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尽头》凌弋

29、Chapter 29

　　陛下就这么走了……

　　连艾尔伦将军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桃瑞丝夫人当日就离开赶回阿蒙兰将这一噩耗通报给在王都坐镇的她的丈夫，宰相欧内斯特大人。
　　一转眼，就是深冬。

　　雪中的森林还是那么的静谧，可这与以前并无不同的静谧之中却透着丝丝冰冷和憔悴。东南已是如此，想必北方的阿蒙兰，只会更甚吧。

　　将士们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连以往活泼的小鸟儿都不愿意出来蹦跶了。

　　“小姐，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两骑缓缓行驶在森林中，白马之上的艾梅呵了一口气在手心，疑惑地看着前方还在挽弓射箭的红发精灵。

　　她就不冷吗？

　　“嗖”地一箭撕破凛冽的冰寒空气向前飞去，力道更甚从前。

　　“艾梅，你要是冷的话就先回去吧。”露辛达回过头来，“我想和森林说说话。”

　　艾梅会心地一笑：“那我陪你好了。”

　　露辛达微微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策马前行。

　　“艾梅，你有没有觉得，森林变得憔悴了？”

　　艾梅愣住了。

　　露辛达继续安静地说道：“这片森林是在他的庇佑和灵力滋养下活过来的，可是此刻却是如此模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他变得虚弱了，或者，受伤了。”

　　“在战场上，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殿下他……”

　　“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精灵！”

　　一群鸟雀突然尖叫着从林间扑腾而起，两位精灵一愣。

　　一群高大的黑影慢慢地从幽暗寂寥的林中走了出来，那些狰狞丑恶的面孔，闪动着暗黄色光芒的眼睛……他们渐渐地向她们围了过来。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艾梅大惊。

　　“防线出了问题。艾梅，快回去！去找我ada！”黑马之上精灵死死地盯住闯入这片森林的奥克，右手伸向了背负的箭囊。

　　“我不能丢下你独自在这儿！”

　　她猛地回头，碧眼中的森寒严厉让艾梅心中一紧。

　　“你是要在这儿白白送死吗？快走！”

　　她重重地一箭击在白马的臀上，白马长嘶一声，载着艾梅朝将军营地奔去。

　　高格罗斯平原比之达哥拉平原更让人恐惧。

　　大地荒芜而狰狞，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烬，铅色的天空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末日火山散发的刺鼻的硫磺气味。末日火山不断喷出火焰，热浪扑面而来。然而经历了一年严酷的战斗，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精灵退步。他们坚信是彼此最可靠的同盟，他们坚信与伙伴并肩作战，无论要用多长时间，总会等到返回家园的那一天。

　　到了这种情况下，要么死，要么，就好好地，努力活下去，争取回到家园去。冲锋的不是战士，而是所有的将领，指挥官。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有霍比特人这样吟诵这次联盟的吉尔加拉德王的事迹：

　　“唯有他的国度美丽自由从海洋延伸到翠绿山头。他的宝剑削铁如泥，长枪无坚不摧，从远方就可见到他闪亮的头盔；无数明星出没天空全部映在他闪亮银盾。许久之前他策马离去，无人知晓他的境遇；魔多妖物肆虐彼岸将星群殒入黑暗。”

　　但在当时，埃尔隆德的视线并没有在那个至高王的身上。他一直复杂地看着带领将士身先士卒地挥舞着长剑的绿林国王——他已在战场上接过整个王国的重担，继位为王。

　　传令官看着那坚毅冷峻的面容，猜想他可曾有片刻放松悲哀的时候。

　　然而，瑟兰督伊没有。

　　白日，他面无表情指挥若定，做得比任何一位指挥官都要出色，哪怕是在敌人数倍于己大绿林的军队不断减少的情况下，他仍然理智到近乎冷酷，用最小的代价给予敌人最致命的打击。

　　日复一日的杀戮与谋划中他无双容色更加冷峻森寒，以至于到了后来半兽人只要在战场上看到了金头发都会绕道走。

　　而夜晚休息，他彻夜难眠，离不开的酒液香醇不复，却总是要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置于唇间，任清冽漫过喉间哽住的苦涩，一口口被吞进腹中，融进骨血，转瞬蒸腾出嗜血的杀意。

　　他无法睁眼，更无法入梦。只能将自己围困在无休无止的黑暗里，等待着天明的又一场厮杀和屠戮，日复一日。

　　埃尔隆德没见过那样的瑟兰督伊。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见到他的营帐还亮着微光，映出绿林国王挺秀的轮廓和他举杯独酌的侧影。

　　长久下去，那是会出事的！

　　担忧已经部下阴霾在传令官的心底，可他不知道如何去做。

　　那日末日火山喷发出的岩浆与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稠。

　　奥克令人厌恶的眼睛闪烁着黄光。他们在他们的地盘上，在后方残暴的首领的不断敦促下冲向英勇的同盟军阵营，又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瑟兰督伊如往常一样带领着子民迎战，挥舞着长剑斩杀死敌，间或救下臣民。

　　他头疼欲裂，数日不成眠使得他冰蓝眼眶中尽是鲜红的血丝，但那并未改变他的攻势。

　　直到那一个注定的瞬间，他执着剑，胸口突然袭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焦灼感，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把火将他的心焚烤，痛得他险些无法站立。

　　他摇摇欲坠，意识深处升起了一个清晰的，在为数不多的睡眠中夜夜入梦的名字。

　　露辛达！他的心一紧。

　　她出什么事了？

　　长剑因这一瞬的虚弱而没能精准地洞穿身边一个奥克的头颅，一柄沉重的朴刀直冲他的胸口而来！

　　他有些晕眩。

　　“陛下！”

　　“瑟兰督伊！”

　　他听到了臣民和埃尔隆德惊惧的吼叫。

　　雪地上已经倒了一圈奥克的尸体，剩下的几个仍然在上前，缓缓地靠近那个黑马之上冷睨着他们的红发精灵。

　　“红头发，这不是艾尔伦家族的吗？”

　　“就是那个活该早死的布瑞安的妹妹，我当初可是亲眼看着她哥哥死都要护着她的。”

　　“原来小丫头片子的箭术也这么厉害了……”

　　为首的一个身躯格外高大，睁着暗黄的双眼，看着扎进红发精灵右肩中的一支箭，冷笑。

　　“我倒要看看没力气拿弓的精灵还要怎么来射箭。”

　　“你们这帮没用的畜生……”伏在马背上的精灵缓缓地抬起头来，森寒的绿眸阴冷地盯着死敌，被冻得苍白粘连好似雪中霜薇花的双唇缓缓开合，吐出极尽轻蔑的话语。

　　黑马载着她缓缓地后退。

　　被鲜血染红的手暗暗握紧了尤安塔弓。

　　“没胆子与精灵战士正面交锋，只敢趁雪日偷袭，和你们的主人一样，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奥克首领暗黄的眼睛凶狠地眯起来，这个可恶的精灵！

　　很好！

　　露辛达睁着碧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敌人。

　　她就是要让他被激怒。

　　瑟兰……督伊……

　　他没有了任何亲人，不可以连家园也没了……

　　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这些物种再度侵犯我们的国度。

　　“很好，精灵！那么胆小鬼就让艾尔伦再次品尝一下见到他的儿女被撕成碎片的滋味！”

　　奥克一跃而起，高高地举起了沉重的骨棒。

　　“露辛达！”

　　艾尔伦总算率军赶到，当看到寒风中红发精灵孑然的身影迎向半兽人自空中劈下的骨棒，他的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不！不可以！

　　布瑞安的悲剧……不可以再发生在他唯一的女儿身上！

　　她忍着肩上的剧痛，执拗地举起那看上去大得离谱的尤安塔弓，伸手摸出最后一支箭，调准方向对准首领的头颅，颤抖地搭弦，放手——

　　奥克的眸子不可置信地一缩，死死地盯着那个脸色苍白碧眼幽寒的精灵。

　　“砰——”的一声，沉重的身躯重重地摔落下来。只差一秒，他的骨棒就可以击碎红发精灵的头颅。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弯弓搭箭，片刻便夺走残存来不及仓皇而逃的几个奥克的性命。

　　“爱瑟斯！”

　　艾尔伦看着她从高大的骏马上摔倒在雪地上，那支扎在她肩头的箭明晃晃地，几乎让他的心跳都停止了。

　　“露辛达！”

　　戎马一生的将军奔到雪地上，将奄奄一息的女儿抱起。

　　精灵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碧绿了无生气的眼眸费劲地张开，看着父亲惊慌失措的神色。

　　“Ada……奥克们有没有被消灭，领地有没有被侵扰？”

　　“放心，露辛达，没有，没有。你很勇敢，你做得很棒，你跟ada说话，看着我，别睡过去！”

　　肩头好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按住，然后便是卡进血肉的那支箭杆，被缓缓地抽出来，每移动一寸，便磨动一寸她的骨骼和筋脉。

　　“这上面有毒！”爱瑟斯惊叫。转身将箭扔进雪地里，赶紧从艾梅手中拿过药水全部倒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露西，忍住……”

　　她倒抽一口冷气，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透彻碧绿的眼中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水汽。

　　他是否，也曾这样痛过？

　　“坚持一下，孩子……坚持住。”大将军眼圈绯红，颤抖着印上一吻在小女儿冰凉的额头。

　　要怎样，才能独自撑下去呢……

　　浓密的睫毛缓缓地扇动，眼泪不可遏制地从碧色眼中流淌出来。

　　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找不到用来麻醉肢体的药草。爱瑟斯只能按紧了她的肩膀，用刀子将被毒液侵蚀的部分一点点地挖出来。

　　痛到了极致，仿佛也就没什么知觉了。

　　只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看着艾尔伦发红的眼眶，连嗓音也因剧痛而沙哑变形。

　　“Ada……我们不能放奥克进来……”

　　“Ada知道，ada知道，不会的，再不会的，露西你放心好吗？”

　　“不可以……不能这样……”

　　消过毒的弯刀仔细地刮净骨膜上最后的一层毒素，她在剧痛之中攥紧了艾尔伦的领口，咬紧了牙关，声带已完全发不出声音，只有颤抖的，微弱的气息，像是委屈的叹息。

　　艾尔伦靠近了女儿，才能勉强听清她双眼紧闭痛苦喃喃的是什么。

　　“不行的……我们得守住森林……他已经没有了nana，没有ada，没有了国王陛下……”

　　“我们得守住我们的王国……”

　　“他不能连家园也没了……”

　　她的气息细弱如游丝，艾尔伦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嗓音微微地颤抖。

　　“对，你说得对，所以你也要坚持下去，露辛达，你知道吗？”

　　“你说得对，他早已失去了nana，现在又失去了国王陛下，可是……他不能连你也失去了。我的孩子，森林之女，露辛达，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