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魏倾天下英才劫》冷烛幽幽

18、万劫不复（下）

　　（下）
　　袁绍大敌当前，郭嘉却提出应先歼灭在徐州立足未稳的刘备。立即遭到其他谋士的反驳，恐袁绍趁机来袭许都，造成进退无据。而郭嘉却胸有成竹，料定袁绍优柔寡断，刘备根基未稳，此战是改变腹背受敌的良机。除去刘备的势力后，再举兵与袁绍决一雌雄，则大局定矣。曹操也深知他的发小袁绍虽有大志，而见事迟，必不动也。故而决定采用郭嘉的建议，起兵东征刘备。
　　虽然郭嘉已痊愈，但曹操仍然坚持让他同车而行，既是顾及他的身体，也方便随时交流对于战局发展的观点。
　　出征时并排送行的荀彧和陈群看到郭嘉钻入曹操的战车，两人的表情都一下子变得很僵硬。郭嘉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在心中大笑。
　　“上次派人跟踪你和长文的幕后指使已经被我查出。”曹操对着靠在窗口的郭嘉道。
　　那天陈群于一顿毒打中，竟然拽下了其中一名打手身上的物件。竟是一枚篆有特殊纹符的令牌。直接不慌不忙地陈了上去，然后立案查办，郭嘉再夸大其词地把当时情景翻来覆去描述，曹操怒要严惩，于是有人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明公英明。”
　　除了放走刘备那一次，曹操何曾让郭嘉失望过。曹操之所以会放走刘备，也许只是郭嘉未把话说透，未把必须软禁刘备的意思完好地传达给曹操而已。
　　不怕过失，现在就是前往弥补过失的路上。整军速行，定将窝在徐州的刘备打个措手不及。
　　刚才趁稍停休整的一会儿工夫，躲在不起眼处偷喝了几口酒，孰料还是被精明的曹操发现，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是御寒，曹操并不发难，只笑说别喝过头。
　　隔了多日未曾饮酒，熟悉的辛辣口感滑过口舌，直抵胸腹，整个人倒是真的热起来了。只是现在的季节还未入冬，哪里需要御寒，郭嘉热得松了松领口。一贯我行我素倜傥不羁，他本性不喜欢被束缚，只和曹操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根本不太在乎繁缛礼节。
　　曹操瞥了眼郭嘉松散的领口，勾起嘴角道：“看来奉孝的病真的好了。”
　　郭嘉未明其意。
　　“奉孝的妻妾如狼似虎啊！”
　　脖颈处留下的情事痕迹点点红得醒目。郭嘉忙拉好领口。
　　“不是妻妾。”
　　“难道是青楼姑娘？”
　　“怎会！”郭嘉连忙摆手。
　　“莫非是别人家的妻妾？”
　　不亏是曹操的思维模式。
　　郭嘉笑道：“非也非也！”
　　“反正我倒是放心啦，奉孝可是我托付身后的治国大事之人啊！”曹操笑道，“只是别让长文看到哦，当心再来我这里告状，说你不治行检。你知道的，我很难办的，哈哈！”
　　“请明公安心，就算看到，长文也不会告状的。”
　　曹操不明白为何郭嘉如此笃定，郭嘉笑笑，扯开话题。
　　狡黠的军祭酒此时心想，难道解释说，自己无法告自己的状，因为这就是长文干的好事么。

　　与刘备之战大获全胜，并俘虏了大将关羽，击破了联军东海贼寇。
　　曹操越来越倚重郭嘉，在庆功宴上屡次嘉奖。
　　“哪里哪里，此番得胜全仗明公当机果敢，我军士气正旺，择日便可发兵征袭袁绍。”
　　打了胜仗的确是高兴事儿，但一下子就扯到要与袁绍决一雌雄，从双方军力来看差得未免太悬殊了吧。众人闻后皆倒吸一口冷气。
　　狂妄的军祭酒依旧其意自若，敬了曹操一杯，扫了眼对面坐着的陈群。
　　分离数日，陈群见郭嘉无恙，又凯旋而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曹操夸奖郭嘉的时候，好像他也有几分得意洋洋。
　　只是，安排了诸多歌舞助兴，两人只得遥遥相望，时不时地视线还要避开那些不停转来转去的歌伎舞伎。
　　陈群抬手，握着酒杯做了个“请”的动作敬郭嘉。
　　双方炽热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化成灼热的暖意，混着咽下的酒燃于胸中，袭上心头。
　　郭嘉自然立马也隔空回敬了陈群一杯。
　　虽然隔空对视说不上话，但也别有一番滋味。今日的酒特别甘美，只愿与长文同醉。
　　谁知等了半天，那头竟然还没有再敬回来，贪酒的郭嘉只好再次相邀。
　　陈群笑着冲他摇摇手。
　　只喝一杯？
　　因为之前的教训，陈群总是小心翼翼，害怕再贪杯失态。
　　郭嘉勾起嘴角，示意先干为敬，一仰头又灌下一杯，然后得意地看向陈群。
　　陈群无奈，也只得跟着喝，摇着头的样子好像在感叹“你呀……”。
　　于是，郭嘉便愈加洋洋自得了。
　　郭嘉的身边不乏敬酒之人，前来举杯的武将们眼中尽是钦佩。他轻笑着勾起薄唇，只是每次喝下杯中物时，都会挑逗地往陈群的方向瞟上一眼，眼角带笑。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陈群自顾自想着，贪婪地看着。
　　有些人天生就和酒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好似天生就会喝酒，离了酒就不完整，一喝起来便如鱼得水，灼灼笑颜光彩照人。
　　“曹公可知孙策骁勇善战，已割据江东，若我军与袁绍开战，恐不能再抽出足够的兵力守卫许都，而一旦许都失守，我军……”几名不赞成与袁绍决一死战的谋士突然联合向曹操禀报。
　　“孙策其人倒是有所耳闻……”曹操刚才还醉心于歌舞，现在不得不紧锁眉头，一挥手遣散了面前的伎人们。
　　“明公何虑之有？”众人寻声而去，不出意料没有悬念，还是军祭酒郭嘉。
　　“孙策在平定江东时大开杀戒，诛杀了不少英雄豪杰和名门世族，结怨甚广，而且喜欢轻骑外出狩猎，轻率而防备不足。即便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如果有刺客伏击，那他就不过是一人之敌罢了。在我看来，孙策必死于刺客之手。”
　　郭嘉不慌不忙地说完，那几名谋士先是被他的一席话说得愣怔，等回过神来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全然不当一回事，道：“此乃郭祭酒之妄语，岂可当真？！”
　　曹操紧锁的眉头已解开，突然大笑，道：“奉孝分析得不错！哈哈……”
　　“曹公请三思啊！”
　　“汝等无需多言，今日庆功，勿扫兴致！若真如奉孝所言，岂非多虑耶！”
　　于是，歌舞继续。
　　“……
　　风起兮，蘸墨挥毫，
　　云涌兮，踏平山河。
　　含苞尽待英雄归，
　　花开心中何言败？”
　　郭嘉看着看着觉得有些头晕，也许今天的确是太高兴，多喝了几杯吧。对面的陈群还在左闪右闪地找着空隙看过来，郭嘉想笑却没来由地咳起来。
　　最后一支歌舞煞是精心安排，舞伎们的轻纱隐隐露出曼妙的线条，裙角镶着银边的流苏随着旋转不断飞扬，双手挥出五颜六色的绸带如虹在空，美不胜收。
　　婀娜的腰肢交错间，陈群却瞧见对面的人正大煞风景地伏案而睡。
　　兴许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暂时的舒缓，只是可惜了这么美的歌舞。
　　歌伎清婉的歌声徐徐传入耳中，他却睡的正酣；眼看艳丽的绸带轻轻掠过军祭酒的脸颊，他却仍未能醒来。
　　陈群心想明天待郭嘉酒醒后，定要把这场歌舞描述得天花乱坠，让错过好戏的军祭酒悔到肠青。
　　待宴席终于结束，众人站起互相告辞，陈群一路拨开人群。心说，这醉猫又喝多了，真麻烦，不知还能不能叫得醒。
　　定睛一看，食案与郭嘉的手上竟皆是一朵一朵悚目艳色的淋淋红花！

　　“长文，我已命不久矣。”
　　满脑子都是郭嘉的这句话，陈群一阵晕眩。
　　忽闻身旁一人轻声道：“快走！”
　　是荀彧。
　　两人扶起郭嘉离席，混在人群中眼看就要跨出门槛。
　　“文若！”
　　背后响起曹操的声音。
　　“奉孝贪杯，我们正要送他回去。”荀彧镇定地回答。
　　陈群有些吃惊，原来荀彧竟然能够在曹操面前如此面不改色地撒谎。
　　“哦……路上多看着点儿，小心别又……呃……别又摔着。”曹操打着酒嗝艰难地把话嘱咐完毕。
　　陈群与荀彧赶紧一路急趋，把郭嘉送至医匠处。
　　郭嘉昏迷过去，冷汗叠叠，稍稍恢复神智时，双眉紧锁，以为他要清醒过来，却只吐了两大口血后又再度昏迷。陈群看着心焦，想握住他的手，但郭嘉的手攥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开。
　　“和上次一样。”
　　陈群不解地看向荀彧。
　　“上一次是从荆州回来，也是如此这般吐血。不，上一次神智尚清，这一次发作得更为厉害。”
　　陈群心知肚明，上一次郭嘉从荆州赶回许都，还去陈府绕了一圈。之前还不知道，原来自那次分别后郭嘉就已立即病倒。
　　一想到从那天算起，到陈群冲到清泥小筑，中间的那些分离的日子，被郭嘉轻巧地说成煮了九十九壶茶的日子，郭嘉在病痛中煎熬的日子，自己竟然都不在他的身边！
　　“医匠，他究竟得了何病？”
　　医匠搭脉后，神色慌张。
　　“务必如实说出！若是有半点隐瞒，军法处置！”荀彧严肃地说，“若是军祭酒曾威胁过你，你大可不必理会，要是怕昏迷中的军祭酒而欺骗眼前的尚书令，后果可想而知！”
　　郭嘉威胁医匠隐瞒病情，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为什么别人都不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的事。
　　医匠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哆嗦。
　　陈群心想，这回恐怕瞒不住了，荀彧一旦知道，那么曹操也就知道了。
　　“郭大人气脉紊乱，危在旦夕，药石无医……”
　　荀彧大惊失色。
　　“但是，荀大人莫慌，上一次也是如此。郭大人曾说过，只需静养，过几天便会好转。”
　　“既说痊愈，为何此次又会发作？”荀彧皱眉道。
　　“静养后郭大人的脉象恢复正常，病因无从查找，所以只能归结为舟车劳顿疲劳所致……”
　　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群突然怒道：“那快去把军中所有的医匠都找来，一个个替他看病！不明病因何以下药，难道每一次都让他躺到病好？”
　　医匠不明病因，那是他的无能，换个有能的医匠来替他诊断不就好了。无论什么样难治的病，只要找到病因，再去寻医治之方。就算不让曹操知道，凭借陈家的财富，还有荀家必定也肯助一臂之力，什么样名贵珍稀的药材都不在话下。陈群不解，郭嘉为何要一个人死撑，非得自行断定为不治之症。
　　一群医匠围着郭嘉转了半天，互相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一起跪在陈群和荀彧面前。
　　“我们行医几十载，实在未曾遇见过如此病症。急疾势凶，攻于心脉，病无根源，如与生俱来……吾等束手无策啊！”
　　荀彧又气又恨，气医匠的无能，恨郭嘉不早告诉他。想起郭嘉曾说是自己的体质所致，倒也不无几分道理。
　　“与生俱来……与生俱来……”陈群不断重复着这个词。
　　荀彧怕他是被吓傻了，急急唤他：“长文！长文！……”
　　鎏金异彩，绮丽傲世，美轮美奂，无可比拟。
　　陈群的眼中倒映着郭嘉身上的英才卓砾之气，哪里还听得到身边的荀彧在说些什么。
　　荀彧抡起一掌，欲把陈群拍醒，高抬的手还没抽下去之际，陈群突然回过神来镇定地对他说：“这回奉孝应该不会有事。”
　　南山先生所述的奇诡气相在眼前愈燃愈旺，而那超凡脱俗气相的主人好似正被寻常人难以见得的卓砾之气苦苦煎熬，犹如无可奈何被折磨中的困兽。
　　陈群知晓，倘若人之将死，一切的才品德道也趋于归零，气相之色会渐渐淡化。而此时病榻上的郭嘉却恰恰相反。
　　“长文，关于奉孝的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我尚一无所知，”陈群下定决心般地说，“所以我要去问问我的老师，南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