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聚散（清穿)》叶弭

84、我的紫婳

　　物转星移，时空交换。春夏交替，秋冬变换。叶子落了一次又一次，花儿开了一年又一年。

　　康熙五十六年，紫婳已经两岁了，出落的水灵灵的，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圆圆的，齐眉的刘海垂下来，盖在她的额头上方。

　　那两道淡淡的、短短的小眉毛下面，双眼晶莹剔透，眸球乌灵闪亮，这一双像极了我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藏着许多小问号在里边。红红的小嘴微微向上翘，像个小月牙儿。

　　这样一个可人儿，却经常在无人时流露出跟他阿玛一样的忧郁和冷漠。因为她的妈妈不爱她，她的妈妈经常看到她就害怕的全身发抖，无法呼吸！

　　她虽然还很小，却很会察言观色，渐渐的知道她原来有一个双生胎弟弟，一个多月时殇了，她的妈妈从那时起生病不再疼爱她。别看小孩子小，她对亲情的渴望比任何人来的强烈！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已好了很多，看得紫婳时的恐惧感少了很多，也能平静的面对她的哭泣。

　　紫婳在我身边的时间多了起来，而胤禛，这两年的时间大多数都在陪我，佛堂念佛、湖边划船、园内散步，夕阳西下，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静静相依相偎，夕阳落在他们身上，那么祥和、安静和温馨。

　　夏天午休后，我总是带着紫婳和小月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河边垂柳轻拂着湖里的水，风吹过，垂柳的摆动荡起一阵阵的涟漪，层层鳞浪随风而起，跳跃的阳光伴着我的心，追逐在波光细细的湖面上，水面上像铺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缎。

　　我看着湖水发呆，紫婳走过来，将小手放在我的手心里，仰着圆圆脸，扬着软软的童声说：“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还有婳儿，婳儿和阿玛永远在你身边。”

　　我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她，小人儿眼里坚强的光芒比太阳还要刺眼，满脸的倔强和坚毅。她的强震了我，她的软柔化了我。不由得捧着她可人的脸蛋，粉嘟嘟的似苹果的脸和她过于成熟的表情极为不合。

　　明明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明明知道她是极其无辜的，这两年我却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自暴自弃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抱她一下，偶尔亲她一下，却在她哭时需要我更多的关怀时，躲得远远的一个人害怕的发抖。

　　这么可爱的人儿，享尽荣华富贵，独独缺少最重要的母爱，眼前闪现她沉思时的忧郁和冷漠，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母爱被触动了。泪水夺眶而出，带着颤抖的呼喊了一声，“婳….婳儿。”第一次如此深情的呼喊，第一次如此亲近的拥抱，她身上香香的味道真好闻阿，她的头发好软阿，她的皮肤又嫩又光滑。

　　抱着她，亲着她，揉着她，这是我的女儿吗？这是我两年忽略的女儿吗？她低呼“妈妈！”，她也哭了，柔而软的小手却给我抹泪，她就在我身边，我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呼吸，看见她的容颜，却仍是感觉不到她的真实。

　　“啊….！”我突然大叫一声，推开她，猛地往前跑去。我受不了了，眼前又闪现一个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断了气，任凭我怎么呼喊都不再哭泣不再呼吸的我的儿子。

　　紫婳被我推到地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哭喊着：“妈妈，我要妈妈！”被吓呆了的小月赶紧抱起紫婳，朝我大喊：“福晋，福晋….。来人啊，快来人啊。”

　　可这夏日的午后，被我严令闲杂人不准靠近的湖边，只有我们三个。听着紫婳和小月的哭喊声，我停住了奔跑的脚步，站在湖边回头看着她们。

　　紫婳从小月怀里挣扎溜下来，迈开小脚朝我跑来，“妈妈….妈妈….，我是婳儿。”我的呼吸快要停止了，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带着西瓜皮帽子朝我奔来，嘴里嚷着“妈妈，我是弘福。”

　　弘福，弘福，这个如魔一样魇了我思维和呼吸的名字，再次紧紧桎梏我无法动弹，越来越紧，我要挣脱这个桎梏。

　　“啊….”我挥舞着双臂大叫着，小月跑过来想抱着我，我拼命的挣扎，不让任何人靠近，挣扎中，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两岁的小人儿，可怜的小人儿被我撞到滑进湖里，那声凄凉的“妈妈…..”在这夏日的湖的上空如冰凉的北极雪那般寒彻心肺的回荡开。

　　“格格…..！救命啊……格格…格格掉水里拉….！”小月扯开嗓子大喊着，朝有人的地方跑去喊人救紫婳。

　　这凄凉的喊声，像鞭子抽打过我的心，“婳儿。”来不及思考，我跟着跳进湖里。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大声呼喊：“快救她，快救她，她是你的女儿，一定要救她！”

　　我朝那个在水里挣扎的影子游过去，待我游到她身边时，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漂浮了。

　　将水淋淋的婳儿捞上来岸时，那双晶莹剔透的双眼已紧紧地闭上。耳边那个呼喊声越来越大，“崔墨莹，你一定要救她，她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不绝于耳。

　　我哭喊着：“我会救，我会救，婳儿，婳儿！你醒醒！”

　　将婳儿倒放在我的腿上，用手掰开她的嘴巴，试图让呛在她嘴里的水流出来。可是，已无血色气息的她，小嘴闭的好紧阿，我一只手捏住她的两颊，另一只手拼命的将手指硬塞进去。嘴巴被撬开了了，流血了，已分不清是婳儿的还是我的。

　　身边嘈杂起来，有人伸出手来要接过婳儿，被我大喝一声：“滚开！”吓得缩回去。有人喊：“莹莹！”我只不停得哭着说：“我要救婳儿，我在救婳儿。婳儿，你醒醒啊！”

　　放下她，挤压她的心脏，朝被我死命撬开还流着血的嘴巴里人口呼吸，一分钟，两分钟，十 分钟，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知道我不能放弃，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这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我要救她，必须救她。

　　终于，婳儿小小的身子蠕动了一下，咳了几声后，从嘴里吐出了一些脏水，慢慢睁开眼睛，无神的眼睛空洞的看了一圈，见到我哭红的眼睛急切心疼的看着她时，想笑却笑不出来，嘴巴微微动了一下。

　　“妈妈！”那一翕一合的唇型分明看的出来，那有些欣慰的眼神驱赶走空洞无助和绝望。“婳儿，妈妈….对不起你！”紧紧抱着她，我的身子、双唇不停的颤抖着，泪水滑过我的脸，滴在婳儿的额头上，经过鼻翼滑落到她潮湿的衣服上。

　　差一点我又要失去了我唯一的女儿，差一点我真的将自己逼进死亡的地狱里，她过于成熟的眼神，她的无助和绝望深深的、深深的，狠狠的、狠狠的刺着我！对不起，婳儿！妈妈对不起你！

　　“婳儿！”我大叫一声坐起，”这才发现我被恶梦惊醒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大口的喘气，汗水流了满面。胤禛关心的目光看着我，“莹莹，你醒了？”

　　我掀开被子走下去，“胤禛，快看去看婳儿，她掉水里了。”胤禛一把拦住我，拥着我说：“我知道，莹莹，婳儿没事了，正在睡觉。你好好睡一会儿。”

　　挣开他的怀抱，“不行，我要去看她，我要陪着她！”顾不得穿上鞋子就往婳儿的房里跑去。“莹莹，先穿上鞋子啊。”胤禛提着我的鞋子追了过来。

　　就这样，夏日的傍晚，圆明园里，上演了男主人提着鞋子追赶披头散发女主人的一幕剧情。

　　婳儿紧皱的双眉，寂寞和孤单深深地刻在上面。睡梦中的她似乎在跟什么做着斗争，紧张害怕的流了一身汗，汗珠顺着脸颊流在枕上。不停的摇着头，喃喃喊着：“妈妈，妈妈，我是婳儿。”

　　我跪在她床边，趴在她身边，哭着将她的小手放在我心口上，悲痛欲绝的说：“婳儿，妈妈在这里。”她在我的抚摸下安静下来，低低喊了声妈妈后又沉沉睡去。

　　胤禛坐在床边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莹莹，不用担心。大夫说婳儿没什么生命危险。这两日，情况已经好转许多。”

　　“两日？”我愣住，看着胤禛说不出话。“你也睡了两日，大夫说你伤心、紧张过度，身子不碍的。”抹抹我的头发，眼里溢满了温情，可我却看到温情后的……疲惫。

　　他老了，眼角已有了淡淡的皱纹，上唇边的黑色胡须让他看来更加稳沉。他快四十了吧，而我也到了三字头的年龄，这些年我们风风雨雨的浪费了多少宝贵的光阴啊！

　　“胤禛，这两年可苦了你！”趴在他的腿上，他俯下身子，贴在我背上，疲惫的我就在这温暖的紧贴里沉睡吧！

　　想起好像做过一个梦，梦里阎王爷说我是最残忍的人。如今看来，我的确是最残忍的，残忍地抛弃丈夫、女儿，像缩头乌龟般的活了两年。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我的只言片语，没有我的一句安慰。没有我的母爱，我的柔情，我的相濡以沫！

　　而我，只不断地让他们伤心、害怕、痛苦、绝望、疲惫！

　　“胤禛，以后我们的女儿叫紫儿吧。喊婳儿总让我想起那个不真实的梦境，像画儿一样的梦境。胤禛，我逃走了两年，这两年我欠你的情，你的爱，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胤禛的身子明显的僵住了，猛地抬起身，拉住我，带着惊喜地目光焦灼我，“莹莹，你想起来了？”

　　噙着泪花看着他，笑着哭着，“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欠了你两年，欠了婳儿两年。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母亲！”

　　胤禛深情相拥，凝视床上睡熟的女儿，婳儿也好，紫儿也罢，她总是我们的宝贝女儿。两日也好，两年也罢，只要你回来就好！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妈妈，为什么弘历哥哥、弘昼哥哥上学从不背着小书包呢？” 我的紫儿唱到一半就不唱了，仰着小脸疑惑的问我。

　　两个小辫上缠着粉色的绸带，拧成麻花垂在两鬓。忽闪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天上的星星在说话。

　　“因为他们总认为，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啊，哪能背着个书包，那多逊呢！咱紫儿以后可不能这样想的奥！”捏捏她的小鼻子，她不乐意了，皱鼻头，不满的说：“妈妈，跟你说了好多好多次，不要捏我鼻子啦。小月阿姨说了，我的鼻子本来就塌，再捏就没有了，丑死了。”

　　“去去去，小月阿姨尽教你歪理。”魔爪依旧伸过去。母女两个在屋里的打闹嬉笑声，感染了门外的康熙和胤禛。

　　康熙越发老了，发和须加深了白色，脸上的皮肤已松弛，只那背仍然挺直，没有一般老人的佝偻弯腰驼背之趋，那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胤禛请他老爹进了屋，康熙迈开大步人未到声先到。我和紫儿忙起身迎接他，康熙还挺爱来圆明园，这已是第五次亲临圆明园。每次来都要拉上我们一家三口去园里、菜地溜达一圈，这不，咱们又来了。

　　夏日的傍晚，炙烤了一天的太阳收起了那火辣辣的温度，遛到天边。空中没有一片云，没有一点风。

　　草木仍然垂头丧气，像病了似的。叶子打着卷带着尘土挂在树枝上，枝条一动也不动。石榴花红了，如火的颜色，如火的热情，围绕着人心燃烧。

　　一家四口祖孙三代散步在菜地边，康熙看着菜地里的菜，乐呵呵的夸了胤禛一番。紫儿见他爷爷和阿玛都高兴，于是也开心的说了一句：“民以食为天”。

　　说得康熙很是高兴，指着韭菜问紫儿。“紫儿啊，这是什么？”

　　紫儿大声说：“皇爷爷，这是韭菜，您都不认识？”

　　“皇阿玛恕罪！紫儿，不得无礼。”胤禛在一旁大喝一声。

　　康熙一挥手，呵呵一笑，接着说：“紫儿，如果皇爷爷说这是小麦儿呢？”

　　“不是啦，皇爷爷。小麦儿是冬天才有的。现在是夏天，当然是韭菜了。皇爷爷，您冬天再来看他们，那时候他们就变成小麦儿啦！”紫儿天真无邪的邀请她爷爷冬天来看韭菜变小麦儿。

　　康熙大乐，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真不愧是妖女生的。

　　“老四，你这富贵闲人做的可真逍遥啊。”康熙有点羡慕的说着，语气里不乏酸楚。这一辈子，他都不曾有过如此快乐的天伦之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生活。

　　“皇阿玛，您若喜欢，今后就常来圆明园。”我赶紧虔诚的邀请他，他若常来，跟胤禛待的时间越久感情越深。

　　康熙嗯了一声，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莹子，可全想起来了？”

　　我低头回道：“回皇阿玛，有时候比较清楚，有时候还是一团遭，时好时坏的。”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康熙见我这个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说：“你这病生的，人倒是变得沉稳多了。只是，跟朕生分起来，倒是有些见外。”

　　我嘿嘿笑了两声，我受了这么大的创伤，哪还有心思跟您贫阿。“皇阿玛，等莹子病全好后，莹子去乾清宫陪您说他个三天三夜如何？”

　　康熙哈哈大笑，“三天三夜？朕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住了哦。朕看，还是免了吧。”

　　“皇爷爷，紫儿也想去，怎么办呢？”紫儿站在康熙身边，拽着他的袍角，满脸期待的仰着可怜的小脖子，辛苦的看着她皇爷爷。

　　康熙蹲下来问她，“紫儿为什么也想去啊？”紫儿立即换上严肃的表情，闪着明亮的光认真地说：“皇爷爷，妈妈说了，您是千古一帝，很伟大很伟大的。乾清宫是您住得地方，一定更伟大更伟大呀。所以紫儿想看看更伟大的地方。”

　　哎哟，乖女儿，有你这么比喻的吗！

　　好在，很伟大的康熙并不介意，在紫儿的要求下，拉钩做了约定，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早晨，乘着华丽的马车，穿着华丽的衣服，去了华丽的宫里。

　　紫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由她妈妈带着逛紫禁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