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思故而我存》佐谙

9、我还能嫁给谁

　　父亲觉得顾北早晚是要娶我的，他巴不得木棉不在屋里，巴不得生米煮成熟饭。所以顾北再也不用在来人时躲在床帷里。用木棉的话说，顾北被正名了。
　　转眼清明节过去。细雨间，草色不显真切。
　　“江州虽说偏北，可这么下去，终归是要错过花季了。”木棉正在绣一绢手帕，绣了几棵桃树，她手很巧，那些花瓣横竖有致，模糊间，好像是一个“顾”字。
　　顾北买糕点回来，外袍尚染了些露水。他把糕点袋子放到桌上，随口说道，“我却知道，你家小姐宁愿赶不上桃花。”
　　木棉并未多想，略有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顾北怔了一下，说道，“木棉去把糕点给穆老爷，穆公子送一送。”
　　木棉看出他有些话想单独说，匆匆退开了。

　　屋外又开始细雨绵绵。
　　顾北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冷，“你想逼走你父亲同穆迟，不想让他们去顾府。为什么？”
　　“阿爹阿娘不会允许他们踏入顾府半步。而且…山路多，父亲年纪大了，承受不起。穆迟送他回去正好。再则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他们生意上也有事情需要处理……”
　　顾北眸色一闪，“珀凉，他们怎么对你，你心里清楚，何必为他们想这么多？”
　　“他们是亲人……”我垂着头，不敢看他眼睛里翻滚的怒气。
　　“亲人……”他嗤笑道，“如此甚好。”顿一顿，他忽然走到我前面，在我被淹没在阴影里的瞬间，他语气温凉，“我以为你是在怕穆老爷把你定亲于我。珀凉，告诉我你没有。”
　　原来这世界上，哪怕我爱的穆迟，都不如顾北了解我。
　　他并不着急答案，或者他早就看透我满腔计算。他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缓慢地说着，“在你心里，我顾北，连同我为你种下的桃树，终究不会是最重要的，随时可以取舍。”
　　“无论人是不是穆迟杀的，我有权利怀疑他。不论他想不想你嫁给我……”
　　“……我也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这一趟不要他们去江州。但是珀凉，你得嫁给我。这是命，你奈何不得。”
　　屋外的风大了起来，雨点敲打在窗棂上，又仿佛一下一下地打在我心上。
　　“顾北……你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觉得浑身都麻木了，僵硬地说道。
　　他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
　　我缓慢起身，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我当然嫁给你。”
　　这世上除了你，还能有谁愿意娶满身狼藉的顾珀凉。

　　两天后，一个衙吏自首。
　　他本是一镇里的屠户，那妓本是他妻。两人生活富足，颇为和睦。三四年前的春末，春风卷来了一场势不可挡的瘟疫。屠户受了风寒发热，被人们隔离在家里一个小屋中，还落了锁。屋里直接冷馒头浑水，他受不住，偷偷撬开锁，却发现是自家的锁。他顾不得多想，报了些柴火进屋。
　　一天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以为是哪家的人去世了，便打开门想去帮忙，却见到自己妻子挽着另一个男人，正在翻找家里值钱的器物。他顿时明白，诸如那锁，怕也是他妻亲手锁下的罢。他怒不可遏，随手抄起个木板，像那男人批去。他们厮打的时候，妻推门跑路。等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村里已成死村，他寻些干粮，几经辗转，来到这镇，当起了衙吏。
　　辗转两年，他本已经没什么仇恨。偏偏办案碰到了妻子，妻已成妓，他愤懑不过，也就一剑下去。
　　他说，他没后悔。她该千刀万剐。
　　他说，他没想逃，只想自首后，官府念起妻之过轻罚。
　　衙吏在他屋内找到了与妓一对儿的玉佩，他冷笑，“她还留着，真是可笑呵！”

　　官府终于给我们派发了过路牒牌那天，父亲眉宇间染满倦意，他对顾北说，“家里生意容不得我们离开，我们便回去了。本是想订下亲事，望你多担待些。等生意旺季过去，我再去江州商议。”
　　穆迟目光扫过含笑而立的顾北，“珀凉亲事乃是大事，须从长计算。再者顾府未必欢迎父亲，不如我代父亲去，也好商量亲事。”
　　“穆老爷自己回去，我和珀凉不敢放心。”顾北轻轻揽住我，嘴角笑容愈发灿烂。
　　父亲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且苍老，又似乎有些痛楚，“穆迟……随我回去。”
　　穆迟薄唇微抿，神色淡漠。

　　“那车夫之墓建在城外，现在天色尚早，我和珀凉先去看一看。”顾北也收了笑容，冲父亲颔首，然后牵住我的手。
　　转身许久，我仍能感受到一道冰凉的目光。
　　我要嫁人了，你的淡漠里面，还有没有一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