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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题 ...

  •   入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暖起来。窗外几株红梅初蕊新绽,竟似和了那眉心朱砂般鲜嫩欲滴。

      “嘶——”小周倒吸了口气,缩回双手,却又不舍地拿腕子压平了捷报的边角。指尖渗出殷红,应景一般,却终是怕污了那描龙画凤的喜色,叹息一声下得椅来。

      细细琢磨,横竖挑不出个偏斜了,便沾沾自喜欣赏了半天,颇有些顽童意趣。

      这事儿被严安知道后,少不得就是一通“怨”。严安是府上家仆,自小进了严府随侍小周,两人的情谊不比寻常主仆,私底下有些说话也就放脱了些。这会儿,他一面为小周上药包扎,一面絮絮着说“贴个捷报这等小事儿,少爷您偏要自个儿来,这下好了吧?都流血了……”

      小周稍稍抬了头,看到严安近在咫尺的额角。目光不期而遇,本还打算为挨了老爷夫人骂而继续抱怨的严安就此打住,话头生生咽下了喉。

      “你懂什么。”小周再低了头,注视着缠上棉纱的指尖。他的手很漂亮,雪白干净,纤长分明。

      “于你来说是小事,于我而言……”他没有说下去,一点笑意却在唇边漫开,被严安看进眼去,只觉满堂春色煞是夺目,那一点朱砂也直似活脱一般,愈发鲜亮。

      “少爷说的是。此番高中,光耀门楣,日后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一念至此,那严安也被他家少爷的心绪所感,掩不住一脸欣喜。

      小周又看他一眼,神情间带了几分责备。末了,将手抽出,懒懒回了句:“自然少不了你的。”

      转眼便到了启程赴京的日子。这一早,小周却睡过了头,待他一番梳洗更衣穿戴完毕之后,门边的严安早等得不耐,看看时辰,已误了出门的吉时。

      小周是不甚信这一说的,依旧话语不多,扶了方帽踏出门去。可怜那严安足足楞了一刻,才反应过来,挑了一担子家什拔腿追去。

      “少爷,别走那么快,有马车啊!”

      “有本事你追过我啊!”小周头也不回,咬定了欺他一遭。

      严安眨巴着眼。在他的印象里,自家少爷素性沉郁,即便私下两人之时也少有这般放浪不羁。这一回,许是真正遂了夙愿,畅了心怀,连先生日常训导的中庸之道都弃之不顾了。

      想想也是。金榜题名,蝉宫折桂,乃天下万千读书人梦寐之所求,他严安虽大字不识几个,可也明白这个理儿。

      不过小周多少还是给授业恩师张子恩留了些脸面,没让那位一代鸿儒蒙羞,很快恢复了常态。

      虽则路途遥遥,但有三两个同乡结伴,加之其时春光正好,一路行来倒不觉如何疲累。

      说起这些同乡,可是大有来头。不仅与严家颇有渊源,亦皆是此次得中进士的才子,个个人俊貌端,风华不输小周。只是小周性子凉薄了些,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似疏而亲的距离。

      这一日也不知是谁提议,说是莫要枉费了这江南美景,理该吃酒寻乐一番。小周本不喜玩闹,奈何年少毕竟觉得新鲜,便也随行了。

      一行人说笑着进了酒楼,择了二层一处登临宝地入座。方一坐定,那个叫殷雪衣的最是积极,唤来歌姬绛唇姑娘吟唱助兴。待那位佳人款款上得堂来,更是惹得他眼亮耳热,却不时拿余光瞟向角落里的小周。

      一旁的傅晚灯见状,不由轻轻皱起了眉。他为人一向中规中矩,气度清雅,自然不齿于那般轻浮做派。

      小周未曾在意,只抬额瞅了一眼,便又埋头吃酒去了。这当儿,那歌姬已拨弦启唇唱了起来,果然是倾城佳人,连歌喉都不同凡响,小周听着便也忍不住抬眼打量几下。半大的少年,对于情爱还很懵懂,不过依着本能使然,自发地生出些憧憬罢了。

      只是这光景映入某人眼中,着实牙痒心躁,偏生说不出个由头。待那歌姬一曲唱罢,便起了揶揄捉弄的心思。恰好听得旁人交口称赞:

      “唱得好,唱得好,都说江南美女如云,绛唇姑娘真不负了此名!”

      “美女如云?”殷雪衣的声音由远而近,顷刻即至。小周毫无防备,一枚冰冷的扇骨已戳了过来,迫他抬了下颌,带着些蛮横力道,“又怎比得严世兄色如春花啊?”

      目光相接,正对上一双促狭的眼。小周神情未变,眸色却瞬间冷了下去。下意识扫一眼四周,见一干众人都朝自己瞧来,脸面便愈发地难看。眉间的朱砂痣仿佛成了第三只眼,与那双眸子同时刺得一闪。

      傅晚灯眼见小周此状,心中一个咯噔。他知道几分小周的脾气,怕闹出事,也确自觉不平,上前一把夺过扇子,丢还了殷雪衣:“殷世兄这是什么话,严世兄与你我一般,都是堂堂男儿,怎用这等淫词来作践他。”

      之后整整一天,小周变得愈发沉默。严安觉出些蹊跷,却也不便多问。是夜,月明风清,半宿不曾合眼的小周一咕噜从床上爬将起来,揣上早就备好的笔墨,摸出房门,溜到那殷雪衣的客房门前,竟堂而皇之地挥毫泼墨,作起画来。

      刚画完,衣袖就被人拉住了。小周一惊,回头却见是傅晚灯。诧异间,已被拖出几步,耳边还听得那人低喝:“快别胡闹了,等人醒过来,还不要跟你拼命!”

      正说着,身后房门开了,紧跟着便听到一声怒骂:

      “哪个做的好事,有种的指名道姓地来骂,在背后弄鬼,却又算什么能耐?”

      小周听了暗暗自得,不料此时却另有一人蓦地接下了这话:

      “就是我做的好事,你又待怎样?”

      这个声音是?小周略一寻思,只觉得陌生,不由得回头看去。这一看不打紧,登时可就乐了:那殷雪衣被打趴在地,正四足朝天直叫唤,这场面当真精彩得紧。郁积一日的恶气破闸而出,小周只觉平生未有的畅快。

      他却并不知那个程咬金在他们跑远后,伸手细细地描摹起门前那幅画作。

      那竟是一只硕大的乌龟。

      这份畅快直到进了皇宫殿试,才稍稍收敛了少许。天子龙威,自然容不得丝毫疏慢。一番下来,皇上钦点了小周探花之名,另二位状元、榜眼则由傅晚灯及另一同伴景鸾词分得,可谓皆大欢喜。

      “今晚皇上御赐琼林宴,严世兄身薄体弱,傅世兄可要劝着他些,切莫贪杯哦。”散朝后,殷雪衣冲傅晚灯说着,一张脸孔似笑非笑。

      小周便在近旁,自然也听着了,却未加理会,旁若无人地径自走到前去。

      身薄体弱?切莫贪杯?

      当他回想这两句话时,嘴角浮上一抹嘲讽笑意。看了一看杯中玉液,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真是好酒!”打小就没喝过如此甘醇回味的佳酿,平日里家教甚严,也没这般机会畅饮。如今机会难得,怎可浅尝辄止?

      灯火摇曳,觥筹交错。饶是周遭纷杂繁芜,那一点朱砂却自斑驳光影中析出,似梦,似幻。所有的笑容、声音,一点一点的,都模糊了。唯独这一滴红,犹如鲜活一般,竟再也挥之不去。

      小周忽然觉得手指有些疼,想是擦到了先前的伤口。下意识想检视下有没有流血,酒劲上来,却是头一个撑不住,扑通一声伏于桌案。

      傅晚灯暗道不好,才欲起身,便看见两个下人将小周搀了下去,同时听得皇上口宣:“严爱卿醉了,且让他好生歇息吧,其余诸位继续无妨,今夜不醉不归!”

      傅晚灯便又坐正,须臾抬头一望,发现皇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席。大殿内愈发热闹,他却莫名地心慌。

      大约,是已经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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