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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13 心魔 ...

  •   -13-心魔

      空雾道场大厅里主位左侧的供桌上,蓝色的长剑一阵颤动,化作一抹虚影。那虚影有着跟吕洞宾一模一样的外貌,神态却不像吕洞宾那般令人可亲,反而带着一种魔修般的戾气。虚影有些茫然的看着供桌上数量不少的牌位,那一个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尤其是吕洞宾那个名字。

      这虚影,正是昔日吕洞宾留下的一缕残魄。当日吕洞宾以一己之力夺取生机,如此逆天之举所遭受的天罚远比修士渡劫时的雷劫更为可怖,所以这缕饱含了吕洞宾生前怨恨的残魄虽然保留了下来,却也被迫陷于沉眠。在那三年里,君即离所杀狼牙不计其数,血气和那些狼牙临死前的怨气就被沉眠中的残魄尽数吸收——尽管是无意识的。而来到沧海大陆之后,充满了灵气的烟霞观对于残魄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疗伤场所,所以他才能醒过来。

      刚刚苏醒的残魄并不记得多少生前事,天罚对他的伤害不仅仅是残缺。他隐约记得自己是人,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以一把剑的形态存在。带着一种源于自身残缺而生出的空虚,残魄出自本能的吞噬能吞噬的一切,极尽可能的想要填补那种空虚感。灵气、包含灵气的血肉、妖修内丹、魔修魔核、道修的元婴或元神、佛修的舍利,甚至于离体不久的阴魂,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可以吞噬的东西,所以那天他毫不犹豫的吞噬掉了金雕的元神。

      残魄不同于法宝中诞生的器灵,他不会觉得君即离是自己的主人,只会蓄积力量摆脱君即离的掌控。所以他并没有试图与君即离沟通,更不会在意君即离的好恶。然而昨天君即离在牌位前的一番话,到底还是让这残魄受到了触动。倒不是说他能被情真意切的话语打动,而是君即离话里话外所包含的指向他身份、经历的那些信息。除了吞噬,他每日里都在努力理清那些混乱而残缺的记忆。他想要知道自己谁,为什么存在,为什么会这样存在。而现在,有这样一个知道这些的人出现了。

      供桌上的牌位摆了三层,从上往下第一层最中间那一个——也是他离得最近的一个,写着“纯阳宫创派祖师纯阳子吕洞宾之灵位”的字样。而这个牌位左右,是“纯阳宫静虚子谢云流”和“纯阳宫玉虚子李忘生”的牌位。很熟悉,无论是这三个名字,还是那纯阳宫,都让他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生出了骄傲、悲痛、愤怒等等情绪,残魄甚至觉得只是念出纯阳宫这名字就让他的空虚感得到了填补。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牌位上的落款,“纯阳宫冲虚弟子君即离”。

      有些迷惑,残魄记得自己醒来后慢慢知道自己被一个叫君即离的少年所掌握,而这少年是烟霞观观主兼碧峰峰主柳长青最小的亲传弟子。觉得不会有人在牌位上说谎,所以残魄一时间想不出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又或者叫做君即离的有两个人。

      第二层,最中间是“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还有“恶人谷少谷主莫雨”、“恶人谷雪魔堂堂主黑鸦陶寒亭”、“恶人谷不灭烟”、“恶人谷圣女米丽古丽”、“恶人谷阎王帖肖药儿”和“恶人谷五千战死弟子”。恶人谷?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残魄却发觉自己奇异的对这名字没有特别厌恶的感觉,尤其是看到王遗风和陶寒亭这两个名字,竟有种惋惜的感觉。

      供桌第三层的牌位比上两层要多,分别是“忘川野山遗老”、“忘川君祭酒”、“忘川道远”、“忘川梦碎山川星辰”、“忘川莫笑白”、“忘川君照影”、“忘川花谨言”、“忘川叶子焉”、“忘川不见繁华”、“忘川月照离人衣”和“忘川且倾觞”。忘川?残魄敲了敲头,直觉这是一个帮会的名字。可是,帮会又是什么?还有,为什么看到君祭酒这个名字自己会有欣慰和内疚的感觉?君祭酒,君照影,君即离……,会是一家人吗?

      又看了一遍三层牌位,残魄忽然发现每一层的落款都不同。第一层是“纯阳宫冲虚弟子君即离”,第二层是“恶人谷极道魔尊君即离”,第三层则是简简单单的“忘川君即离”。这君即离,竟是拥有多重身份吗?

      “老头子?”

      大厅里忽然响起人声,残魄先是一愣,然后警惕的望向声源。

      大厅门口,君即离半是期待半是吃惊的望着那供桌前的虚影,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泛酸。这道场和他心神相连,残魄幻化而出的时候他自然能感觉到突然间多出来的气息——不属于他和蚩灵的气息。幸好顾子方忙着铸剑,又怕打扰他养伤而把炉子搬到了洞外,否则君即离还得费心想借口将其支开。可是他没想到走进来会看到熟悉的身影——尽管那身影虚幻缥缈,而对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被那陌生而警惕的眼神看得想哭。

      “你是……君即离?”因为一直不想被发现,残魄甚至没有看一看掌控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所以他其实是不认识君即离的。只是,他记得自己是被君即离放到这里的,而他陆续听到的君即离和蚩灵之间的对话,让他知道这里是不会有旁人进得来的。

      终是没能忍得住心酸与悲痛,君即离猛然冲到残魄跟前,一如从前那般单膝下跪,眼泪也随之坠落在地摊上。“弟子冲虚门下君祭酒,见过祖师爷。”

      君祭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供桌上属于君祭酒的牌位,残魄更加迷惑了。他分明记得自己落在了一个叫做君即离的少年手中,也记得自己是被君即离放置在这里,且眼前这少年明明是活人,又怎么会自称是一个死者?

      此刻君即离终于发觉残魄脸上的疑惑,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无视见面不相识的恐慌,颤声问。“老头子,你……不认得我了吗?”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换了一身皮,君即离连忙换了一个问题。“那……你可还记得坐忘峰上常跟你斗嘴的那个鬼魂酒娘?我就是酒娘啊,虽然变成了一个男人换了一个名字,可我真的是酒娘啊!”

      坐忘峰……酒娘……。两个名词仿佛石子,落进混乱的记忆里,带起一圈涟漪,却还是不分明。残魄看着跪在自己跟前泪流满面的少年,忽然就生出些怜惜,下意识伸手想要将对方扶起来,却在伸出手的瞬间硬生生压下这冲动。

      然而残魄这无心的举动却将君即离死死维持着的理智瞬间击溃,猛然站起来想要拽住对方的袖子,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透了对方——什么也没抓到。眼泪顺着脸颊疯狂的流淌下来,君即离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残魄,两只手紧紧的攥起,混不顾指甲刺破掌心。

      看着少年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的双肩,看着少年哭得一塌糊涂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尤其是少年眼中的悲痛绝望,残魄突然就觉得心酸,甚至也想要哭一场。

      “……你不是他。”半晌,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君即离喃喃自语,不再看着残魄,而是看向供桌最上层属于吕洞宾的牌位。“是我太贪心了。天罚之下,能留下一缕残魄已是不易,我却还奢望更多……。”深深的吸了口气,君即离抬手随意抹了把脸,转身冲出了大厅。

      看着君即离跑出去,残魄心情复杂的转头,看向那属于吕洞宾的牌位。他是谁?是刚才那少年口中的祖师爷吕洞宾吗?那少年又是谁?到底是君祭酒还是君即离?

      另一边,君即离一口气从大厅跑到了祈星台上。地上是熟悉的八卦阴阳图,和纯阳宫太极广场上那个一模一样,君即离一遍一遍的描摹着那图案,眼泪无休止的往下砸。他想过残魄成魔之后会性情大变,想过可能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跟老头子没大没小的斗嘴,却独独没想过会看到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陌生人。

      从大道那里得知残魄会成魔的时候,他虽然充满了担忧却也有窃喜。哪怕成了魔那也是他的祖师爷吕洞宾,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总归是一个亲人般的存在,对他来说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可现实给了他一点希望之后又残忍的剥夺更多,一时间他完全没办法让自己维持一贯的冷静淡然。

      脑子里是昔日吕洞宾充满活力的笑容,是吕洞宾宠溺而纵容的目光,是最后一次见面时吕洞宾孤独而决绝的背影,最后全都变成陌生的、根本不是吕洞宾的残魄。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君即离的眼睛胶着在八卦阴阳图上,再也控制不住混乱而疯狂的情绪。

      “啊……!”

      一声长啸,君即离心底的愤怒、怨恨尽数迸发,点燃了本就因为情绪不稳而紊乱的灵力,暴动的灵力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里乱窜,独属于太虚剑意的冰蓝光芒也随着灵力的暴动出现在君即离周身疯狂闪烁。

      麻烦大了,这是心魔入体的迹象!

      照例来串门的大道一进道场就感觉到君即离紊乱而狂暴的灵力,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君即离的状况顿时有些心慌。他一直都知道君即离的心魔不会好对付,毕竟他的经历比常人要坎坷曲折得多,更有无数杀业和逆天因果,却也没想到会严重到如此地步。看到君即离血红的双眼,来不及想究竟是什么刺激得君即离如此失控,大道迅速的结出一连串法印打在君即离身上。

      “阿离,你冷静下来!你现在心魔入体,一个不好就会成魔!”大道将自己的声音凝成一束送出去,想要唤醒沉沦魔障的君即离,同时也调动天地灵气想要压制住君即离暴动的灵力。他可没忘记君即离现在是重伤未愈的状态,再这么暴动下去君即离搞不好会在成魔之前就直接爆体而亡。

      本就重伤未愈,君即离承受不住灵力暴动带来的冲击,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喉咙中的腥甜仿佛让他清醒了一点,双眼有些机械的转向大道,似乎在辨认什么。须臾,君即离忽然大笑起来,眼中的血红更甚。“成魔又如何?”看向大道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和讽刺,少年变声期的沙哑声音里满是讥诮。“不人不鬼的过了三年,又被你弄来这个鬼地方,我还能算是人吗!反正都是妖孽了,成魔又有什么关系!”

      大道手腕一翻,掌中飞出一束金色光芒将君即离牢牢缠住。“君即离,那么艰难的三年你都熬过来了,真要向心魔低头吗?你一向是不认输的,面对天道和我你也从没认过输,如今却要放任自己输给区区心魔吗?”

      瞪着血红的双眼,君即离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束缚,也不在意浑身的剧痛。“都说魔由心生,输给我自己总比当棋子好!”

      眉头一跳,眼见君即离眼中的血红越来越重,大道放弃了跟对方沟通——此刻没了理智的君即离本来也没法沟通。嘴唇一动,蕴含了大道法则的金色“封”字从嘴里飞出去扑向君即离,毫无阻碍的穿透肌体飞进灵台。在大道的眼中,君即离的灵台中金色“封”字下一个血红的虚影疯狂的挣扎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挣脱,最终没了动静。

      心魔被封印,君即离仿佛一台机器猛然被人切断了电源,双眼空洞的望着大道,又在下一瞬笔直的往地上摔去。

      接住虚脱昏迷的君即离,一瞬间感知到,君即离本就不曾恢复的伤势因为灵力暴动而伤上加伤,躯体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大道忍不住摇头苦笑。果然是个妖孽,不但折腾别人还往死里折腾自己。

      抱着君即离来到唱晚池边,大道随手一招,池中一朵荷花漂到岸边。将君即离放在荷花上让其漂回池中央,大道双手翻飞让唱晚池的灵气更加浓郁,又招来数种天材地宝修复君即离濒临崩溃的躯体。做完了这一切,看到君即离的脸色终于不那么惨白,大道才长舒一口气。也正因为放松了下来,大道立即就感觉到了道场中那一缕属于吕洞宾的残魄。

      原来是这样吗,保留了一缕残魄,生前记忆却被彻底打乱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唱晚池中的君即离,大道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果然是再重情不过的人,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心魔入体也不奇怪,只是这人却偏要摆出一副无情的模样,何苦来?话说回来,纵然吕洞宾逆天而行落得这般下场也无可厚非,但正是因为他我才能让天道应下这场博弈,也算是间接的帮了我。既如此,我顺手帮你一把也没什么。而且,有了你,君即离的赢面也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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