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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噩梦新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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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的脚伤差不多已痊愈,但曹操好像养成了隔两三天就来拜访尚书令府的习惯,常常来探望荀彧。
“真的好了吗?”
“回曹公,刚才医匠也已说过,已无大碍。”
荀彧揉着已经痊愈的脚踝,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其实那个夜晚,对于曹操来说又何尝不是噩梦一场呢?
那晚,他依旧没能留住心中所想之人,于是又浑浑噩噩地来到皇宫。
曹操自知不该来的,明明在刘协的身上寻不得丝毫荀彧的影子,却因酒醉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就这么踉踉跄跄稀里糊涂地踏入寝宫。
推开门,袅袅熏香扑鼻而来。
刘协的惊讶只有一瞬,随即微微扬起嘴角。
都说好酒醉人,殊不知沁心入肺的熏香更令人迷醉。曹操恍惚中思忖,莫非那个人竟会在此处。
“你怎么来了?”
曹操揉揉眼睛。只见眼前的笑容,温润如玉。眼前的人,笑而不答。
曹操坐到“文若”的身旁,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出乎意料,他居然没有拒绝。虽然心里生疑,但曹操早已乐开了花,熟悉的香味更令其倍觉安心。
只是能这般握住文若的手,就足够了。
“文若”的手并没有抽离,反而对于亲昵的举动立即给出回应,回握住曹操的手,手指在曹操的掌中细细摩挲。
手心的暖意直抵心头,曹操大喜,开口唤他的名字:“文若!”
“文若”动人一笑。身上明晃晃的衣袍花了曹操的眼,曹操索性眯起眼睛,贪婪地享受身边的这份温存。
荀彧会前来投靠,曹操本是想不到的。论功行赏唯能适用,曹操身边不乏能人异士,但说实话属于名门望族的谦谦君子倒是为数不多。因父亲是宦官的养子,被大部分的世家门第官吏们所不屑。再加上任职洛阳北部尉时,将得宠的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用刑至死,任职济南相时,不肯迎合贪官污吏而大力整治,自然得罪了一些当朝权贵。这也从另一方面促使曹操更加爱才惜才,深知人才的来之不易。因为来投曹操的人,比起名望,更看重的是能否发挥自身的才能。像名门诸流上层人士,曹操一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虽说是不可求,其实曹操也没啥兴趣去求,与其扭曲收敛自己去劝说那些自视清高之人,还不如多接见粗人武将快人快语,或者去寻那奇招不断却不拘小节的谋士笑谈天下。
曾被人议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曹操报以一笑了之,而今已处于乱世,若不是刺杀董卓失败,再加上袁绍指挥上的无能,曹操怎会渐渐从为吏为官转变为放眼天下?能臣也好,英雄也罢,也许命里自有定数,就像曹操若不是曹操,又岂能遇到荀彧?从击败黄巾军起,曹操诘戎治兵的生活刚刚拉开序幕,待见到了荀彧之后,曹操不由觉得往后定将是越来越精彩的篇章。
不知何时,柔若棉絮的唇瓣落在曹操的脸颊。曹操猛地睁开眼,把身边的人压在身下,俯身直直地凝视。
“文若”不由泄露了咚咚的心跳声,曹操缓缓拉下他的衣袍,温柔地轻抚。于是他便放松下来,眼神迷离诱人。
忽自寝宫外传来话语声。
“门外者何人?”
“臣荀彧。”
对方的身体一僵,曹操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滚烫的身子贴上了。只听他急急道:“退下吧!有事待明日再议。”
门外的来者是荀彧,那么自己身下之人又是谁?
曹操的眼睛倏然瞪大,还未曾离开过那光滑莹润肌肤的手指带着怒气从胸前压制而上。
“啊……嗯啊……”
是自己醉酒后来到寝宫的,还能期待谁会在这里?
“臣不该深夜造次,臣告退。”
还是第一次听到荀彧慌慌张张的声音。
一把捏住刘协的脖子,之前是他不愿说话,如今他连叫都叫不出半个字了。
邹氏如此,刘协也是如此,可是,该恨的难道不应该是没能清醒的自己吗?
刘协惊愕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笑,像这样的表情或许已经习惯性地出现在这个少年的脸上。曹操忽觉索然无味,随即松开手指。
曹操起身离开,狠狠地一脚踹翻床榻边的熏香炉。
荀彧本猜想曹操不会来探病,毕竟过于尴尬,不如不见。对外只道是尚书令庆功宴醉酒夜归摔伤了脚。
未料得曹操匆匆而来。
荀彧自视对曹操性情了如指掌,最近却是越来越摸不清。
荀彧又不能不见,于是和往常一样,客套话后就开始一问一答,好似那天的事不曾发生过。
“文若,换熏香了?”
“是啊。之前的用了很久,该是时候换了。”
“原来的不错,现在的闻起来更好。”曹操轻笑。
“我倒是钟意原来的,现在的还不习惯。”
“这一种熏香更令人平静,”曹操笑道,“闻着闻着好像我的头痛也缓解了不少。”
“没听说还有这种功效。”荀彧认真地说,“若曹公喜欢,我可以送些熏香给你。”
曹操拉着倚在床边荀彧的手,话锋一转:“那天你在寝宫门口摔伤时的惨叫,吓我一跳,那个毛骨悚然啊!”
听起来他又要寻荀彧开心。原本以为对于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彼此心照不宣当成没有发生过,曹操却自己主动提起。是荀彧让曹操踏上挟天子已令不臣之路,让天子又一次陷入困境,虽在性命上暂时无忧,但……
“只要你开口,哪两节台阶绊倒你的,我马上向皇上提议拆了它!”
荀彧一惊。
“我只是……左脚绊到了右脚。”
曹操哈哈大笑。
荀彧才明白刚才曹操是用皇上的权利来作为威胁。荀彧只能在心中感慨,大汉天子多灾多难,身为臣子却只能郁愤担忧。但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表面上曹操还是对皇上毕恭毕敬,并不像董卓那般荒淫无度霍乱朝纲,所以此时不宜激怒曹操,应当从何计议?若不像以前那样对待曹操,他又当采取怎样的态度应对?
把这件事当成从未发生过,本来就不可能,因为荀彧的脚伤就是最好的证据。那夜去过那里,才有所闻,才有所伤。曹操与皇上之间的事没有必要向荀彧解释,荀彧也没立场多问。既然如此,只能继续与曹操周旋下去,待时事变动再随机应对。
黯然回忆起郭嘉曾说过的话——
“我且问你,从认识明公起,他有没有勉强过你?”
“那是因为明公在勉强自己!”
再想到宛城的邹氏,寝宫的天子,相同的熏香难道只是巧合?曹操也许钟爱的只是那缕熏香,深深吸入另一种熏香之气的荀彧强迫自己这般想着,陌生的味道渗入脾肺,慢慢就会习惯吧。
脚伤渐渐康复,曹操常常借口头痛前来闻闻熏香,有时也搀扶着荀彧下床走动走动。
忽小厮来报,说是长文先生来了。
曹操喜出望外,道:“怎么一到文若这里,好事儿就跟着来了呢?哈哈!”
荀彧在心中苦笑,长文啊长文,到头来还是忍不住蹦哒回来了吧。
郭嘉病倒,旁人给陈群写信都会提上两句,荀彧非但不提,连陈群来函的询问都置若罔闻。估计是陈群只能再去问别的友人详情吧,别人被他逼得没办法,和那位桀敖不羁的军师祭酒又不熟,只能到荀彧这儿来探口风。荀彧估摸着不出几日陈群必将登门,果不其然!
“曹公!文若!”陈群急急作揖。
“长文又能回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啦!”
荀彧本就知道陈群前来所为何事,却见曹操一会儿喜上眉梢表达重逢的喜悦,一会儿又捶胸顿足悔恨迭迭没纳陈群的谏言,曹操不断地说着话,堵着陈群根本没法问,眼见他就快被活活逼死。
曹操想后面的词儿的时候,荀彧插话进来继续。
“曹公,准备是让长文官复原职,还是转司他职?”
“这个得好好考虑,哈哈,文若可有提议?”
“长文回来得突然,也未提前于书信中告知,我一时也……”
“我既已回,不急不急。你们可知……”
奉孝现在病情如何?想问的话硬是被堵在心里,令人抓狂。陈群打断荀彧,却又被荀彧打断。
“对了,曹公之前说过,待我脚伤痊愈后就一同前去清泥小筑,还作数否?”
“哈哈,当然作数!”
“何时启程?”
“你来定,听你的!”
听着这两个人嬉皮笑脸地一来一去,陈群只觉得心里一截截地发凉。
“那里地处清泥河畔,宁静清幽,比较适合养病,我本来也想去,可是偏偏脱不开身。现在脚伤已愈,该是探望友人之时了。”荀彧瞥了眼低头暗笑的曹操。
陈群终于按耐不住,顾不得眉来眼去的这两人,急切地说:“我去过两次奉孝府上都吃了闭门羹,难道说奉孝是在那里养病?”
“可不是嘛!”
“奉孝现在可好些了?”陈群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赶紧问出口。
“唉!”曹操皱着眉边摇头边长叹一声。
荀彧还未开口,陈群就丢下句告辞匆匆离去。
曹操摸摸胡子,说道:“还是荀彧心软,你输了。”
“再不输就要被活活憋得多出个病人,我输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对话令荀彧想起从前。每每对弈认输的时候,荀彧就说是怕误了饭点。虽然明知都是这个结果,曹操却总还拉着他下棋。
曹操透过窗瞅着快步而去的陈群,偷笑道:“关键我最后那一叹,比说啥都让他急,看这步子迈得比兔子腿儿还利索!哈哈!”
一个月前,郭嘉曾去请陈群回来,陈群未应。所以郭嘉前去静养前关照过,除了曹操与荀彧外,不想让人前去打扰,特别是陈群。
荀彧怕曹操直接告诉陈群,于是把曹操拉入伙,曹操一时兴起,把这件事又当成博弈,玩得不亦乐乎,害得陈群在一旁干着急。
荀彧不明白这样做是在帮郭嘉,还是误会了郭嘉的意思,只希望那两个人不管是在闹腾点什么,别吵太久就好。
两天后,荀彧与曹操一同去探望郭嘉。
那天看到郭嘉吐血,荀彧很担心,听闻医匠说,只是过度奔波体力不支所致。因脚伤只能书信联系,郭嘉在信中说自己无甚大碍。今日得见,果然神采奕奕,双目炯炯有神,和往日并没有多大区别,荀彧这才舒了一口气。
“静养多日,该是时候回去了。”
“奉孝,为何医匠说你没病?那日你可是在我面前吐血了啊!”荀彧忙问。
“体质使然。荆州偏南,气候无法适应,若我去南方,估计熬不过几年。”郭嘉的口气坦然得好似不像在谈论自己的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即使如此,你还是为荆州之事劳心劳力,心心念念想要夺取那里。”曹操的目光感激地投向郭嘉。
“明公多赐些美酒给我作为回报,我就已心满意足。”郭嘉笑道。
门仆来报,长文先生来了。
荀彧拉住郭嘉轻声问:“话说长文一回来,你的病就好了,这么一来,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在合伙骗他回来当官?”
“怎么没病,”郭嘉狡黠地笑笑,轻声回道,“相思之疾啊!”
荀彧没想到郭嘉会说出这样的话,听得面红耳赤。曹操凑来问两人方才在谈论什么,郭嘉跨出门去迎陈群,剩下荀彧被曹操左右逼问。闪避窘涩中,荀彧忽而看到河畔边谈笑风生的郭嘉与陈群,突然心生欣羡。虽然和他们都是好友,但他们之间似乎有旁人无法涉足的领域。他们之间的友情也与荀彧的不同,荀彧也因此见到了对兵法以外而有所执念的郭嘉,见到了礼法之下表露出真性情的陈群。一时忍不住,在心中涌起了难以理清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