上掷射─南方炽热,他跟颜克齐都带着笠帽遮阳,但那却非一般笠帽,帽沿内嵌了一圈钢刃,利足削铁─笠帽斜飞而上,削下一节约莫三尺的枝干,树鸟纷飞,及旁的绿叶也散落一地,却不见任何人影伤乱的动静。
人已走了。
一看就知道,那些苗人忌惮上官夜天的本事,暗地吹针又怕反遭袭击,因此偷袭后也不管是否得手,转身便逃。
上官夜天确定那些苗人都已离开,才向颜克齐看去,只见颜克齐屈着单膝跪下,额头冒汗,眉头深锁,一望便知那针头必定有毒。
“很难受吗?”
“少爷,我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出乎上官夜天意料的,颜克齐连声音都变得十分虚弱。
上官夜天深怕毒性致命,恨不得这就起身追杀那批苗人,强索解药,但游目四望,绿树森森,旷野寂静,哪里还看得到其它人影?
这时沈菱早已走向马儿,取出随身小刀割开酒坛的羊皮封膜,那酒坛少说也有三十斤重,她搬不动,情急下只好取出手巾,浸入酒中,便拿着来给颜克齐,道:“快喝这酒,可以让蛇毒迟些发作。”
“这是什么酒?”上官夜天倏地捉住她手腕,警戒的动作语气把沈菱吓了一跳。
“这是姑姑的药酒,专门抑制苗人蛇毒的……”她大眼瞪着他,有些惶恐:他的手劲好强!
“什么姑姑?”
“这……我……”沈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顿时又急又窘,只好道: “你们救了我,我不会害你们的!还是先喝了这酒,否则毒入心脉,连仙丹都救不了!”
颜克齐没有那么强烈的防人之心,听她说得严重,不待上官夜天盘问详细,即取过湿布放在口中吸吮。
之后,上官夜天便背着颜克齐,在沈菱的引路下进了魏兰城,来到了沈菱家中──族长沈幽燕的『别登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