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9、清水无影 章贰

　　大约是白日睡得太久，到后半夜萧无影居然醒了过来。

　　月色清冷的照在花园里。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似乎在低声交谈。常年行走江湖的警觉令他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再听，竟然悄无声息。

　　他起身披衣，推开小屋的门，刚好看见卿卿正站在花园，更觉得困惑，“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眸一笑，“睡不着，刚起来走走，你就出来了。”
　　“你可曾跟什么人说话？”
　　浅笑盈盈，“哪里有人，萧大哥，你做梦了吧？”

　　萧无影看看四周，寂静而黑漆漆的山林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的确不像是有人，但总觉得刚刚不像是错觉。
　　自这次回来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像在梦中一样不真实。

　　萧无影默然的回头望着身侧的卿卿，她正无辜的望着他。
　　月色下，少女的容颜更见清丽，别说在这深山老林里显得突兀，放在繁华都城里也一样秀色可餐。
　　孤月的夜里即便有亮光，还不知有没有野兽，普通的男人恐怕都觉得可怖，可卿卿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在这里呆这么多年？
　　如果她只是刚去镇上采买，但桌上的积灰明明看上去有一段日子了？
　　还有她举手投足之间像是个大家闺秀，但她不是深山寡居多年，不曾接触外界吗？

　　因为这个少女被他所救，而且丝毫无害的模样，令他每次来都大脑放空，所有的警惕都消失。可这一次，或许因为失利，或许因为输了一场不该输的比试，他反而开始从和平常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一切。

　　垂着的手悄然又迅速的放在腰间平日插刀的位置发现空无一物，才想起来落梅刀已经断在广寒殿，自己当真睡懵了。

　　“萧大哥？”大约是察觉了他的不同，卿卿唤了声，随即又惊呼了一声。因为萧无影突然之间朝她扑了过去！

　　卿卿膝不弯，手不动，突然凭空挪了三尺，说道，“一！”
　　萧无影那一扑只差寸许，跟着又赶了两步，每步都离她的衣襟只有毫厘之差。说巧合也太牵强，虽然试不出她的功力，不过轻功好的很！

　　“二！”
　　“三！”

　　萧无影右手一探，拍出一掌。
　　卿卿侧身避过，“四！”

　　人人都道萧无影刀法之强罕逢敌手，但武学至高境界，掌法，拳法，刀法都是殊途同归。萧无影这一掌竟然无功，趁卿卿往左避开，他左手变抓，想要拿她肩膀。

　　就见她一低头，一转，身法轻盈避开，“五！”

　　话音刚落，萧无影突然觉得脚下虚浮。一个踉跄，重重的栽倒在地。在一运功，却发现胸腹之间空荡荡的，内力尽失。

　　他中毒了！！

　　什么时候？是白日睡着时？是吃饭时？还是刚刚睡着时？

　　卿卿这才敢踏前一步，月色下，平日的怯懦委屈退了个干净，双瞳清澈如月下清泉，樱唇微启，“当真好不容易呀！”
　　是谁说这药是三步倒的？明明五步才倒！差点害死她了！

　　从来只醉心武学对周围的人与事予取予求，当萧无影倒下来，记忆划过和她相处的种种片段，一直回溯到相识的那一刻。思想突然变得一片清明。
　　这一连串的意外绝非偶然，他失了兵器，神思恍惚，虽然有疑点可未曾深究，对这个认识了三年多的姑娘更加不曾防备。可就在此时，她就下药对付他。

　　原来，这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手指狠狠插进泥土，死死扣住草根，“为什么？！”

　　那个眼波如同清泉般的少女微微一笑。

　　“赢者通吃，没有为什么！”

　　一个小僮牵了匹马哒哒从屋后绕了过来。拿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递给她。

　　“输者为寇，没有为什么！”

　　她轻轻一抬手，只听呼的一声，小屋后竟然起火了。

　　“以暴制暴，没有为什么！”

　　后半夜起风，火势越来越猛，趴在地上的萧无影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热力袭来。

　　“这世间多的是你记不住名字的人，那些被杀的家伙只不过因为武功太差，而那些成名英雄身败名裂家散人亡只不过因为拳脚输给你！这便是你萧大侠的法则！这便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所以，你问我为什么？”她冷冷一笑，弯下身子，“我便是我的回答。”

　　“卿……”

　　他不敢相信那个柔弱的，从不懂辩驳，也毫无主见的驱壳下竟然藏着这么深沉的心机，这样伶俐的口齿，竟然隐忍策划这么多年。

　　“我不是什么卿卿！”她骑上马回头，笑容冰冷，一字字的道，“我叫司·马·清！”

　　萧无影的黑眸死死的瞪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完全烙在瞳孔中一样。

　　“不过，这个名字对你来说也毫无意义。”她轻笑了一声，骑马远去。

　　骑不到半里，只听轰然一声，小屋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如此一来，天亮之后那里的一切连同这三年的时光都会消散。

　　司马清回过头，吩咐了一句，“我们走，小澈。”

　　书童应了一声，两人远去。

　　*

　　在北方，谁人不知跟任家堡齐名的司马山庄。与任独允的独断专行不同，司马庄主天生豪爽，生性好客，四海之内的朋友只要有麻烦，庄主就两肋插刀。

　　司马清是庄主的独生爱女，自幼便与前武林盟主的独生子任云扬定亲，也经常一处厮玩。大人们都乐见其成。

　　自十二人行动后，任家堡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司马山庄倒是日益强盛，司马庄主念及故人，派人到处寻访任云扬的下落而不果，时常觉得对不起旧友而郁郁寡欢。

　　将近四年前，司马山庄来了一位刚刚出道的少侠。听说他少年英俊，大有作为。司马清很是不服，谁也不比她的任大哥。便不顾下人反对，前去探察。
　　结果她刚好看到年轻气盛的萧无影赢了父亲，还放下蔑语，说强者当为王，没本事就别称什么大侠，输的人还不如挥刀自尽。气的父亲当场呕血，然后一病不起。

　　短短数月之内，山庄风云突变，父亲病逝，仇家上门，母亲汤氏逃回娘家，她和母亲走散，几个姨娘也纷纷卷了钱财和相好的私逃。下人也四散而去。

　　从小生在大富之家，见惯勾心斗角之事，虽然父亲不愿让她学武吃苦，但她凭借玲珑剔透的心思，也极善伪装。高贵的小姐一时间流落民间，司马清吃尽了苦头，也看遍人间百态。若是她从小出身低贱，或许也就认命，可她偏偏出身良好，又心高气傲，说什么也不肯随波逐流。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萧无影的下落，得知她已家散人亡，而他竟然还在潇洒做他的大侠，报复之念就此形成，挥之不去。可惜萧无影武功太强，她全无下手之处。她该如何是好？于是，她一边隐藏起全部的锋芒和心思，让他对自己放下戒心。一边在外面扶植自己的势力，又意外的得到了很多对她有利的消息。

　　三年了，在她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时，竟然让她等到了。等到他折损兵器，神思不属时。
　　终于得手了。父亲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歇了吧。

　　司马清长长吐了一口气，和小澈一人一起来到玉门关的街坊。

　　这些年，塞北兴起一个情报交换也可与人出谋划策机构，名叫百问堂，便是司马清的得意作。
　　塞北苦寒之地不比江南才子众多，这才是她选择在这里开百问堂的原因。短短数年之内，便增加了很多情报中转站，以飞鸽传递信息，供给她想要的情报。
　　许多人不惜散尽千金也求百问堂之答。有人想发大财，有人想要对付死对头。江湖传言多有夸张，但去百问楼用钱财换取情报和堂主的巧思智慧，也是北方无人不知的。

　　换上寻常少女的衣服，坐上了柜台后，司马清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刚刚杀掉独闯少林、江湖闻名的萧大侠。翻动手中刚刚传来的新鲜热辣的消息，其中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任家堡入主广寒殿了！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三年前，她曾想过投靠广寒殿，也见到了那位月中仙子般的广寒殿主。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聪慧而不外露，只长她数岁，可是像是把红尘都看了个透彻，更别提那一身绝世武功和风华。

　　北宫婵只简简单单问她，想要重来一次，必须要放弃过往一切的仇怨，做得到否？
　　她做不到！她根本放不下！就算司马清想要撒谎，可是她竟然觉得她的心机瞒得过天下苍生，也瞒不过冰雪聪明的北宫婵。
　　北宫婵微微一叹，派人送她出殿，给她钱财，也替她安排了后路。让她才有了今天的百问堂。

　　这世间女子大多如同萧无影眼中另一个她，柔弱好欺，失足一次，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司马清心里其实非常欣赏北宫婵所为，可她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那第二次机会了！
　　现在得知北宫重伤，广寒殿不在，心中也不免遗憾。
　　但那个任家的少主，是否是她认识的那一个？有没有可能是她的任大哥？

　　在这个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世界里，有武力就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可是她身形娇弱，也没了靠山，更没机会学到上乘武道功，偏偏又长了一副请人欺凌的清妍面貌，也学不来魅惑人的手段，除了一幅精明头脑，也善于伪装，她什么都没有。

　　最痛苦的，是认识到自己的困境而无法改变。
　　可是她也想施展一身才华，想在这乱世生存，她不肯认命呀！

　　这世间当真是强者为王？
　　以暴制暴是唯一的手段吗？

　　她司马清准备来证明这只不过是有勇无谋者说的屁话罢了！

　　章贰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