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尽头》凌弋

23、Chapter 23

　　不待他开口，露辛达一把牵着他往山下跑去。

　　“快一点，天再黑就麻烦了。”

　　她的速度还真不赖，瑟兰督伊被她拉着一路飞奔，偶有密集树枝勾住衣襟，或擦过脸颊，刺得微微地疼。

　　疾风密雨扑面而来，金发黏哒哒地粘在脸上感觉有点不舒服，他于是慢悠悠地开口:“我说，你还准备跑多久？”

　　“嗯？”前方的露辛达没听清。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到这里花了整整一天吧？还是你觉得萨那诺斯那个家伙会突然冲过来接我们回去？”

　　“啊！我忘了。”露辛达停下来，茫然地回头，她的睫毛上沾满了密密的水珠，火一样的红发也是被淋得紧紧地贴着秀美的脸颊，看上去像只狼狈的小猫。

　　“那怎么办？”

　　他忍不住笑了，牵着她转身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我没记错的话那边有个山洞，先过去避一阵雨吧。”

　　“我怎么不知道？”露辛达扑闪着一双绿眼，很是疑惑。

　　“我早就说过，这儿，我比你熟。”

　　虽然有些愤愤不平，但露辛达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比她还要熟悉这地方。

　　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山洞，拂净尘埃，当露辛达惊叹他作为王子竟也能将这些事情做得如此顺手的时候火已经生了起来。

　　洞里变得干燥又温暖。

　　借着明亮的光线，她这才发现他右脸侧的细小刮痕。

　　“啊，你流血了？”她姣好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歉疚了。

　　他垂眸看她，默了一默，皱眉认真道：“嗯。”

　　“痛吗？”

　　“痛死了。”

　　“真是对不起。竟然在你生日的时候……”她凑近了仔细看看那伤口，又有些疑惑，那伤口流血，但比那日战场上他手臂上的伤口就差远了，“不过，好像也没多严重啊。”

　　“那树枝上有毒。”金发殿下坐下来，很镇定地说。

　　露辛达悚然一惊。

　　“趁着还没黑透，去这附近找点七色草和朵芝来。”他往那火中加了些洞里的枯枝。

　　“……”

　　“你不会不认得吧？”

　　“当然认得。”露辛达一边点头一边向洞外转身，有点迟疑，这两种植物有解毒的作用？她怎么不知道？

　　依他所言寻来这两种并不陌生的植物。回到洞里却发现瑟兰督伊不见了。

　　火上架起一根横木，搭着的是他的衣服。

　　露辛达愣了一下，颀长黑影袭上地面，她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急忙回过头，呆了。

　　洞外已经全黑，但洞内的火光清楚映出洞口的金发精灵浑身湿淋淋的模样。

　　紧身的漆黑长裤包裹着的修长强健的双腿，迈着平缓的步伐走了进来。镶着白水晶的深色皮带之上，每一分紧致的线条都似蕴藏了极强的爆发力，光裸结实的胸膛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显出几分麦色，线条优美而坚韧的宽肩上金发散乱，直直地垂下，散发出别样的慵懒魅惑气息，发端贴在紧实的腰际，一滴滴地慢慢地向下渗着水，转瞬没入肌肤深处……

　　他神色平静，缓缓抬起线条完美的手臂，优美诱人的嘴唇微微开启，漫不经心地说了些什么。

　　露辛达什么也没听清，梦游般下意识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兔子和野鸡，看了一眼，又走回去。

　　难得她如此乖顺，瑟兰督伊歪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总觉得她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与他相对多日对美的抵抗力早就上升了几个等级的露辛达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拿起手中的东西，这才艰难开口:“兔……兔子？”

　　“你不会做？”瑟兰督伊抱着手臂斜倚着洞壁，看着她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勾勾手指头:“过来。”

　　露辛达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一兜风帽劈头罩了下来，她的红发转瞬被他揉的乱七八糟。

　　他勾起那火上已经烤干了的衣物，又扔到她怀里。

　　“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当心感冒。”

　　露辛达费力地从魔爪下抬起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红发，磕磕巴巴地问：“我们……我们……精灵也会感冒？我怎么不知道？”

　　“你淋过雨着过凉吗？”他挑眉。

　　“没……没有……除了这次！”

　　“那你当然不知道了。”

　　他转身背对着洞内在火旁坐了下来，熟练地将死兔子处理干净，穿在木杆上架在火上。

　　真是的，看她那姿势就知道不会了，哪有提死兔子是抓着一只耳朵的。

　　换好衣服转身过来的时候，瑟兰督伊手中的兔子已经烤得流油了。

　　看着火光之下那赤~裸健美的背脊，露辛达的脸红了一下。

　　他的袍子太长，典雅的袍裾垂到了地上，她磕磕绊绊地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金黄的烤兔肉。

　　她在火旁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好香啊……”

　　“什么调料都没有，有什么可香的？”

　　瑟兰督伊把她寻来的七色草和朵芝揉碎了均匀地洒在烤肉上，一股更加诱人的浓郁香味立马涌了出来。

　　而露辛达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些草不是用来解毒的？”

　　瑟兰督伊看了她一眼:“我有说过它们是用来解毒的？”

　　露辛达呆了一瞬，满腹狐疑地凑近金发精灵，他脸上的小创口果然已经完全恢复了，连一条伤痕都没有。

　　她一下子火了：“喂，你根本就没中毒吧！害我担心那么久。”

　　“我中了，只是你看不出来。”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明明……”

　　露辛达气鼓鼓地还欲再说什么，一块烤得金黄流油的兔腿就直接被递到她的面前。

　　“吃吧。”老神在在的王子殿下只有两个字。

　　看着金发之下完美的容颜和那副绝佳好身材，又看着优美修长的手指拿着的那只烤得金黄一看就外焦里嫩的兔腿，露辛达实在是没法抵抗美色加美食的双重诱惑力，乖乖地闭口，拿过来慢慢吃了起来。

　　我没有消气，我没有消气，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只不过能吃到王子殿下亲手烤的肉真的是太难得了。可他也太过分了……我没有消气……

　　七色草和朵芝的馨香都深入到了烤肉之中，美妙得难以描述的滋味不知不觉中将露辛达心中的低语间赶到了九天之外。

　　瑟兰督伊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样式很精巧的匕首，利落地边片着兔胸脯肉，边加七色草末。那动作熟练而赏心悦目。

　　露辛达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失了神。

　　瑟兰督伊瞟了她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发现我开始崇拜你了。”

　　“……崇拜我的精灵多的是。”

　　“我就不会烤肉吃。”

　　瑟兰督伊愣了一下，笑了。她还是第一个因为他会做烤肉而崇拜他的精灵。

　　“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

　　“以前在外游荡，没有旅店的时候就这样。”

　　“那萨那诺斯呢？”

　　“它？有果子吃果子，没果子就吃肉。”

　　露辛达吓了一跳：“什么？萨那诺斯！它……它吃肉？”

　　“这有什么。”瑟兰督伊面色平静得很，总得有东西维持体力吧。不然就饿死。当然他最爱的还是浆果。”

　　他尝了一片刀尖上的肉，还算满意，长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说到这个。”露辛达咽下口中的烤肉，舔了舔嘴唇，“你这么喝没事吗，不会醉吗？”

　　“不会。”他边片着烤肉便看着她从长长的袖口里伸出白净的胳膊捧着那只兔腿认真地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突然勾了起来，是很轻松的那种笑。

　　“笑什么？”

　　“没什么，来尝尝这个。”

　　露辛达放下啃了一半的兔腿，就他手中的匕首尖衔下那一片儿薄如白纸的烤肉，只觉滋味好极。触到刀锋冷冽生寒，不由得多看了那被用来片肉的匕首几眼，顿时大感兴趣。

　　“好漂亮的一把刀。”

　　“想要？”瑟兰督伊仔细看了几眼，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跟着我有些年头了，不过太重，不适合你。”

　　“我又没想要。”露辛达拿过那匕首，欣羡地看着上头的花纹，“可你不是用剑吗？”

　　“剑不易携带。原本用来防身的，结果被用得最多的时候是在野外没吃的刺山鸡兔子片肉什么的。”他皱了皱眉，手臂枕着头靠在洞壁上，懒洋洋地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唱首歌谣来听听。”

　　“凭什么？”露辛达眉梢一挑。

　　“今天我生日，为本殿下唱首歌，也不算辱没了你。”他拿回露辛达手中的匕首，食指在刀尖上拭了拭，冰蓝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颇有点“要唱歌还是要吃刀子”的意思。

　　“可我已经送了你烟火呀。”

　　“而且还害得我淋雨中毒。”瑟兰督伊反唇相讥，修长手指扶着额角，语声蓦然低沉，“我的头好疼……”

　　“你根本就没有中毒好吗！”露辛达实在受不了他装的那副样子，刚刚升起的崇拜感转瞬化为薄怒。

　　“我中了。我中毒了还把衣服都给你穿，自己受凉，你看！”瑟兰督伊坐直身子，示意他那没有银袍没有披风的上半身。

　　呆呆地看着那副整个中洲也找不出来的好身材，露辛达脸上蓦地飞红，下意识捂着眼连连叫嚷:“哎，好！你坐回去！我唱！我唱就是了！”

　　西尔凡精灵都有一副好嗓子，他们的声线没有诺多惯有的端严，没有辛达常见的华丽，但却带着天然的清朗明亮，让人极易想起山间的一团风，或是林中的一泓泉。

　　洞外依旧大雨滂沱，洞内却是温暖怡人。她哼唱着曲调悠扬的歌谣，无意识地注视着篝火，碧色眼眸中如升起两簇金色小火苗。他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有种安宁的感觉。

　　他生于明霓国斯，亲身见证了辛达王国的崩溃，之后的日子里再流离颠沛他不觉得辛苦。他跟随身为贵族的父亲一起南征北战，带着残余的族人一路东迁，年纪尚小便赢得所有精灵的称赞和惊叹。

　　他以为自己天性凉薄，但在体验了看着身为多瑞亚斯公主的nana重伤之后黯然西渡的无奈，经历过眼见无数昨日还与他一起唱歌的族人转瞬的消亡，幼小的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种无法抑制的疲倦与深切的悲伤。

　　只是他从来不将这些东西表现出来，他若无其事地将它们隐藏在最深的地方，不让任何人发现那里的伤口疼痛到即将腐化。

　　他一天比一天成熟，一天比一天淡漠，灵魂中的倦怠与苍凉感一天比一天强烈，而他以为那只是多瑞亚斯覆灭的梦魇仍然缠绕着他的缘故。

　　他与仅存的亲人一起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将这片还处于半开化的广袤大地唤醒，建立起大绿林王国。

　　漂泊已久的□□终于安定下来，但他很快就发现灵魂并没有。它依然像是一团山间的薄雾，不安分地游荡着，等待着，在星夜吟唱沙哑的歌谣。

　　它并无一刻安宁。

　　哪怕是在ada身边，可以有些微的宁静与放松，但他很清楚，那是不同的。

　　千百年间，他漫游在中洲外土，看过无数旖旎险峻的风景，却从未想到过，或许有一天，一贯独来独往的他，会想要有另外一个灵魂，能和他策马同行，穿风踏雪。

　　他深深地看着他，冰蓝双眼中波涛暗涌，伸出手将露辛达连精灵带袍子给拥进怀里。

　　歌声骤然止歇。

　　“哎！”

　　“别动，我冷。”

　　“哦。”

　　“露西。”

　　“嗯？”

　　“谢谢你。”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醇厚的气息拂在她的颈侧，微润的金色长发刺得她的脸，有些细细的痒，却又莫名地让她心安。

　　她皱眉想了下他说这话的用意。

　　“我应该说不用客气吗？”

　　他无声地笑，声音沉沉的：“或许吧。”

　　“那，不用客气了。”

　　“露西，战争结束后，想不想和我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更奇险的风光，更旖旎的景致，都是你想象不到的美丽。”

　　他若不提，她险些都忘了，忘了战争的阴云依然笼罩在绿林上空。璀璨的绿眸微微一黯，却转瞬又亮了起来。

　　“嗯，想。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更为广阔的世界，听听不同的歌谣。所以，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安全地回来。”她覆上腰间他温热的大手，轻轻说道。

　　他薄唇微启，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听到了，他在说：“好。”

　　“并且，还得给我烤兔子吃……”

　　“贪心的家伙……”他微微勾唇，收紧了几分力道，金色长睫缓缓垂下，掩住了蓝眸中那从不轻易流露的温柔，“我先睡了，你自己玩会儿。”

　　“……”

　　良久，露辛达侧头望着将她当抱枕已经进入梦乡的金发精灵，挣扎了几下没挣开，颇有些想要骂精的冲动。

　　还自己玩儿？她玩儿什么呀，看自己的影子麽？

　　洞外的雨叮叮咚咚的，渐渐变幻成一支催眠曲。

　　她怔怔看着越来越弱的火光，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歪头靠着他，终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