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尽头》凌弋

21、Chapter 21

　　有比奥克斯更让精灵神烦的吗？
　　有，是堆积了几天没处理的政务。
　　尽管大部分是堆在上座的那个精灵桌案上，但面对着留给她的那部分，露辛达还是觉得一个头变两个大。
　　她已经埋在文件堆里整整一天，累得跟打了场仗一样。好不容易推开羊皮纸堆喝口水，却看见上座的瑟兰督伊已经好整以暇地在哪儿端着多卫宁了。
　　她眨眨眼，望着他右手边叠得整整齐齐处理好的文件，再看看一脸平静的金发殿下。
　　可他只是闲闲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瞄一眼自己桌上的厚厚一摞，她顿觉头皮发麻。
　　“能不能……”
　　“nope。”
　　“喂！我这是帮你好吗？”被拒绝得这么干脆，露辛达很是恼火。
　　“你这是求精灵的态度吗？”
　　“我……”
　　“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露辛达刚提上来的一口气憋在喉咙差点被噎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愤愤地重新拿起笔。
　　真是太不精灵道了！她还不是为了他！
　　心底默默吐槽的她没有注意到金发殿下唇角那一抹悄然绽放的愉悦的微笑。
　　议政厅静得很，对面壁炉里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堆炉火，烘出一室暖意。
　　她还在跟文件较劲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想，他可能会去军营，也或许会骑着大角鹿去林中里逛逛，手中是就没见他离过的多卫宁。不，多卫宁应该是在那对夸张得离奇的鹿角上，她可是亲眼看过那头神鹿引以为豪的大角被主人开发出的其他用处。

　　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出议政厅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
　　不过想到这些东西都还是被她独自解决掉了，露辛达的感觉还蛮好。
　　“今晚不练箭了？”绕过长廊便看见瑟兰督伊靠坐在大理石的露台上，金发流泻，披风散落，大长腿随意地曲起，看似惬意，修长手指却百无聊赖敲着身旁卧着的坐骑的大角玩儿。
　　看到她来，冰蓝眼底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喜悦。
　　“它怎么到这儿来了？”露辛达觉得很是稀奇。
　　“萨那诺斯，你接下来能不能吃到最美味的浆果就看她了。”瑟兰督伊是在对大角鹿说，可双眼却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神鹿有些犹豫地看了主人一眼，再转向红发精灵，睁着泪盈于眶的大眼，极不情愿地，低低地，开了口……
　　纵使瑟兰督伊已经知道了原委也还是不禁扬眉，而露辛达从一开始的迷惑，到皱眉，到沉下脸色，后来额角青筋止不住地跳简直就像跳舞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臭精灵！竟然以这种东西来打赌？”
　　大角鹿狂点头，满腹委屈。
　　“亚尔维斯说好的我赢了就把他秋天存下来的最好的那堆浆果都让给我。”
　　“那你要是输了呢？”露辛达反问。
　　相当了解自己主人的神鹿怯生生地看着瑟兰督伊，没有说因为自己料定了亚尔维斯会输才会轻松答应了那精灵的条件。
　　瑟兰督伊倒没想到问它这事儿，或许他潜意识里也没想过大角鹿有会输的可能性。
　　“是什么？”
　　在两位精灵的虎视眈眈之下，萨那诺斯还是说了出来。
　　“是主人的多卫宁……”
　　“这跟多卫宁有什么关系？”
　　“亚尔维斯说，像殿下这种离不开酒的性子，但若是露西……这是亚尔维斯的原话，不是我说的……说露西搞定殿下之后，指不定……指不定……和露辛达小姐有什么……有什么亲密的行为……时……就……就会忘了身旁的美酒也说不定……然后我……我就可以趁机……”
　　萨那诺斯的声音越来越低，露辛达眼中的怒火已经可以把整个阿尔达世界然为灰烬了，瑟兰督伊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开口。
　　“他可真是聪明啊……”
　　神鹿王看着露辛达，没敢把下面的一句“可是我逼着他要的时候他跑了，我去他家找，浆果一个都没了，全被他提前带走了，所以希望你去找他要”说出来
　　“那又怎么样！去找他啊！关我什么事！”露辛达没好气地说，累个半死后还听到这种……这种赌约？还是当着瑟兰督伊的面。
　　“他躲到军营里去了，我又不可能揪他出来，主人更不屑做这种事……所以……所以……”
　　“所以我就该做？”露辛达简直要抓狂了，“门都没有！我告诉你！萨那诺斯，你跟亚尔维斯一样是个混蛋！臭大角鹿！休想我帮你！”
　　狠狠地骂了大角鹿和亚尔维斯一通，露辛达的怒气终于减弱了一些。瑟兰督伊方才闲闲地开口。
　　“你吃过晚餐了？”
　　“吃过，怎么了？”
　　“跟我来。”
　　他站了起来，很自然地拉过她走了出去。
　　萨那诺斯本想跟上去再求一下瑟兰督伊，可是金发殿下回头只说了一句。
　　“自己搞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神骏的鹿王当场飙泪，然后委委屈屈地缩到墙角去了。

　　自己搞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这次的心情却是好多了。
　　“这种事情，只有笨蛋才会赌输。”瑟兰督伊的声音露辛达怎么听都觉得已经憋不住笑意。
　　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眸，脸微微一红，立即转到别处去了。
　　“不问去哪儿？”
　　“有什么可问的？”露辛达不以为然，她从小在这片林子长大，还有啥不熟悉的？
　　然而这次她却错了。
　　他们走过很长的林间小径，都完全远离了西尔凡精灵的居所，越往前走树林越是茂密，连星光都完全掩盖，尽管露辛达的夜视力相当好，也禁不住有点吃力，加上劳累了一天精神疲惫，她不由得抓住了瑟兰督伊的袖口。
　　“还有多久？”
　　“就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小径的尽头，突然四溢的星光美丽得不真实，夜风带来林间清新的气息，露辛达看着前方中央罕见的一棵巨大古树，惊讶极了。
　　“这里是……”
　　“尤安塔林的中心。”瑟兰督伊看着那棵大树，淡淡地道。
　　“咦？你当初就是将这里作为源点，把灵力发散到森林各地的？”露辛达很是惊讶，她都不知道这片林子的中心在哪儿呢。
　　“还不算笨”他走过去，手贴着古树的树皮，“准确地说，就是这里。”
　　露辛达仰望着这棵树。半晌无言。
　　或许是因为他的灵力集中的原因吧，这实在是美得过分的一棵树。
　　它的枝叶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棵都要繁茂，都要圣洁。仿佛没有星光，也能散发着银白的光晕，远远地看着就像是被无垠的苍天所笼罩的一盏盛开的莲花。在这古老的大地上绽放，在这方无人涉足的天地沉默地呼吸，发散着不屑人迫察的美丽。
　　瑟兰督伊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老树粗糙的树干上。
　　那一刻她明显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形地流进自己的身体里，带着含蓄的力量，将疲惫和无力渐渐驱散，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然后整个身体都陷入无尽的放松与愉悦之中。
　　“难以置信……”她喃喃道，不可思议地看向瑟兰督伊。
　　他笑了笑，转身靠着树干随意坐了下来。
　　“你不会是带我来这里……见这棵树的吧？”
　　“是不是感觉不那么累了？”他反问。
　　“那还用说。”露辛达也坐了下来，“简直就像能再上战场杀一大堆奥克斯一样呢。虽然……”她的眼神微微一黯。
　　他喝着酒，看了她一眼，平淡地道：“我听说你很想去草原看看？为什么？”
　　说到这个，露辛达又开始来劲儿了。
　　“是啊，是一片有很多瑰丽传说的地方，在离中洲很远的东方，茫茫的大绿草原。不是像荒漠那样的草原，是那种。”她难以描述用华丽的辞藻描述，“可以策马疾驰的，像我的眼睛一样的颜色，上面有洁白的羊群和自由的马匹，有美丽的大河穿过，那里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不像我们这样挚爱星光，但是晚上的时候他们一样会点燃篝火一起跳舞唱歌。”
　　她伸出手臂描画着，仿佛那就是她已经看到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不解。
　　“因为那里，是我nana的故乡啊……”
　　“艾尔伦将军夫人不是西尔凡精灵？”他倒不知道这个。
　　“对啊。我没有告诉过你吗？”露辛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nana她，是为了ada抛下故土来到森林的。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多岁吧，她就去世了，那时森林很乱，各部族间冲突不断，她受了重伤，被ada强行送去了维林诺。那些事情我记得并不清楚，还是布瑞安后来告诉我的。她有很温和的黑色眼睛和柔和精致的轮廓。我有没有告诉你，布瑞安的眼睛和她很像。”
　　“……”
　　“你在听吗？”她转头看向不知道在深思着什么的他。
　　“在。”他放下酒杯，“你说艾尔伦将军强行送她去维林诺？”
　　“她的伤很重，却不愿意离开。她当时对ada说她为了他离开自己的故土，就宁死也不会再离开他。Ada说那时的分离只是为了长久的相聚。可是nana哭了，因为ada的态度很坚决。她问，那么重逢又是何时呢？布瑞安说当时ada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可是她后来还是被送走了。Ada无法亲眼看到她伤重而亡，那太残忍，他宁愿他们都忍受漫长的思念和孤独。”
　　“将军夫人，是位伟大的女性。”瑟兰督伊沉默了一瞬，开口道。
　　“或许吧。”露辛达摇头，“而我同样不明白，瑟兰督伊，真的，特别是布瑞安死后。我不明白，我们是梵拉挚爱的种族，与天地同寿，那么，天地的寿命在那里？何为我们时间的尽头？梵拉赐予我们这样的生命的时候是否也加于我们同样的痛苦？为何我们的生命这样长，长到思念和悲伤会如此地难以忍受……”
　　他微微一滞，看着她翡翠似的眼睛，叹了口气，将她揽近自己，低头贴着她的额，轻轻地说。
　　“抱歉让你想起这些，忘记，不要去想他们。露辛达。”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好像能将灵魂中那些无法忽视的伤口轻轻地熨平一样，让她觉得安宁。
　　“我会的。”她低低地说，“可是你呢？”
　　柔和空气中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你忘记了吗？”她问，“你会吗？”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眼中闪过挣扎情绪，很快归于沉寂。
　　“在山谷中，你开始表现得很好，后来，停住了。”他不着痕迹地改变了话题。
　　“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布瑞安。想到我从小他教我那么多东西，却从不允许我拿箭。那时我想，如果那时候我的箭术像现在一样，至少也能拖到援军来吧。”
　　“是这样？”
　　“是。如果是你呢？”她很直接地问他，“瑟兰督伊，如果你是他，你会不会让我学箭？”
　　“我会。”他的声音淡的如同穿过林间的夜风，清冷而笃定，“我会让你的箭术高超过其他任何精灵，但是，我不会给你能用上它的机会。
　　她心下微微一颤。冰蓝色双眼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依旧是深得让她看不清楚。
　　“露辛达，你害怕，是不是？”
　　“是，我很害怕。”从刚才那震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诚实地回答，“我害怕我所在乎的像布瑞安一样从生命中永远消失。我想要和你一样，可是我不能。而那时我发现自己是那样懦弱和愚蠢。面对那些畜生，竟然会连弓都拿不起来。”
　　“你只是没习惯罢了。”瑟兰督伊不想她长久纠结这个，“你不是希望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吗，那就去吧，精灵的生命很长，不要将时间耗费在同一个地方。还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在等着你去发现，答应我，不要让他的死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他的眼睛柔和而真诚，是奇妙的，令人目眩的冰蓝，她第一次从那样一双清冷的，漠然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切，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她突然倾身过来，捧了他脸颊，轻轻地吻他。
　　他只愣了一秒，便反手将她带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难言的感动，失控的心跳，温热的气息，恬淡的滋味还有葡萄奇妙的绵腻甘美，都融在这个难以自禁的漫长的吻中了。
　　“瑟兰督伊，谢谢你。”良久，她在他唇边低声地说。
　　“谢我什么，谢我陷在混战里要你来救吗？”他抚着她鲜红的长发，勾起了唇角。
　　他最近好像很喜欢笑呢？真是好看又养眼。
　　她捧着他的脸，也笑了。
　　“多卫宁的滋味真好，像秋天诱人的浆果。可惜我一喝即醉。”
　　“浆果就算了，我可不想被萨那诺斯吃掉。你要尝一点吗？”
　　事实证明没有混合酒液，多卫宁对她来讲还是太烈了一点。
　　她觉得他又开始变成重影了。只是这次，绝不会再将他认成亚尔维斯。
　　她微微扶额，眼睛渐渐跟粘了蜜一样睁不开，靠着坚硬的树干，唇齿间满是芬芳的味道。
　　“啊！真是没用，我好像又醉了。怎么办，怎么回去啊？”
　　瑟兰督伊看了一眼天际未散的繁星，小心地将手臂垫在她脑后，脱下深红披风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倒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仍在兀自嘟囔。
　　“臭大角鹿又没在……怎么办啊……”
　　瑟兰督伊失笑，这下倒想起它了。他还有事没给她说呢，不过，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指尖轻轻抚着那头火焰般的长发。忍不住在那喃喃不休的唇上留下清浅一吻，他温言道。
　　“放心睡吧，这里有我，我们明天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