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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云开月明 ...

  •   三十八

      孜亚看到屋中形势,语声戛然而止,忙上前查看阮景情形,裴汾不动声色拦了,道:“三皇子都听到了?听到多少?”

      他声音极冷,似是诘问敌方的探子。念他与孜亚此时当是如胶似漆的恋人,却以这等态度交谈,阮景不由一呆。孜亚浑若不觉,只盯着裴汾眼辩解:“我不知你几时来,过来瞧瞧,听到你声音便走不开了。”

      裴汾坚持问道:“三皇子听到多少?”

      孜亚抬头,对上裴汾目光:“他说你算他的臣子。我早说过,你是谁都不要紧。”他拖了裴汾的手,又道:“你为了我,肯辞了这差事,我心里很感动的。”

      裴汾抽回手:“此事全凭皇上定夺,三皇子莫妄自推断。”

      孜亚抓得很紧:“我想都没想过你肯同他提。他便是不允,你这样,我...”

      “咳咳...”

      阮景轻咳了两声,打断孜亚又一番剖白,裴汾忙转身,面露担忧:“主子...”

      阮景方才气得急了,裴汾几手穴道一封已助他平心静气,摆摆手,道:“朕无妨的。孜亚又不傻,原先多少知道些,听不听也没什么差别。”

      他开口便偏帮孜亚,或是方才裴汾口气太冰,阮景不由对孜亚平添几分同情。却不知裴汾同孜亚素来如此,原先尚且多几分礼遇,自孜亚剖白心迹,裴汾口气只比过去更为疏离,倒是连名字也不唤的,仍“三皇子”“三皇子”地称呼他,裴汾并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妥,孜亚更是甘之如饴,唯阮景很有些讶异。不过念及他同安和,何尝又非如此。

      裴汾听出阮景话中维护孜亚之意,只沉默伫立,孜亚亦不语,阮景朝裴汾道:“你提的事,朕晓得了,自有决断。”

      裴汾知道这是逐客的意思,朝阮景作了个揖,也不看孜亚,便从来路出了寝殿。阮景见孜亚并无追逐之意,道:“你不去?”

      孜亚不知什么口气,道:“他只准我吃过晚膳去寻他。”

      阮景心道:这是裴汾怕若是太后白天找你,便穿帮了,到底心里护着你的。

      孜亚又道:“我也回去了。晚膳仍到你这处来。”

      阮景出声拦道:“喂,你不想我放他走?”

      “你觉得怎样好,便怎样办罢。他为你做事、不为你做事,横竖他在京里,我时时去看他。若他走远了,我也跟着就是了。”

      阮景摇头道:“普天下就你这个质子做得最舒畅了。”

      孜亚道:“还得多谢你。我心里记着欠你情,太后那头,我必将安和替你讨来。”

      --

      九日后。

      孜亚日日大早去桑兰殿请安,这日撞了大运,原来太后出佛堂来了。阮景正早朝,太后见孜亚一人,也不诧异,只笑盈盈道:“采荷同哀家说你来得勤了,哀家心里欢喜。”

      孜亚心知自己不过有事相求,说不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的胡话来,只好牵扯唇角笑笑。倒是太后仔仔细细瞧着孜亚的脸,瞧得孜亚心如擂鼓,才道:“同过去不一样了,好像有魂儿了。可有什么喜事么?”

      孜亚益发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宫女端了棋盘来,在他二人间布下,解了他无言的尴尬。

      先前与裴汾常下,孜亚多少有些棋瘾,不过这阵他同裴汾旁事做得多、棋便下得少了,同太后对弈,不免跃跃欲试。太后让他执黑先行,孜亚也不推让,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地厮杀起来。许是孜亚手生,黑子几十着内便被逼得丢盔弃甲,孜亚头上冷汗涔涔,不必再下,只道:“太后好棋力。我输了。”

      太后轻道:“再来。”

      便如此连输三局,孜亚拭了把汗,道:“太后过去可是让着我么?”

      太后从棋盘上抬头:“不,你手生罢了。”伸手要采荷搀,孜亚知道她习惯,忙抢在采荷前,太后愣了愣,便同孜亚道:“你陪哀家去院里走走。”

      院里一片秋意,今儿碧空无云,是个好日子,太后问起孜亚故乡的秋,又说起时节同风俗,孜亚一一答了。太后也不问他秋狩之事,驻了步,指着不远处一座木屋,道:“那便是佛堂了。”

      孜亚心里“咯愣登”一记,仍是问出了口:“安和可是在里头么?”

      “在。那孩子乖巧,字也工整,抄佛经最虔诚。”

      “太后,安和什么时候抄完?你放他回去罢。”

      孜亚直来直去,太后斜眼瞧了一眼孜亚,道:“景儿有什么不好?”

      孜亚摸不清言外之意,只道:“皇上...没什么不好。”

      “若非他不好,你怎么偏将他推给别人去?”

      孜亚无语,太后抽手出来,退了两步,在张彩釉瓷凳上坐了,倒似非等他交代清楚不可。孜亚硬着头皮道:“他有喜欢的人了。”

      太后不过抬了抬眉毛,似是在问:那又如何?

      孜亚晓得皇帝后妃众多,确实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太后目光看得他发怵,忆及方才在棋盘上被太后杀得淋漓尽致,更是半句谎也扯不出来,只好道:“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话既出口,懊悔莫及,孜亚一咬唇,索性尽皆交代了:“我不在宫里这些日子,没去秋狩,跑去见那人了。我不要嫁阮景,请太后将安和还他罢!”

      半晌沉默,孜亚盯着脚尖,院里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叫了好一阵。太后方道:“还有些什么没交代。”

      孜亚想不出什么该说没说的,太后帮他想:“听说你嫌楠竹馆竹子太多了,嗯?”

      孜亚愕然,缓缓说了:“我砍的。我会武。”

      太后道:“乖,肯说便是好孩子。旁的哀家也不追究了,你...”

      孜亚不等太后开口,怔怔道:“太后要废我功夫么?”心道:到底躲不掉。又想:裴汾会武便够了,如此一来,他同阮景都该安心了。

      太后蹙眉:“说什么胡话。哀家做贵妃那会儿圣眷甚隆,先帝赏了楠竹馆,离他近些,又是个僻静所在,动静再大外头也不晓得。哀家心里钟意那些竹子,你砍了多少,便栽回去多少罢。”

      “太后...”

      “栽竹子辛苦,这些长了有几十年,再撑下去怕是整片死绝咯。你先连根除尽了再栽。除干净了去寻内务府的人,他们晓得怎么种,让他们教教你便是了。”

      孜亚迟疑道:“太后不追究我会功夫?”

      太后从凳上坐起身,孜亚上前去搀,便听“轰”一声,什么碎了,地上一滩闪着釉彩光线的碎末,太后方才坐的瓷凳似是平平矮了三寸,面上却完好无损。

      “哀家总觉这凳子哪儿不对劲,原来是太高,这下好了。”

      孜亚怔了。要他碾碎这张瓷凳,或者能碾成寸许大的小方,要碎成齑粉又只碎底边这一圈儿,他加上裴汾也做不到的。太后在他三步远处回头瞧他,手搁在半空,孜亚忙搀了,道:“我这么大的过失太后都饶了,放安和回去可好?”

      “景儿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不依不饶的。”

      “太后...”

      “安和跟了景儿这许久,哀家怕他吃亏,总要...”太后顿了顿,“免得景儿欺负他。”

      --

      再十来日便是阮景二十大寿,这几日诸藩王便要陆陆续续抵达京城,这是自阮景登基以来未曾有过的盛事,朝上亦忙得不可开交。才下朝,便听宝宁来回道:“太后今儿出了佛堂,三皇子已见过了,这会儿又出宫去,只说人讨着了,过几日便回来。”

      阮景道:“这可是你家主子原话?”

      宝宁道是,阮景只好放他回去。孜亚不会卖关子,这话必是太后指点的了,此时阮景心里虽嘀咕,便想着去太后那处讨一顿午膳,不想又被一句“太后在佛堂”挡回来。阮景原先不明白的,此时却多少懂了,必是自个儿哪处做得不好惹太后生气,否则也不必见过孜亚,却又挡了他。

      安和之事,阮景倒无什么好担忧的,太后说会回来,必然会回来的,等着便是了,好在这几日忙着安置藩王同他们各自所带的兵,累得沾枕即眠,无暇旁顾。孜亚一连几日地不见人,宝宁亦说“好长时候没见着主子了”,阮景不由暗叹,分明说着“只准用过晚膳才出去”,不知又哪里变卦。

      不由几日过去,这日下朝后才到寝殿,正更衣时,便听崇福禀道张胜求见,阮景只道是张胜对朝上定的藩王停兵布置有所不满,不便当面驳李嶙提议,才这会儿来见他,便叫崇福领进来。才换完衣,叫张胜坐了,道:“你可是觉得几处藩兵相隔近了些?朕亦有此虑,不过若是此番布置不妥,依将军看,又当如何?”

      张胜似是有些诧异,半蹙眉道:“臣以为几处安排已十分妥当,平南王同凉州王素有罅隙,两人封地相距千里,安置在一处,并无沟通之嫌。抚顺、安阳、忍义、镇北诸位藩王安于其位,各携三百至八百不等兵马,臣同孟侍郎亦于其间布置人马,不足为患。”

      嘉仁奉了两盏茶,阮景接过,道:“既然如此,你来寻朕所为何事?”

      “自昨日朝上听得海盗猖獗,臣甚感心忧,彻夜难寐,做了些下海的布置,想先同禀告皇上。”

      阮景一愣,说是海盗,自然是来催他了,啜了口茶,道:“你下海的诏令,朕已命兵部拟来,除你身上骠骑将军的官衔,另加一个钦差的头衔,怕南去诸多变化,多个文职好行事些。”

      张胜颔首:“谢皇上。”

      阮景又道:“你这回去,品级已大过水师提督井宏深,可还是要回他手下么?或者朕将你放到饶宜春军里,他现任建安总兵,你好做个顶头上司。”

      张胜道:“全凭皇上安排。”

      阮景便道:“放饶宜春那处罢,你原是井宏深手下小将,他亦不是个心胸宽广的,若为你下绊子,便做不成事了。”

      “皇上所言甚是,谢皇上。”

      阮景便问了他所想的诸多布置,左右议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阮景频频点头道好,张胜道:“此番只做最好的打算,若东南沿海生出变化来,怕是用不上的。”

      阮景道:“昨日南面才上的折子,你今儿已想了这许多出来,便也够了。到了南边儿随机应变便是。”

      因见时近正午,便索性留了张胜在他寝宫用膳。他吃了好几日独食,好容易有人陪了,稍热闹些,胃口也极好。倒是张胜眉宇间总笼着股愁色,同他说话时,又散尽了。阮景心中嘀咕,却听张胜问道:“皇上,元明的案子,可有进展?”

      阮景道:“不过一些往事。”便将裴汾在徐州的发现简要说了,张胜默然听着,阮景说罢才道:“人已不在了,便将这当个故事听罢。”

      张胜忽而道:“三天前是元明生辰,臣在院中吃了些酒,次日醒来时,房中多了张‘勿念’的字条。”

      “可是他的字?”

      张胜摇头,又道:“臣总心存侥幸,想他未死,不过便凭这字,也不知他此时是否尚在人间,或者许久前便差人递送了。”阮景不语,张胜又道:“凯旋犒军那夜,他亦说过‘在朝必不久矣’,臣原本醉得糊涂,那日倒想起来,想来他早知所犯何罪,也...”

      阮景打断道:“莫再想了。你可问过唐伯?保不齐那字是他差人搁的。”

      张胜楞了楞,道:“臣必去问个清楚。”

      送走张胜,午后小憩一阵子,睡得极香甜。日子渐寒,寝殿里烧起地龙来,暖洋洋舒服得很,一沾榻便起不来身。一早有早朝要上,阮景赖不掉;午后倒不妨事,这会儿阮景分明醒了,仗着今儿奏章少,闭着眼不肯睁开,在榻上躺了有快半柱香。

      屋门轻启,殿里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走得很谨慎,似是怕扰倒他。脚步在他榻边停了,大概是要唤他。阮景翻了个身,背朝外头喃喃道:“安和回来才叫我。”

      身后应了声,声音很熟,阮景倦意上来,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便在人事不知前一瞬,忽然一个激灵醒了,忙翻身坐起来。

      “安和!”

      塌边不知何时多了张椅子,安和手里捧了卷诗,抬头笑着瞧阮景。阮景心中暗骂自己连安和的声音也听不出,伸手揽他入怀,抱了阵子便要亲,亲够了又慌忙去解他衣|带,安和怔了:“皇上...”

      阮景亦觉自己唐突,才收了手,抚着他脸孔道:“抱着便觉得瘦了,抄了这许久的佛经,怕是也吃了这许久的斋罢?”

      “是。”

      阮景更紧紧搂着他,其实不必动手,都瞧出腰封比以往更松,阮景好不心疼,隔衣数着他两肋的骨头,道:“可不是瘦了么...诶,不知要养多少时光才能长点儿肉回去。母后叫你抄了多少佛经?”

      安和道:“九卷《金刚经》,九卷《妙法莲华经》,九卷《大般涅槃经》。”

      阮景咋舌:“这么多!眼睛都抄坏了罢。”

      阮景显是慌了,覆手到了安和眼睛上,安和闭了眼睛让他摸,边道:“眼睛没事,也不觉多,抄着抄着便记下了,默书便快了。”

      阮景听他如此乖顺免不了又一番心疼,搂着安和一顿猛亲,同他说十月上头发生了点什么事,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孜亚整日介同裴汾厮混,我倒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你说这皇帝当得有什么好?”

      安和任他抱怨,只轻道:“皇上忘了,安和回来过的。”

      “什么时候?”

      “狩宴那夜,皇上醉了,太后听说,便准安和回来瞧。”

      阮景恍然大悟:“那夜果然是你!闻着什么香,猜是你,又当自己醉糊涂了。”

      安和眉毛皱起来:“皇上莫再吃醉酒了,到底伤身的。”

      他两道眉原本极舒展的,此时皱得阮景很有些愧疚,忙抚平了道:“下回不会了。你在我身边盯着我便是了。”又喜得亲了安和一口:“原来母后竟是准的,她同你说了什么没有?”

      安和摇头道:“太后只叫安和抄经罢了,偶尔闲了,也同安和讲经。”

      阮景道:“怎么是‘偶尔’才得闲?”

      安和道:“佛堂有二进,太后在里间打坐、参禅,虽同在佛堂,一日也不过进去、出来,见两面罢了。”

      阮景道:“母后带你走为了什么,我总不明白。前阵子内务府来议冠礼的事,说大婚不可省,我原以为是孜亚,现在想来,该是你了。”又凑到安和耳边道:“嫁给我,你心里头可情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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