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爱你》润心无声

2、倏忽十三年

　　张老师打来电话的时候，陈安安正在书房整理高中三年的所有书本。书房是安安和聂以舟共用的，她的书本太多，小小的书房都装不下了。
　　每次看见聂以舟从摞得很高的书堆中很吃力的找他要看的外科书籍，然后把压在它上面的书小心的搬开，抽出自己要的书以后再搬回来，安安都觉得有点内疚。
　　终于考完试了，而且，从估分来看应该可以顺利拿到通知书了，安安想着把高中的书本要整理出来，该留的留，该打包卖掉的卖掉。
　　张老师的电话内容很简单，“陈安安同学，学校收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医科大学，药学专业。请你下午到学校来拿一下。”安安忙不迭的说，“谢谢张老师，谢谢张老师。”放下电话，女孩就双手捂着脸，咯咯笑出声。
　　她打了一个电话给聂以舟，接电话的人说聂医生正在做手术，就留了口信让他打回来。
　　安安叹气，高兴的消息不能马上和最重要的人分享，那真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
　　尽管，安安还有几个她想要告诉这个消息的人，但是，第一个，必须是他，只能是他。
　　所以，陈安安同学像是焦躁的小白鼠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每过一会儿就把电话拿起来听听是不是坏了，为什么还不响呢？
　　就在安安又一次准备拿起电话检查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安安兴奋的接起来，那边传来聂以舟富有磁性的声音，“安安？什么事？”
　　“哥哥，我考上医科大了，刚刚张老师说让我下午去拿录取通知书呢。”安安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聂以舟朗声笑了，透着舒展的心情，“看我们家安安多厉害！想怎么庆祝？晚上带你吃大餐？”

　　学校开学那天，刚好是安安十八岁生日。因为开学以后，安安就要住校了，聂以舟就说“那就提前一天过吧，哥哥给你庆祝生日。过了这个生日，我们安安就是大女孩了。”
　　其实，陈安安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的生日。她现在过的生日，是聂以舟十三年前第一次遇到她的日子。
　　那时五岁的陈安安还懵懵懂懂，除了自己的名字、年龄，其他很多事情基本上都不记得了。

　　陈安安是个孤儿，在她的记忆中爸爸妈妈的脸早已经模糊。她只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背着她，和妈妈一起坐了很久很久的绿皮火车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后来，爸爸妈妈开了一家很漂亮的商店，卖很多各种各样的衣服。她小的时候总是有很多漂亮的衣服穿。
　　可是，有一天爸爸妈妈开着车带着她出远门。安安记得那天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妈妈甚至兴奋地满脸通红，路上一直说着，“太好了，终于找到平平了！安安，我们就要见到你姐姐了，我们要一家团聚了！”
　　路上，她睡着了，然后，车翻了，她惊醒过来，看见爸爸妈妈躺在地上，他们的脸很白，身上有很多血，安安大声叫着“爸爸，妈妈！”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摇晃他们的胳膊，他们都一动不动。天很黑，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安安很害怕，吓得大哭着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一个人躺在医院洁白的房间里，门口有人轻声的说“这小女孩儿怪可怜的，这么小爸爸妈妈就死了，听说到现在还没找到其他亲人呢。”
　　小小的安安很害怕，她就趁人不注意溜出门去找妈妈。她跑了很久很久，跑出了很远很远，都没有找到妈妈。
　　天黑下来又亮起来的时候，安安很饿，脚很疼，她坐在路边大哭。然后，她见到了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属于一个好看的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聂以舟。

　　当时，聂以舟正蹲在她旁边，神色温和的看着她，“小妹妹，你怎么了？你妈妈呢？”安安哭的更厉害，“妈妈不见了，爸爸也不见了，阿姨说他们死了，呜呜呜，哥哥，什么是死了？”
　　聂以舟神色间有些吃惊，又有些怜惜，许久，他极温柔的抚摸了一下安安的头，“小妹妹，你的爸爸妈妈，也许只是出门了。哥哥去给警察哥哥打一个电话，让他们找人来接你，好吗？”
　　聂以舟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衣角就被紧紧扯住了。他回过头，小安安仰着头看着他，露出小鹿一样无辜而惊恐的眼神，“哥哥，哥哥，别走。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安安很害怕，哥哥不要丢下安安。”
　　聂以舟心里一震，有些难过，有些心疼。
　　安安看他没有说话，越发恐惧无助，她的大眼睛里一片泪汪汪，却又不敢掉下来，就这样噙着。
　　“哥哥，安安会很乖的，安安能自己洗脸，能自己吃饭，能自己看家，安安还会唱歌，能给你唱好多好多歌。安安真的很乖的，哥哥不要丢下安安。”

　　聂以舟看了陈安安很久，眼眸深深，翻腾着各种情绪。最后，他转回身蹲下，很温柔的说，“你叫安安是吗？哥哥先带你去吃东西，然后我们找警察哥哥帮忙找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男人伸手抱住她小小的身体，带着她走到不远处的一间包子铺。
　　包子铺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人不多，一半桌子都空着。
　　聂以舟把安安放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则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向服务员要了水，打湿手帕仔仔细细的给安安擦了脸和手，然后抚摸着她的头发微笑着说，“这下好了，又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两个人吃了包子，喝了粥，聂以舟给安安仔细的擦了嘴，就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派出所。
　　时间还很早，派出所里面只有两个值班的年轻民警。聂以舟说明了来意，两个民警认真的做了记录，就让他们在一个空房间里面等候。
　　聂以舟在椅子上坐下，神色温和的看着安安，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安安眨眨眼睛，爬到他身边的椅子上，靠着他坐下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安安的眼皮渐渐越来越重，朦胧中看到妈妈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子，很漂亮，像是仙女一样。她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却好像听不见一样，转身向远处走去。她想伸手拉住妈妈的裙子，可是她怎么也够不到。
　　安安急的大哭，然后听到有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反复在她耳边说，“安安乖，别怕。”她渐渐睁开眼睛，看见刚刚她叫哥哥的那个年轻男人抱着自己，用手帕温柔的擦拭着她的眼泪。
　　安安看见男人眼中深重的悲悯，她揉了揉眼睛，“哥哥，找到我妈妈了吗？”聂以舟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温和的说，“安安，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要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扯着他的一角，“哥哥，那他们不要安安了吗？”
　　“安安这么乖，他们怎没会不要安安呢。只是安安现在要跟着警察叔叔去一个有很多小朋友的地方，要乖乖吃饭睡觉，也许等你长大了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小女孩很天真的仰着头看他，“那哥哥和我一起住在那里吗？”
　　聂以舟顿了顿，“哥哥不住在那里，但是哥哥可以去看安安。”
　　那天，民警要送安安到福利院的时候，安安死活要聂以舟一起去，她哭得太厉害，民警没办法，就让聂以舟也一起过去了。
　　可能是哭累了，安安在路上睡着了，民警把她交给福利院的老师的时候，聂以舟伸出手指，轻柔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闷痛。
　　安安再见到聂以舟，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他果真来看她了，还带了很多好吃的水果。只是当时安安正在哭，顾不上吃东西。
　　他走到安安面前蹲下，眼里温柔流淌，嘴角泛起笑容“安安，怎么哭了？”
　　小女孩一看到他，就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哥哥，你带我回家吧，我不要住在这里。阿姨凶我，我害怕。小朋友们说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我害怕。”
　　聂以舟哄了她好久，又是给她剥葡萄，又是讲笑话，最后女孩子的注意力终于被成功的转移了。她坐在椅子上吃东西，他蹲在她旁边，不时地帮她擦擦嘴角上的果汁。
　　天快黑了的时候，聂以舟和她告别，安安抱住他的腿，哭闹着不让他走。他商量了很久，安安才同意让他下周再来看她。

　　聂以舟的家距离福利院算不上很远，步行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他出了福利院沿着背后的小路慢悠悠的往家走。
　　自从父母相继离开，现在，家里再也没有人等他了，他也不需要下了班匆匆往回赶了。事实上，聂以舟不大愿意回家，所以医院里没有人愿意值的班，他都可以替。
　　反正就算回去了，他也是一个人，医院里，无论怎样总还是有事情做。
　　人忙起来，日子才会好过。
　　哥们赵远帆劝他谈个女朋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总还是要向前看。聂以舟苦笑着说过两年再说吧，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这个心情。

　　走到家门口，上楼，开门，刚准备进去，他突然觉得裤脚被人拉住了。聂以舟扭头一看，吃了一惊，小女孩蹲在他脚边，正瞪着一双小鹿斑比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他，她的小手，抓着他的裤脚。
　　“安安？你怎么在这里？…你一路跟着我走过来的？”
　　小女孩点点头。
　　聂以舟蹲下身看着她，抚了抚她的头顶，无奈的说，“安安，你这样偷跑出来不行的，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安安拼命的摇头，小小声的恳求着，“哥哥，不要赶安安走。”
　　聂以舟有些心软，但是，让他一个单身男人带着一个孩子？这也太不现实了。
　　他摇摇头，“安安，最多哥哥每周都去看你好不好？”小女孩垂下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聂以舟心里一片酸涩。
　　最后，他还是送走了安安，在留着她在家里吃了一顿外卖炸鸡翅以后。

　　可是，出乎聂以舟预料的是，三天后，他就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安安。小女孩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坐在台阶上，缩成一团。
　　她的衣服又脏又破，脸上还有抓痕。看到聂以舟，她就扁着小嘴，很小声的抽泣起来，怯怯的叫着，“哥哥…”
　　聂以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被她无助的样子打动，也许是觉得她就像一个缩小了的自己吧？反正，他最终留下了她。
　　他给她准备了房间，买了衣服，还买了很多好吃的。他说，“安安，以后，你和我，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一年，是1990年，安安5岁，聂以舟24岁。

　　安安一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各种手续的，只是最后，她出现在了他的户口簿上，在他的后面一页，写在了“非亲属”一栏。
　　从此，安安生命中的很多第一次，无论快乐的还是痛苦的，或者温馨甜蜜的，都和聂以舟紧密的关联在一起。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缘分，都是上天注定的。

　　安安第一次吃烧的黑漆漆的排骨，是聂以舟差点烧着了半个厨房给她做的；
　　安安第一次梳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上学，是聂以舟手忙脚乱拔掉了她好多头发以后给她梳的；
　　安安第一次顶着一头泡泡睡觉，是聂以舟红着张脸把她自己塞进洗手间洗澡造成的；
　　安安第一次被幼儿园的老师表扬，是聂以舟高大俊朗的身影出现在幼儿园门口，而她在老师羞涩的看着他的时候叫了他一声“哥哥”以后
　　……

　　其实，年轻的聂以舟，自己也不过是个大孩子。
　　他有时候很沉默，闷声不响的似乎有很多心事；有时候很活泼，也会喜欢出去约上朋友打打球喝喝酒；
　　他有时候很忧伤，整晚上的站在阳台上抽烟；有时候很温柔，特别有耐心的手把手教安安写字，给她讲故事。
　　安安喜欢活泼温柔的聂以舟，不喜欢沉默忧伤的他。
　　所以安安会在他沉默的时候和他聊天，她说，他听，慢慢也会说两句；安安也会在他忧伤的时候给他唱歌，讲笑话，聂以舟总是很配合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