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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梁童 ...


  •   礼拜一,工作日,我穿戴整齐,背上包准备出门。梁童破天荒还坐在餐桌前,手里握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盘里的荷包蛋,流质的蛋黄从破口处流出来。
      蛋黄很快无规律铺满盘子的空白,那双筷子仍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心里抓挠似的难受。我很想上前扇他一巴掌,然后夺过筷子盘子一并丢进垃圾桶,但我努力克制住了。我只是走过去按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我和梁童一起生活了四年,在这套公司提供的两室一厅里。我睡左边的房间,他睡右边的房间,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我们是室友关系。却又不仅仅是室友关系,我没有女朋友,他也从未把女人带回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会□□。而事实上,我们并不相爱,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跟梁童□□时常让我内疚,我担心会毁了他,或者毁了自己。同时又不能拒绝,他,或者自己。不敢、不忍、不舍,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有。我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又控制不住爬上他的床,或是让他爬上我的床。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月前,三个月前,还是半年前,我们之间不再有那么多激情,连聊天都变得很少。我有时会有些许失落,我称之为习惯依赖症,跟保健产品依赖症是同一个道理。
      有一回,梁童出去应酬,我出去聚餐,我们都没有相互告诉。我喝多了,在朋友家过夜。第二天一早打车回家,进小区时另有一辆出租车开在前面,好像带路一般停在家楼下。车上下来一个人,是梁童。他坐电梯上去,我选择走楼梯,从一楼到二十六楼,累得满身是汗。
      也许是酒气和汗臭惹怒了梁童,他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推到墙边,眼神不善,语气凶狠:出去鬼混,不知道洗干净再回来吗?我不理解,也不服气,他比我高半个头,我暗自踮起脚,与他平视,然后不客气地顶回去:你不也一身臭,凭什么说我。
      我原以为梁童会松开手,轻轻抚平我的衣领,向我道歉,说,嘿,跟你闹着玩呢,别当真。以为只是以为,梁童彻底暴怒,他手下使劲一拽,我一个踉跄不稳扑撞到他身上,被他强行拖进卫生间,丢进浴缸里。
      事情发展到这里远没有结束,梁童拿花洒喷我,水很冷,我不停哆嗦。宿醉方消,加上刚才被粗鲁的对待,全身疼痛无力,我想逃,可无处可逃,索性闭上眼蜷缩不动。
      脏死了,给我好好洗干净。
      梁童的话,清晰地钻进我的耳里。我想起几十分钟前,如果我没在车上磨磨蹭蹭,没有放弃电梯,如果我追上他,拍他的肩,说,好巧,在这碰上你,不如一起回去。如果我这么做了,梁童你还敢不敢这么对我?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看来有时候,我的心也会不是我的。
      水漫过我的身体,我扬起头呼吸,梁童的唇贴在我的唇上,小心翼翼地。我没有回应,让头沉回水里,憋不住了,再钻出来。几个来回后,梁童哧笑,问道,好玩吗?
      我直起身,趴在浴缸沿边,向他讨热水。梁童说两人一起洗,很快就暖了。他扒光自己的衣服就来扒我的,我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从出租车上下来,车牌是6937。
      噢,想起来了,我躲起来的原因,是害怕尴尬。我潜意识里认定,梁童跟我不一样,我只是在朋友家借住,他肯定在哪里乱搞。两个人的关系原本就不清不楚,不能再复杂化,会崩裂。简单化也不行,脆弱,维持现状就好,至少已经习惯了很久。
      我走出浴缸,脱掉身上的湿衣服,背心,内裤,袜子,一并脱个精光。梁童递给我一条干毛巾,我没有接,就这么湿漉漉地走回卧室,掀开被子钻进去。
      房门没关,梁童跟进来,在床边站了很久,我把被子往上拉,蒙住头。这股强烈的羞耻感和醋意从何处来,怎会闹得我如此心生不安。梁童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和衣躺上来,压住一边的被角。我往旁边挪去,被梁童阻止,他的语气听起来像在祈求:我可以解释。我在被子底下点头,告诉他,我会听,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很困,要睡觉。梁哲道一声好,就出去了。
      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件事确实加速了我们关系的变化。
      好了,让我们回到那个早上,我按住了梁童的手,梁童放下筷子,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我坐到旁边的餐椅上。如果这个时候出门,我应该还能赶在大区经理前头到办公室。
      五分钟,给你五分钟把话说完,我赶着上班。我这么跟梁童说。
      梁童笑嘻嘻,说,我辞职了。这不是一个爆炸性新闻,梁童不爱他的工作,他总是在抱怨,工作强度大,会议多,加班频繁,老板苛刻。我曾问过他,被压榨了四年,为什么不走。他自有一套说理,一个人走,是放弃,一群人走,才是抗议。
      我思量着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鼓励的,或者训斥的,我发现自己对梁童仍然一知半解。我独自烦恼,梁童倒是显得轻松,这样也好,所以,我只说了一句,池子里的碗你给洗了,中饭我回来做,冰箱里有菜,你看缺什么,就去超市买,不想去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带回来。
      最后的午餐,梁童这么形容它,甚至有些小兴奋。我没时间陪他瞎闹,站起来要走,被梁童一把拉住,他的声音很急,似乎前面一直在养精蓄锐,就等这一刻全力爆发。他说,我帮你递交了辞职信,并且已经生效,公司傍晚就会来收房子,所以你要跟我一起搬走。
      神经。我丢给他这两个字就出门了。
      我赶到公司,不算迟,在电梯里碰到好几个同事,其中包括许星星,他看到我,表情有些古怪。出了电梯,他把我拉到旁边轻声问我,楼哥,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梁童说的事在许星星这里对上,而我并不相信,他们俩认识,保不齐正合伙耍我。我拍拍许星星的肩膀,装佯训他:小鬼头,离愚人节还差几天,说,是谁教唆你说谎骗人。许星星急了,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我没骗你,上周五你去仓库盘货,是老总直接给人事部打电话,人事经理亲自来找我们主任,半天就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等会儿开完晨会,我就要去银行给你卡上打钱,这也是老总的意思。
      许星星没有说谎,我的办公桌已经给了别人,我的私人物品全放进一只箱子里,箱子上贴着快递单,同城快递,十点来取件,午饭前就能送到。我压着火告诉许星星,我没打算走,是有人暗中以我的名义递了辞职信。许星星想了想,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员工离职,人事部会都要做一份离职原因调查,这是必走的流程,人事没有找你,这很奇怪。楼哥,你是不是得罪哪个客户,点名要开除你。
      可笑,我一个出单发货调度员,哪来的机会得罪谁。更不可能是梁童,他不过是某个公司的策划,我们只有私人关系,况且那个公司与我们公司并无业务往来。我明知道这事跟梁童脱不了干系,但我就是抓不住头绪,怎么理都是一团乱。
      我见不了高层,四处碰壁,最后被保安赶了出来。许星星偷偷跑来送我,他说公司解雇你,根据法律及合同条款给足你补偿,你有工作经验,还有这笔钱,不愁找不到事做,我劝你就这样算了。可笑,我作为受害者就只能忍气吞声?两个刽子手,这个动不了,家里那个软的还不能捏了?
      我气急败坏杀回家,门虚掩着,我抬起脚就踹。门重重撞到墙上,又晃悠悠弹回来,妈的,连破门都跟我作对。我冲进客厅,把包摔到地上,大吼一声,梁童,你他妈的给老子死出来。
      梁童从我的房间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我的T恤,看样子,他已经在帮我收拾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也要看时候,有的时候,笑反而会火上浇油,不打不行。我一记勾拳砸在梁童的左脸上,他站不稳,后退几步靠着墙,一手捂着脸。
      说,我被开除是不是你搞的鬼?!
      梁童抬起头,他还敢看我,看了半天才说“是”。
      你有什么毛病,自己辞职就辞职,拉上我干嘛!我。。。。。。
      我想骂得很难听,像村妇那样疯狂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如果只是骂他也未免太便宜了他,打他几拳都只能算是热身,我四处看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梁童也不管他那半张肿脸,上来拉住我的手臂,言辞恳切,说我可以解释。
      又是解释,他每次解释听来都像狡辩。好比那一回,他说我彻夜未归,电话又关机,他开车到处找我,心太急还把车给撞坏了,拖去店里修。我也没有看到保险赔偿单,倒是许星星提了一件事,说吃饭那天在大堂看到梁童,跟他说我晚上不回去,睡他家,梁童还答应了。
      我冲他大叫:我会听你解释,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想杀人,我想杀人!我恨的整口牙根都痒起来,在他的肿脸上又补了一拳,下手比上次还要狠,他的嘴角终于如我愿渗出血来。
      梁童放开我,拿我的T恤擦嘴角,我不理他,转身去厨房拿了一把剁猪腿的斧头。梁童吓得脸色发白,跳到沙发上,明明想哭却偏偏要装出轻松的样子,那张脸肿了半边,本来就显得滑稽,现在倒好,更是扭曲狰狞。
      好楼姜,你看仔细了,可别砍歪了砍到我,还有你自己。最好是把斧子丢了,你说你拿个斧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这心脏病都要跑出来了。
      我受不了梁童唧唧歪歪,高举手一斧头劈下去,当然没往他身上劈,我还没疯到那种程度。斧头劈进茶几的木板里,连带碎了一只陶瓷烟灰缸,碎瓷片四溅,我的右手臂被划开一条口子。我都还没来得及痛,梁童倒先冲过来,很好,自己送上门的,不好好疼一疼当真是过意不去。
      我们扭在一起,我对他扑打踢咬。一开始,梁童只是躲,后来会反抗几下,再然后,看我拳拳下死手,也不客气了,我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我,有几下比我还狠。我们不停地变换着打架的方式,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几度混乱。
      打得累了就休战,我看到梁童那狼狈样,衬衣纽扣全扯掉了,一边的袖子撕破,裤子不知什么时候脱了,只穿了条三角裤,身上多处挂彩,脸就更没法看。他把手往身后藏,一条棕色的东西挂在两大腿间,他妈的,这货还用皮带头抽我,难怪这么疼。
      我看了看自己,发现唯一比梁童强的,也仅仅是裤子还穿着。但这有什么用,又不加分,我也应该把皮带抽出来,拿皮带头加倍抽他。
      梁童扔了皮带,活动一下面部,口齿不清地问我,你还行吗?我在抽皮带,没好气地回答:怎么,你不行了?老子有的是力气,就怕一个不小心,让你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休战结束,只是战场搬到了床上,战斗的形式和意义也都跟着发生了巨大变化。梁童说的没错,确实有必要担心我的体力,同时,我也怀疑他。我不放过每个机会,直到筋疲力尽,双手被他用布条绑在床头。果然,他绑了我,就瘫在一边大口喘气。
      我的腿还能动,我就踹他,把他踹下床:梁童,你都不觉得羞愧吗?是你毁了我的生活,你应该主动把自己绑了向我请罪,而不是绑我。你他妈的给老子死过来把布条解了。
      梁童爬起来走出去,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只药箱。他跪在床上,给我上药,我说前面我自己来,你把我后背处理一下。梁童警告我别耍花招,然后解开布条让我坐起来。
      梁童的手在我背上忙来忙去,我冷哼一声:你最好大方一点给我用最好的药,一天不好,我就多诅咒你一天。梁童也伤的不轻,耳朵给我咬出血,血早凝固了,不知道还疼不疼。
      我想了很多事,有梁童的,没梁童的,有自己的,没自己的。梁童问我在想什么,我苦笑,说,帮我个忙,给我指条明路。梁童的手顿了顿,又忙开了,我背上的淤血肯定很麻烦,他已经给我推了很久,我担心再推下去,皮准得破。
      半晌,梁童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两个人走,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也确实不知道,梁童的文艺情怀时不时变得严重,我说这是他们策划人的通病
      一个人走,是放弃,两个人走,是私奔。
      一群人走,是抗议。我接了他的话:你怎么不叫上一群人,陪你一起疯。
      梁童往手里倒了些红花油,换个地方推起来,语气明显不悦,他说别打岔,我什么意思你会听不出来?梁童说的对,我这人的低级趣味就是装傻充愣,恶意转移话题。
      我跪着挪到梁童身后,拿过双氧水先给伤口消毒,我有点后悔下那么重的手,虽然他用皮带头抽我,但我也卸了凳脚抡他。有些伤只能上药粉,有些伤需要抹了油推一推。
      我一边给他推一边说:说实话,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指咱俩私奔?为什么要私奔,奔到哪里去,月球吗?我们两个是同住同吃,有时逛逛街,有时看电影,有时去旅游,有时还上床,搞得像情侣一样。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不是,你不爱我。。。。。。
      我爱你。
      对,你说过爱我,是什么时候,我们亲热的时候吧。梁童,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什么场合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梁童转过身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就光记得我在床上说的,其他时候呢,你是忘了还是自动过滤了。楼姜,只在床上说爱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
      我无言以对,梁童说的每句话都千真万确。我和梁童的关系,原来并不完全是我以为的那样,他是认真的,我却是敷衍。梁童抓着我说,我爱你,说你也爱我,说呀。
      我犹豫了。爱或不爱,只要说出来,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由此全部改变。
      那天,梁童敲开从走廊通往客厅的那扇门,眼睛眯成一条缝,说我来看房子。我一眼就认出他,说,好巧,我们又见面了。梁童礼貌的回答,是呀,好巧。原来你认识我。也许梁童早就忘了,也应该忘了,不过是我摔了一跤,而他扶我一把,只是这种小事而已。
      后来,梁童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饭菜,肠道细菌感染,半夜发起高烧,被我送去医院急诊。那天起,他一日三餐都吃我做的。
      再后来,梁童说怕打雷,要跟我睡,我就跟他挤一挤。他夜里不老实,对我乱摸乱亲,我猜他是想女人了,虽然心里有些难过,还是帮了他。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慢慢地,也就没了拒绝的理由。
      梁童说爱我,床上说,床下说,也只是到此为止。他不带女人回家,不代表他没有女人。我去过他们公司,他加班到凌晨,还有一群美女陪着。她们排着队约他,看电影、听歌剧、泡吧。梁童全部答应下来,一晚连着一晚出去,很迟才回来。我有次发神经,半夜爬起来闻梁童扔在洗衣篮里的衬衫,还被他撞见,他不说话,就一直看着我笑,我当时真想宰了他。
      有些期望果然只是奢望。
      我照顾梁童,他需要我的时候,我都陪在他身边,四年了,靠回忆和想象保存下来的爱,早在各种不安、等待和失望里消磨殆尽了,只有默默陪伴的习惯留下来。
      说爱我。梁童期望的目光让我全身战栗,逃无可逃。最后,我也只说了声,我不知道,我不能说。
      梁童推了我一把,然后下床,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我找出干净的衣服穿上,从冰箱里取了些冰块用毛巾包着,给梁童敷脸,然后到厨房做午饭。许给梁童的午饭,怎么样也要做给他吃。
      饭做好了,梁童吃得不多,我也吃得少。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有所思。这样的沉默也不是第一次,上次又是为了什么。想起来了,是梁童的策划案被退回,连着修改了四五次才通过。他愤愤地表示,第一份是精品,越改越垃圾,客户偏偏喜欢垃圾。
      午饭后,各自回房。梁童帮我收拾的那一半衣物,因为打架全部弄乱,需要重新整理,我从没像今天这般厌恶与烦躁。大学毕业后,我就住在这里,白天从这里出去,夜晚又回到这里。我在这里过周末,过节日,每个除夕梁哲都留下来陪我,过了年再走。
      我把衣服全堆到床上,一件一件叠好放进旅行箱里,好几件是梁童给的,他说商场大减价,买二送一,送的给我。书架上的书也要带走,其他的,比如棉被、躺椅、彩盘彩碗,这些,还要不要。能带走的东西总可以花钱再买,带不走的,只能留在记忆里,被时常想起,或是渐渐遗忘。
      我坐在床边发愣,梁童走进来,抱着我的头,我抱着他的腰,在他身上用力嗅。梁童平时穿得花炮,喜欢喷香水,他曾经送我一小瓶,被我用来除鞋臭,把梁童气得鼻孔冒烟。梁童蹲下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这句话简直就是魔咒。
      梁童,我没对你说过,我其实是个孤儿,我在孤儿院长大,没人愿意要我。不过,我运气好,碰到好心人资助我上学。初中没毕业,我就从孤儿院搬出来,拼命打散工,什么活都干。我努力读书,上大学,找工作。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去哪里,做什么,怎么样都行。你跟我不同,你,你跟我不同。我。。。。。。
      我知道。
      梁童说他知道,我很惊讶: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的老板叫梁建国,他有个哥哥叫梁爱国。兄弟俩卖了家里的牲口到城里办厂,哥哥负责技术,弟弟负责销售,厂越办越大,还做成上市公司。然后就像肥皂剧里演的那样,哥哥的老婆得了重病,花了很多钱也没有救回来。
      几年后,哥哥也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儿子出国读硕士,某次回校做演讲,碰到一个人,对他一见钟情,找了好几年都找不到,最后无意间在爸爸的公司见到他。儿子高兴地简直要疯了,他制造机会搬进他的宿舍,照顾他,讨好他,逗他,爱他,他努力做好一切事情想让他也爱自己。
      儿子清楚地记得,那天,他说我来看房子,那个人眼睛一亮,说,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儿子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不去拥抱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他对他说,是呀,好巧,原来你还认识我。
      后来,他们的事被叔叔知道了,叔叔找他去谈话,要他离开他,他不肯,叔侄俩就吵起来。叔叔骂他,说梁家没有他这样的孙子,如果哥哥还在世,肯定会被他活活气死。儿子听不进劝,还顶撞了叔叔,叔叔一拍桌子,说我管不了你,我还对付不了他,当场就打了电话,把那个人开除了。儿子了解叔叔,这个表面看起来好说话的商人,私下做事却不折手段,如果阻止不了,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儿子求叔叔,说他愿意放弃公司的股份、父母留给他的房产、车,还有卡里的钱,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叔叔气坏了,站都站不稳,指着门口让他滚,他就滚了。
      真傻。我说,他真傻,不仅傻,还很不孝。
      梁童笑了,眼里含着泪,一笑,就挤了一滴出来:如果那个人不肯跟他走,那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站起来,把最后一摞书放进箱子。拿唯一的亲人和全部家产,换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这是爱,还是昏了头。梁童做这些事,又这么直白地告诉我,我再迟钝也该看清楚,他是真急了,敢下手逼我。
      梁童只有一只旅行箱,靠着沙发扶手,箱子上有两张机票,他果然什么都安排好了。他安排我们重逢,安排我们相爱,现在又安排我们别处生活。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他的世界外游离,不曾想,竟是他围着我转。
      这个男人天生一副好皮囊,有才华,有品位,幽默风趣,热爱生活,对他人体贴入微。虽然脾气暴躁,不爱劳动,多疑,心眼小,间歇性胡闹,身边还总是女人不断。我想,上天肯给我安排这样的男人,这一生,怕只有这么一次了。
      我把我所有的东西全部打包,搬到客厅,然后给朋友打电话,电话还没接通,门铃先响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前老板、梁童的亲叔叔——梁建国。
      给梁建国工作四年,第一次见他竟是在这里。梁建国要跟我单独谈谈,让梁童回自己的房间。
      我们面对面坐在茶几的两边,我给他泡的茶他没喝,只是看了我很久。我想,如果他还要打我脸,我也绝不还手。如果他要我离开梁童,如果那时我还有勇气,我会拒绝。拒绝他,也许我会死,不拒绝,也许我还是会死。怎么样,我都是死,又或许还照样活。
      爱情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原来是这个意思。
      梁童轻轻开一条门缝躲着偷看,我心里发笑,这家伙是等得急了。梁建国把一只文件袋放到茶几上,说,梁童是我哥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把他逼走,这些东西你帮我交还给他,告诉他,他叔叔永远都是他叔叔,让他经常回来看看我们。我点点头,答应了。
      梁建国回头望了一眼,梁童很快隐到墙后,梁建国又慢慢地转回来:如果有一天,梁童想找女人结婚,我希望你不要拦他。梁建国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没有跟梁童道别,梁童也没出来送他,而我,呆在原地。
      假象中的硬战,现实里的双赢。罢啦,难得有人肯要我,虽然迟了几十年,终归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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