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恨》画弥

1、第 1 章

　　阿鸾从幕布后走出，大红的幔布遮挡不住满室的喧嚣。乐器嘈嘈切切地弹着，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双丹凤眼斜斜看向台下，美目流转间顾盼生姿。
　　她又一次想起最初登台时的场景，娇娇怯怯，连唱腔都圆润不起来,但那人并不觉得不妥，依旧坐在下首，听得饶有兴味。她依稀记得那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阳光溶溶地落在脸上，在这样的时候，连笑都是柔媚的。
　　鼓、板、锣等乐器一起奏起，铿铿锵锵，锣经后，她脆声唱道：“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突觉唱得有些不妥，阿鸾有一瞬停顿，声音没来由地拔高了些，她不禁紧张起来，看向台下。就见他微抬着眼，手里端着茶盅，青花瓷的式样透着古朴的意味。他轻轻呷了一口，对着她微笑。
　　“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她收了收心神，认真地唱完这段西皮流水板。毕竟是第一次，台下的叫好声并不热烈，她也不失望，依旧是唱着。
　　诺大的戏台上，她玲珑水袖甩地飘飘摇摇，唱道：“屋漏雨雪上霜鸳鸯惊散，从今后两分飞地北天南。”阿鸾眼中隐隐有泪，悲韩玉娘的不幸，叹世道的不平，“此去海角天涯，你我只是魂梦相依的了哇！”韩玉娘一别程鹏举，被张大户买走，为守爱情忠贞，自愿削发为尼，只是这乱世萧萧，烽火狼烟，何处是归期。此中千般波折，万般流离，他们竟生生挨过，在最后相见。
　　台子上灯光转暗，连锣鼓声也听得萧索。最后的韩玉娘终是见到了程鹏举，无奈自己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夫妻分别几载，她哀哀唱：“好似孤雁归来……怕的是我夫妻就要分开，我与你生和死恩情似海……寻一处干净土月冷泉台……”阿鸾耳闻程鹏举的哀哭，听他声声唤着夫人，泪水盈满眼眶。一双丹凤眼微挑，处处透着心灰意懒。她一度以为戏子入戏片刻就好，不必当真。但在这个戏台上，在这片暗色的灯光下，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困缚于宿命中的无奈。
　　这时的台下已被戏剧感染，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以及不绝地喝彩声。阿鸾抬起头，再次看到了他。他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温和神情，碰触到阿鸾的目光，并不躲闪，又一次微笑。阿鸾慌乱地低下头，再不敢去看他。

　　“阿鸾，有人找。”
　　阿鸾回到后台，正对着镜子细细地卸妆，听到有人找她，一面摘下头钗，一面回头问道：“是什么样的人找我？”
　　“是个男的。”来叫阿鸾的人掩嘴笑着：“很是俊呢，你快去看看吧，别让人久等了。”
　　“男的？”阿鸾不太相信：“我在这儿没亲没故的，几时认得这样一个人了。好了，别催了，我去看看就是了。”她理了理鬓发，带着卸了一半的妆，刚走出门便立住了。门口站着的，正是她在台上看到的那个男子。
　　“是你？”
　　“是我。”男子笑了笑：“你叫阿鸾？”
　　“是。”阿鸾疑惑，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我们见过的，前些天在法租界，你不记得了？”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我受了伤，又被人追赶，是你救了我。”
　　“啊……”阿鸾轻呼出声，“是你……我说怎么觉着眼熟，你现在可好些了？”
　　自华北事变之后，整个中国更是呈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之势，人心惶惶不安。偏偏国民党依旧奉行不抵抗政策，日军行事愈加猖狂。上海因为临着海，西洋风气日渐浓重，外国人也多了起来。明明是暗流涌动的地界，却用一片歌舞升平粉饰太平。歌舞厅各大剧院依旧热热闹闹的开着，纸醉金迷，在乱世中繁华的不似人间。
　　阿鸾前几日因为有事正巧去了卢湾区，不想在那儿见到了被日本人追赶的罗晋辰。他就那样急冲冲的闯过来，躲进了一旁的里弄。日本人眼见就要过来了，他一把拉住阿鸾，让阿鸾帮他引开日本人。阿鸾忙忙地答应，等日本人问起时，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日本人也是急着追人，没有过多怀疑。阿鸾看他受了枪伤，只忙忙把他送到医院，也没仔细看他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男子点了点头，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天的事，还要谢谢你。”
　　“那倒不用。”阿鸾看着他，“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中国人，总不至于看着你被日本人追赶见死不救。只是那里毕竟是法租界，那几个日本人为什么要追你？”
　　“这……”男子犹豫了一下，直直看着阿鸾，“我就是为这件事情找你，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阿鸾点点头：“那你等下我吧，我收拾收拾就跟你走。”

　　茶馆二楼临窗的地方，坐着两个人。一人穿着宝蓝色旗袍，一双眼睛像是盛着一汪湖水，正看着外面的街道，另一人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眉目英挺。正是阿鸾和罗晋辰。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男子笑着，“我叫罗晋辰，国民党军官，军衔少尉。这次来上海，其实另有目的。”他顿了顿，看向阿鸾，“虽说元帅的意思是不抵抗，但我们总是要做些准备的。上海临海，正是兵家必争之地，日本人一直在上海公共租界北区和东区布着兵力，准备进一步占领上海。但是我们和日本人早有约定，不得在上海布军，此时的形势又于我们不利，我们只好派人先行潜入上海，以求摧毁日军在两区的布防。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的据点，阻止他们。只是我需要一个人掩护我……”
　　“你选中了我？”阿鸾问道。
　　罗晋辰点点头，“我觉得你很合适。”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告诉日本人？”
　　男子摇摇头，笑得更开心了：“你不会的。因为……你敢在日本人面前救下我，你就一定不会出卖我。”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我？”阿鸾奇怪。
　　罗晋辰饮尽了杯中的酒，举了举杯子：“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力。我其实已经观察你好长时间了，你的身家清白，为我做掩护，绝对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真是个奇怪的人。”阿鸾一手支着头，盈盈的目光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人群，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男子笑道：“很简单。只要有你登台的日子，我都会来。我会时不时的去后台找你，甚至我还会带你外出。同时，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和我争着捧你。”
　　“这是你们的人。”
　　“没错。争风吃醋这种事情最是平常不过，其间口角甚或大打出手也时有发生。消息就在这个时候传递，当然，你是最重要的环节。”

　　“准备好了吗？”罗晋辰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衬着白色的衬衫和笔挺的黑色西裤，更显得丰神俊朗。对面的阿鸾一身大红色旗袍,妖妖冶冶,竟似是脱了最初的稚气一般,一颦一笑都带着难掩的娇媚。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悠悠地转了个圈,带着笑意望向罗晋辰。
　　“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英雄有时需要的并非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是渴求一方宁静之地,蓝天白云绿水孤舟,再有一知己,此生足矣。”罗晋辰笑道。
　　阿鸾撇撇嘴:\"那是隐士,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心中的英雄,必当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像此时正值国难,他敢冲锋陷阵,敢征战沙场,那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
　　罗晋辰哑然失笑:“那我可是你心中的英雄”
　　“你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是那个让英雄一怒冲冠的红颜。因为......”阿鸾的声音忽然变轻,“我会在他一怒冲冠之前,就让他永远失去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很早以前拿来练笔的一个短篇，情节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又不想让它冷着所以就这么发上来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