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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寒风刺骨迫使云雀攒紧啪啪声作响的西装外套。

      墨瞳悄然映入荒芜。

      眼前的一片荒原里,只有一个地方的花开的最茂盛。

      那里就像加百罗涅宅邸里的庭园。

      奼紫嫣红,争奇斗艳,即使开在金风猎猎的季节里。

      不远处的那片花团锦簇,像是吸收了整片荒土所有的营养和风采,美的让人目不转睛。

      云雀抱著花束,轻轻地推开围篱。

      漆白色的围篱末端有间简陋的木屋,木屋里的管理人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又随即转移视线。

      起初,云雀以为那个人就是信里提及到的“六道骸”。

      但对方童山濯濯的头顶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凤梨,於是他果断放弃这个念头。

      云雀漫无目的地走著。

      却下意识距离朝那格外突兀的花圃越走越近,彷佛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著。

      既然能找回失去的记忆,他绝不会空手而归。

      至少要先见到“六道骸”后再说。

      从远处看来,那宛如受到精心照料的花圃。

      五颜六色的花朵生意盎然,连碧绿的草皮都被修剪地相当整齐,根本看不出冬季即将来临。

      等到走近一看,云雀才愕然地发现,那不是占地宽广的花园。

      ——是座坟墓。

      四周围只有这麼一座坟墓。

      墓边伫立著含苞待放的樱花树,树干上彷佛刻划著时光行走的痕迹。

      不知何时,更迭无常的季节也逐渐坏了樱花绽放的时间。

      墓碑前的花瓶里,点缀著些微乾枯的玫瑰。

      零散的花瓣随风摇曳。

      看来有人在他到来前,已经事先缅怀过长眠於此的人了。

      云雀悠悠地瞅了眼墓碑前的花瓶,数了回里头的花朵。

      ——20朵红玫瑰。

      和他手上抱著的花束一模一样,无论是花的款式还是数量。

      他不禁联想起。

      花瓶里的玫瑰,可能是自己摆放的。

      ——可他仍然没有印象。

      云雀蹲低身子,想看个究竟。

      这里为何存封著失去的记忆,信里的自己,为何又执意要他来到这里。

      墨色的瞳仁定睛一看。

      云雀才猛然惊觉,铭刻於墓碑上的名字似曾相识。

      ——六道骸。

      墓碑上铭刻於名字旁的立碑日距离今天,已相隔了六年之久。

      云雀微微抿住嘴唇。

      喉头猛然一紧,有些难以置信。

      他曾在脑子里意想过。

      这个“六道骸”长什麼模样,住在什麼样的屋子里,声音轻柔还是低沉,笑起来又怎样。

      透过人体实验才得到的眼睛,又会是什麼模样。

      可云雀发现。

      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自己,臆测这些都是徒劳。

      云雀默默地念出信纸里一再出现的名字。

      那个除了自己,他唯一能相信的人——居然死了六年之久。

      他怎麼也没猜想到。

      能帮助自己寻回记忆的人,居然逝世许多年。

      云雀盯著墓碑上金黄色的刻痕,久久不发一语。

      刺骨的秋风卷起成堆的落叶,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漩涡。

      下落不明的记忆彷佛也夹杂其中。

      「……好冷。」冷到他连眷恋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若有似无的樱花花瓣在他身边飞舞了起来,如幻似真。

      倘若他还有记忆。

      就会想起,这光景恍若第一次他和六道骸相遇的那场樱花雨。

      落樱纷飞,绚烂璀璨,铭刻於心。

      云雀蹲在墓前,毫无血色的嘴唇瑟瑟颤抖。

      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丝毫不敢眨眼。

      “六道骸”这似曾相识的三个字,在目不转睛的凝视下,逐渐变的越发模糊。

      「……下雨了。」冷风毫不留情地将温热的雨珠吹向脸颊上。

      他只觉得脸上一热。

      便伸手试图抹去肌肤上黏湿的痕迹。

      「………」不对、不是雨。

      雨水不会带著咸味和温度。

      在脸上纵横肆意的是……眼泪。

      在这个潮湿的季节里下雨,是常有的事。

      可他却不能如此说服流泪的自己,是因为身在帘卷西风的时节里,才格外伤感。

      「……为什麼……」为什麼他会流泪。

      备感诧异的瞳仁止不住动摇。

      他几乎忘了怎麼呼吸。

      冰冷的指尖再次抚上清瘦的脸颊,云雀恭弥想证明那不是错觉。

      无论是眼泪,还是这场人事已非。

      他真的。

      ——在哭。

      为什麼要流泪?

      分明什麼都想不起来,怎麼还会用温热的流泪凭吊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麼只是看著似曾相识的名字,左胸口就痛到快停止心跳?

      为什麼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到底发生什麼事?

      为什麼唯一能相信的人,除了失忆就剩死亡?

      混乱脑袋里的思绪犹如斑驳如雪片在风中摇曳。

      他的记忆彷佛那场随风飘零的樱花雨,在空中瑟瑟飞舞,如幻似真,谁也捕捉不住。

      云雀恭弥屏著呼吸。

      飘渺记忆摇荡心湖宁静。

      他跪倒在六道骸的墓前,墨瞳幽远,泪雨纵横,泣不成声。

      他想起来了。

      看著六道骸冰凉的墓碑,终於想起来了。

      想起了,他躺在病床上,双眼茫然听著夏马尔宣告病情的画面。

      ——这是创伤症候群。

      又称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通常在目睹爱人或亲人等关系亲近者的死亡后,所产生的合理结果。

      当时他在迪诺的搀扶之下,用再也哭不出眼泪的眼睛。

      目送著神色苍白却安详的六道骸被埋入土里,一点一点消失身影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

      失温的六道骸倒在他的怀里,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的触感。

      他想起来了。

      伴随在六道骸尸首身边,反覆轻轻谣唱的曲子旋律。

      “桜咲く舞い落ちる何も无いぼくの手の上”

      “儚がくて优しくて壊れそうきみみたいな花”

      这是他们一起合唱的片段阿。

      少了六道骸,就不再完整了,无论是这首歌、还是他的人生。

      他想起来了。

      他被迪诺架走离开时,六道骸彷佛用一贯的莞尔浅笑目送他的离去。

      他想起来了。

      他偶尔会带著珍藏的红酒,毫不吝啬地淋在六道骸的墓碑上,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想起来了。

      在六道骸下葬的第三天,他躲开众人耳目,一个人跑来这里挖掘坟墓的斑驳片段。

      当时他花了一整晚徒手挖开泥淖,才见著六道骸的棺材。

      好不容易打开棺木时,六道骸的模样还是和记忆里一样。

      对方仍旧和死去那天一样,带著满足的笑靥。

      只是。

      他再也看不见,那双柔情似水的漂亮双眸。

      再也听不见,一句扣人心弦的“恭弥”。

      挖开坟墓的那一晚。

      他跪在坟墓边,锲而不舍的喊著六道骸的名字直到天际发白,对方终究没有开口回应他。

      在那之后,他就什麼都不记得了。

      明明念那麼多次那个名字,他还是遗忘了。

      他真该死,居然连那个握有他好几世爱情赌注的六道骸都能潇洒地忘记。

      你说,我是不是该死。

      你说,为什麼不是我死,而是你呢。

      你说,我食言寻你而去,好不好。

      ——回答我,六道骸。

      用你那能言善道的温柔嗓音回答我。

      你是不是还要我再挖开你的坟墓,才愿意跟我回家呢?

      你是不是爱上了用装死测试我对你的感情呢?

      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这辈子只爱你。

      如此一来。

      你可以张开双眼,张开双手,用同样的话回覆我吗?

      就算你闹别扭、耍任性不想说出口也没关系。

      只要抱紧我就好了。

      这次由我来说给你听。

      ——我爱你。

      ——我只爱你。

      那男人像迷雾般,行踪不定。

      就算他再怎麼伸长了手,也牵不到六道骸温暖的掌心了。

      那男人满肚子坏水。

      居然自私到留下他一个人面对一切。

      六年的惩戒已经足够了吧,你明不明白失去的痛呢?

      偏偏他们说好,还有好多世要一起相守。

      在每个轮回之后,在每个相遇之后。

      六道骸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下辈子找不到彼此又该怎麼办?

      为什麼当初他要允诺六道骸,会好好过完这辈子?

      只要不答应,六道骸就不会走了不是吗?

      为什麼要让六道骸放心地阖上双眼呢?

      如果这辈子不过完,就再也见不到六道骸。

      什麼时候开始,他也会乖乖听话了?

      什麼时候开始,他也会贪求死亡了?

      人们总是死命地追求长生不死,却没想过,长生或是不死其实也是种痛苦。

      云雀紧紧抱著冰冷的墓碑,他默默地说。

      呢喃的声线悠扬却只剩哀伤。

      ——骸、六年了,你怎麼还在睡?

      ——没有我,你还是能的那般熟……而我……

      他情不自禁声泪俱下。

      双眼迷茫,细碎的吻不由自主地落在寒冷的墓碑上头。

      再也没有什麼,比的上失去温度的六道骸还要冷。

      亲爱的你怎麼还是沉默不语。

      你当真随风远颺了吗。

      凤凰于飞,翽翽其羽,远去无痕迹。

      而自私的你却只留下无止尽的落英缤纷和伤感给我。

      他想,他是知道答案了。

      ——得到幸福的人,是收到花的那个人。

      收到幸福花店的玫瑰花束,你很幸福吧,六道骸。

      你知道吗?

      20朵红玫瑰的花语。

      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再亲口告诉你吧。

      那花束,可是蕴含了我来不及对你说出口的话。

      如果可以。

      我宁可你活著回来,我再天天说给你听,而不是送上你的坟前。

      ——此情不渝。

      当云雀糊里糊涂地回到加百罗涅宅邸时,天色已经一片漆黑,连繁星的踪迹都下落不明。

      在暗哑和孤寂里,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安全到家。

      他居然徒步从墓园走回宅邸。

      不知道这之间距离有多远。

      ——再远,可也比不上和六道骸的距离。

      云雀摸黑回到寂静的卧房里。

      放任他不管的迪诺已经早早睡下。

      身为一个家族的当家首领,对方肯定日理万机,自顾不暇。

      可迪诺还是时常陪在他身边,甚至接受他所有缺陷的一切。

      对方真的是个滥好人。

      明知道,他的心里住著另一个人,还是毫无怨尤地接纳了他。

      尽管他无情到连那个人是谁,有大半的时间都忆不起来。

      ——当他好不容易忆起时,对方已沉睡了好几年。

      行尸走肉的云雀恭弥就像是个空有躯体的人。

      他缓慢地走到卫浴间。

      将那张发皱的信纸重新贴回镜子上,以防自己又失忆,找不回本该记著的一切。

      ——他害怕,一睡醒来,又忘了六道骸。

      云雀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

      他面无表情地推了推床上熟睡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这麼做的理由。

      或许只是想从迪诺澄澈的金黄色眼眸里,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明。

      迪诺揉了揉眼睛,半眯起朦胧的双眼。

      带著些微疲倦的面容,丝毫不见一分一毫诧异的痕迹。

      他彷佛已经习惯了。

      云雀恭弥总在这时间点把他摇醒。

      「——来做吧。」云雀淡淡地开口。

      他的话语犹如飘散的霜雪,至少迪诺听不出语气里该有的温度。

      他不讨厌迪诺,相反地,他很感激对方。

      若不是迪诺这个曾经的家庭教师和故友,他大概不知道,失忆的自己会身在何处。

      失去记忆、毫无自理能力的他,肯定是烫手山芋。

      其他人都各自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又有谁会傻到收留一个什麼都想不起来的人徒增困扰,破坏家庭的平衡?

      迪诺却毫无怨尤地接受了他。

      甚至在他好不容易想起六道骸的每个夜晚里,一如往昔的陪著他。

      云雀不否认。

      自始至终一意孤行的自己,在举目无亲和失忆后,的确变的有些依赖迪诺˙加百罗涅。

      他还记得。

      迪诺曾在某个漆黑的夜晚里,牵著他的手、悠悠地告诉他。

      如果觉得厌恶的话,就把眼睛闭起来。

      ——把我当成六道骸就好。

      对方为了不让他做到一半,发现他不是六道骸,而感到心慌。

      从那之后。

      迪诺的房间里每到夜幕低垂,总是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暗到云雀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闭上双眼。

      他虽感激迪诺,却不能相信他。

      仅管对方在他失忆后,所编织的每一个谎言,全是为了顾及他。

      迪诺明知道,自己永远当不成六道骸。

      而云雀,自然不会傻到分不清楚,六道骸和迪诺的差别。

      可迪诺的用心良苦,总在短暂恢复记忆的时刻里,叫云雀恭弥动容。

      ——有谁会如此甘愿当情敌的替身?

      一当就是六年,还乐此不疲。

      迪诺若不是心理变态,就是过分宠他。

      迪诺失笑,笑意里满是宠溺和若有似无的无奈。

      他从暖和的被窝里伸出手。

      自是没有开口回应云雀恭弥过分无理的要求。

      云雀半夜摇醒他。

      甚至要求发生关系,自然不是为了情欲。

      云雀曾跟他说过。

      只要想起六道骸,那个夜晚就会睡不著。

      迪诺最终选择在一片暗哑里,紧抓云雀恭弥冰冷的掌心。

      他轻而易举地拉云雀上床。

      怜悯地把云雀单薄的身子锁在怀里不放。

      只能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稍微温暖云雀心里沉寂六年的空洞。

      「让我累到睡著就好。」

      如此一来,他就能在梦里见著六道骸,理直气壮地逼问对方——为什麼还不回家。

      六道骸好像对他的耐性格外有信心。

      这麼多年了,还是坚持让他等下去。

      ——让他从年轻等到现在。

      迪诺˙加百罗涅叹了口若有似无的长气。

      他到底,该用什麼身分拥抱云雀恭弥?

      ——六道骸的替代品?

      ——还是迪诺˙加百罗涅?

      如果他够自私,就该毫无芥蒂的选择后者。

      可惜六年多来,他仍扮演著前者的角色,毫无怨尤,尽管自己早已体无完肤。

      肤浅的众人总在背地里高调地谈论他。

      他们都觉得他对於失去记忆、失去六道骸的云雀恭弥一再地落井下石。

      堂堂黑手党首领居然自私到利用云雀的记忆缺陷。

      将自己顺理成章地代入云雀恭弥的生活,甚至窜改云雀对他的定义。

      ——从旧识到同居人。

      ——从迪诺˙加百罗涅到冒牌的六道骸。

      就连心腹罗马力欧也看不惯他说不出口的用心良苦。

      好几次对方都直截了当地劝戒他,这麼做相当不明智而且有失首领风范。

      他不该代替六道骸拥抱云雀恭弥。

      更不该代替六道骸珍惜云雀恭弥。

      事实上。

      他背著千古罪名,只为了成就云雀无止尽的思念。

      与其让云雀受困於失去重心的空白世界,不如让他活在虚构的真实世界。

      至少——后者还有六道骸的存在。

      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究竟又有谁能明了他付出感情的方式?

      云雀恭弥就像那瓶红酒。

      值得他珍藏多年,更值得让他背负满身臭名。

      再次醒来时,天边已沾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刺眼而鲜明。

      云雀缓缓地推开身上的棉被。

      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西装裤落在床榻边,身上只剩一件不合尺寸的睡袍。

      映入眼帘的水晶吊灯看来价格不斐。

      就连赤脚踩著的波斯地毯的触感,也精致到他一度忽略了那柔软的存在。

      四周围尽是富丽堂皇和雕梁画栋。

      他宛如身置於皇室贵族的起居室。

      云雀带著惺忪迷离的睡眼,迷迷糊糊走到卫浴间。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找回清晰。

      一抬起头。

      他扬起眉宇。

      一张发皱的信纸,居然黏著在浴室镜子上。

      「……怎麼会有信黏在镜子上?」他伸手,狐疑地摘下镜子上满是皱痕的信纸。

      云雀瞅著似曾相识的墨迹。

      仔细地重头读了一次。

      排除行云流水和字迹潦草,信纸上的字迹清晰俐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顺著笔迹,情不自禁地审视一番自己的内心。

      ——我是谁?

      ——我是——云雀恭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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