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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昭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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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日清河镇
“叭嗒、叭嗒、叭嗒……”
一场春雨无声过后,已是黄昏,小小的四合院中,雨水顺着瓦槽断断续续地坠下,击打着地面,一下一下地,拨动着人的心弦……
“不行,不能再等了,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昏暗的房间里,男子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毕现。他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一步一步逼近床边……
而此刻,床上的女子正在安静地睡着……
男子神情凝重,轻轻勾起蚊帐,坐到床边,痛苦地闭上双眼,约摸过了三秒,方缓缓地睁开……
“姑娘,此番九死一生,你若不幸到了地府,千万莫要怪我!”
兀自说着,他从怀中的一卷包里取出三根银针,心一横,对着女子的头部扎去……
屋子里十分安静,男子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呼吸不禁变得低沉粗重起来。外间的雨滴依旧轻快地敲打着檐下的石阶,男子的眉头却渐渐锁紧……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从前,他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明月山庄
一声春雷划过天际,震得糊上剪纸的纱窗叭叭响。空荡荡的房间里,男子忽然惊醒,口中犹自急急地唤着一个名字——若萱!担忧的情绪,毕露无疑…
男子慌乱地坐起身,擦擦额上的汗珠,下意识地穿过十步之遥的珠帘,望向里间那精致的楠木双人床...
一阵电光闪过,映照着男子那苍白的面孔和精致的五官,以及那怅然若失的痛苦的神情——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忽明忽暗。珠帘在晃动,床帐在飘摇,然而床上的锦被依旧叠得整整齐齐...
她没有回来...
男子痴笑一声,不由地放开紧摁着胸口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方才只是个噩梦,她不曾真的被人迫害……
只是,若萱,如今你身在何处?可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你...可是依旧怨着我...
男子微微闭了眼,女子离去之时那决绝的目光生生刻在他的心上,此际又浮上心头,撕扯着他的心窍,折磨着他的魂灵...
狂风忽然吹开了一扇纱窗,雨珠赶场似的急急下个不停,无端端惹人心乱...
两名梳着丫鬟髻的少女手持以纱为罩的灯匆匆推门进来,担忧地问道,“少爷,发生何事?”
在昏黄的灯光下,俊朗不凡的男子脸色苍白,神情清冷,淡淡地道,“无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不必大惊小怪!退下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明白公子是在担心少夫人,各自在心里暗暗叹口气,福了福身,退去门去。
外间电闪雷鸣,屋内静若无声。男子拿起灯走到窗边。今夜,注定无眠……
二月十八清晨
一夜春雨,润物无声。山林间的一座小四合院中,有垂着的蒲窗支起。男子立于窗前,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泥土的清香。窗外,满目新绿,一垂眼,便发现那原本光秃的土地上错落的笋尖。男子微笑着闭上眼,仿佛听到了竹笋破上的声音……
听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床上传来低沉而均匀的呼吸声,男子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活过来了!”
他疾步走到床边,激动地抓起床上女子的手,感觉到她那平稳有力的脉膊之后,这才终于放心地笑了。
她昏迷了十天十夜,他尝试过许多方子,用过许多药,可那些药灌进去之后一点作用也没有。她的气脉一日弱过一日,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以金针渡穴。那些针扎向她的天灵盖,却也扎进他的心。昨日之举,当真是不成功便成仁啊!
他找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床边,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子那清丽无双的面庞,心中十分不解——这名衣着奇怪的女子为何会昏倒在山上呢?她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呢?
在半梦半醒间,穿着婚纱的女子好不容易从那如蚕蛹一般密不透风的混沌之中解脱了出来,却发现自己又被困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没有阳光,没有温度,也没有希望……她好渴、好饿、好累,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可是她不能睡过去,她不能放弃自己...就算全世界都放弃,自己决不能!这样想着,她努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来...忽然,一阵暖风吹过...
当最后一缕阳光从窗外抽走,床上的人睫毛轻颤。
似是穷尽了碧落黄泉再世为人,女子终于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许是睡得太沉太久,女子的视线十分模糊,只隐隐地感觉到有人立在身侧。
“姑娘,你终于醒了!”这是男子一男子的声音,温润动听,透着丝丝关心。
女子揉揉双眼,总算抛却重影,看到了眼前人——
面如冠玉,眸若星辰,昂藏七尺,仪表堂堂——这些古风浓重的词是女子看清他第一眼时想到的——
身旁的人,一袭水蓝色锦袍,腰带上系着两个穗结,墨发如泼,用一只木质簪子高高束起,若再有一把折扇在手,俨然就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女子抬头看看他,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洁白的婚纱,直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是什么情况?”她揉揉太阳穴,试图从脑中搜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却只能得到一些破碎的片段,居然一条完整地信息都搜索不到!
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和恐惧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令她无所适从却又无处可逃。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抱紧双膝向泛着些许霉味儿的床角缩去。看到男子探头进来,她不由地抓起腰间的手枪,条件反射地将枪口对着他,一脸惶恐地道,“你...你别过来...”
“好,我不过去!”男子虽不认得那姑娘手中的东西,但他知道女子昏睡了十天十夜,虽则以金针渡穴将她弄醒,但此刻她的神智并不十分清明,甚至有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女子努力想要想起一些事情,但偏偏脑中一片空白。用力强逼自己,却觉头疼欲裂,只得收回手紧紧抱着头,兀自急道,“我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昏迷了十天十夜,一时不记事也是正常的。”男子态度温和,那温润的声音有宁神安心的妙用,“如今正是春暖花开,雨过天晴,姑娘不妨随在下去院子里走走,放松心情,说不定很快便能记事了!”说着,男子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眼前这个人,她可以相信吗?可是他看起来那么温和,应该不是坏人!
女子抿抿唇,抬起眼看向他,却见他迅速抽回看着自己的目光,转向窗口。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他的声音有几分慌乱,红着脸,就像偷糖吃的小孩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女子有些不解,看到他伸出的手,便自然地伸出自己的手。
然而,未及触到衣袖,男子忽然收回手,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自己起来吧!”
女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看着他那红得向苹果一样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心中的恐惧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跟在男子的身后,在树林中漫步。
“在下姓庄,名昭华,是个郎中,姑娘称呼在下为庄郎中。”男子说着,竟转过身来,对着女子作了个揖,道,“在下这厢有礼了!”
“有礼有礼!”女子干干地笑笑,觉得眼前的人很奇怪,不论衣着、谈吐都跟自己不太一样,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晚风吹过,女子顿觉神清气爽,做了个深呼吸,道,“这儿的空气真好!树林里,果然不一样!”低头一看,居然在大树底下发现了一丛蘑菇,女子顿时激动得跳起来,拍拍昭华的肩,道,“你看,居然有蘑菇呢!”
昭华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有何出奇,春雨过后,树林里自然会有蘑菇啊!”
女子撇撇嘴,忽然发现屋子后面一汪池塘,顿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激动,道,“你快看,这山里居然还有池塘呢!”
“姑娘,”昭华浅笑,“那是我家的池塘!”
女子点点头,看着池塘里那绿油油的随水流散的浮萍,忽然有些伤感,心道,浮萍啊浮萍,你们虽然居无定所,却比我幸运啊,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昭华看她神情郁郁,赶忙说道,“这池子里不仅有浮萍,还有莲藕呢,六月的时候,满池的荷花,十分好看!”
“嗯...”女子知道他在宽慰自己,便收起那份伤感,尽管她不相信那里面真的有荷花。昭华还说,这池子里有鱼!女子不以为然地点点头,直到晚饭时,有鱼汤上桌,她才真的信了。
今夜,月朗风清,女子却倚在窗边,双手支起脑袋,瞧着眼前那一片黑暗,那陌生的感觉重又席卷心头,令她无所遁形...
用力思索,脑中却是依旧空空如也,一如她那空荡荡的心...
“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是谁啊?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昭华端药进房的时候,正好听到女子的自言自语,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头,也许,他该想法子,尽快刺激她恢复记忆...
女子喝完药之后,叫住了昭华,“庄郎中,可否陪我说说话?”
话的过程,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女子在问昭华在答。每一个问题,他都诚恳地回答,十分坦荡。这时,她才算认识了眼前这个人,虽然自己已经在人家家中蹭吃蹭喝还昏迷了十天。
原来,昭华的父母成亲半年后,父亲为了前程去了一个很远的叫明月城的地方,渐渐失去了联系。在他一岁的时候,家中意外失火,乳母半夜惊醒,及时抱着他冲出了火房,母亲却葬身于火海之中。是奶娘带着他来到父亲长大的地方,也就是如今这座宅子...
他从小就向往着去明月城,想去找到那个被奶娘夸为神仙似的人物,问问他为何一去不回来!可是奶娘身体不好,受不了长途奔波。两年又八个月之前,奶娘病入膏肓撒手人寰,昭华决定为她守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