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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今天周六,天气晴好,楚天暮站在学校大门附近那个只有在喜庆日子才会出水的喷泉面前,沐浴着金色温暖的阳光,迷惘地回忆着自己为什么会和旁边这个人一同出现在这里——

      “你说,一起去校庆?”那天下班后一出电梯,楚天暮惊讶地看着很久没消息的许宁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身清爽的白衬衫,就跟初见时一样,笑得毫无芥蒂地对他发出邀请。自从上次会议室僵持的局面之后,楚天暮就没再找他吃什么夜宵,他也没有来追问那件事情的答案。聪明如他,只要上公司网看看那个周三之后的日程安排,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嗯。我们大学的校庆啊!你不打算回去么?”

      “噢,”楚天暮茫然地点点头,他是打算回去的,但是没有打算过跟他一起回去,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体面的校友了。

      “不打算去么。”面前是一个小孩子找不到自己最心爱玩具时低头失望懊恼的表情。

      “去!当然去,”楚天暮脑子里已经完全忽略掉那人所有其他的形象了,一口答应之后还免费赠送了大量安慰笑容,“那就一起吧!”

      ……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楚天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这算不算顺理成章。

      “喂喂,想什么呢,快点走啦!”早就窜出几米远的许宁籁跑回头来抓他的手,旁若无人地拖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快看快看!学校招待所!”

      楚天暮看着不远处那片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整修、毫不起眼的两层楼瓦房,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不记得了?你过来,”沿着那排杉树走到招待所最右边,许宁籁伸手指向二楼的那个房间,扭头观察他的表情,“还是不记得?!好吧,友情提示,‘非典’的时候……”

      噢!楚天暮想起来了,那年长假的时候“非典”盛行,人心惶惶,他还在厦门旅行,学校就已经封校了。回来的时候正逢新政策实施,所有自封校日后回来的人员都要在招待所里关两个礼拜作为观察期,确认安全无害、没有高热、不携病菌之后才能放出来见人,那个房间正是他当时被“软禁”的地方。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想起来了?我有看到过你啊,当时我的寝室就在对面宿舍三楼。”

      楚天暮当然记得那年这里是大四男生的宿舍楼,不,准确地说,他自己的寝室就在同一栋房子的六楼。原来他们在那个时候起就曾如此接近,却从来互不相识;忽就生出些遗憾的情愫来。

      “我记得当时你住在这里,每天都有好多朋友来看你,男男女女的;特别是到了晚上,你么就跨坐在阳台的护栏上,跟他们边吃东西边聊天,之后你就从房间里面拿出吉他来,轻轻拨弦和大家围在一起唱歌……”耳边悠悠的陈述,犹如琴键轻轻敲击倾泻而出的音符,在他的心上跳跃——牛仔裤、浅灰的V领毛衣、色彩明快的连帽外套、颈侧可以看到内里格子衬衫的衣领、外面松松垮垮地圈着深蓝绒线围巾——楚天暮着魔般的被缓缓流淌的低语牵动,视线慢慢游移到他的侧脸,轻薄的唇一张一合,肌肉张弛绘出柔和的曲线、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温柔。楚天暮看得痴了。

      “楚天暮?”许宁籁侧身,一只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在他面前不断晃动,“楚天暮!”

      “呃……嗯!”发现自己正盯着别人的脸猛看,他触电般转头收回视线。脸上浮起两片红云。

      心慌意乱。

      许宁籁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时的记忆里,迫不及待地又来拉他的手:“你看那边,那排杉树后面,有个长椅,看到没有?”

      “嗯。”楚天暮点头,任由身旁的人引导他的视线。

      “我知道你以前经常坐在那个长椅上看书,在等那些女孩子的时候。”笑着凑近他几分,又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她们。”

      “呵!”那双灵动眸子里的得意把楚天暮逗乐了,“何以见得?”

      “我就是知道!”孩子气的撇过头,微仰的下巴让楚天暮联想到那端撒娇着嘟起的两片唇。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在他们一起共同生活过四年的宿舍楼门口,任由纷扰的人群在面前往来穿行。背后是含蓄挺拔的杉树,有冬天的暖风自两人臂间穿过,树枝交互摇曳 “沙沙”的歌唱,几片狭长的叶挽着圈儿轻轻落在他们脚边。

      “天暮!”此时偏偏有人不知情识趣,硬生生闯入这片美好;哲民向他拼命挥着手,满脸惊喜的夸张表情此刻在楚天暮眼里简直面目可憎,“原来你也来了,怎么不跟我说,我们也好……”到他面前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人,收声,好奇地打量几眼——

      瞳孔瞬时放大数倍,哲民转向楚天暮,拍拍他的肩:“好小子,有你的!”凑到他耳边,压低嗓子说:“没想到你还真下手了?”

      楚天暮有苦难言。确实有人下手,不过那个人并不是他,两手一摊:“这位是许宁籁,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说不定你对他的了解还比我多一点。 ”

      哲民白他一眼,小气!

      “至于这位……”

      楚天暮正打算花两秒钟组织语言的档儿,已经有人替他代劳了:“我知道,你是哲民,自高中起跟楚天暮相识成为好友,进了大学之后更是上下铺的兄弟,经常一起旷课、唱歌、打球、半夜上街晃荡嘶吼……平时负责搜罗免费的课堂笔记与作业供楚天暮抄袭,等成绩出来就开始纳闷为什么他的分数总能好过你的……毕业以后就职于目前所在公司同个部门……”许宁籁带着乖巧的微笑滔滔不绝,满意地欣赏哲民的口型渐渐成为极具规模的圆。

      哲民合上嘴巴,咽了两口唾沫:“想不到你们俩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

      许宁籁自然是不动声色,依旧是笑得温和谦逊,还添上几分羞涩,越发清新可人。
      至于楚天暮早就对许宁籁的“调查”见怪不怪,撇撇嘴不予理睬,由着两人闹腾。

      哲民看够了热闹终于打算告辞,临了还依依不舍回头望他们一眼,被他死党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而许宁籁此刻则自在地倚着杉树似笑非笑地将视线停留在那宿舍楼的第三层,楚天暮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你的宿舍是哪间?”

      “有仙人掌的那间!”

      楚天暮猛得转身捕捉许宁籁脸上的表情,试图分辨这一句真的是在回答、还是为了展示他“调查”的深厚功力。

      “你还记得那些照片?”

      “你是指我们毕业那年摄影协会搞得‘毕业留念’专题吧!”楚天暮的心沉了半分,竭力保持平稳的语调:“我当然记得,那是当时摄影协会会长——邵清主拍的一套影集,打算在学校选取十处平凡的细节来体现学生校园生活的种种元素......可惜他只完成了六张就出了车祸,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那另外的四张,是摄影协会的新会长拜托我帮忙完成的。”

      许宁籁听到邵清这个名字时心里一阵抽痛,没有注意到楚天暮明显已故作镇定却还是因为某种难以自抑的情绪在微微颤抖的声音;而楚天暮也因为自己的恐慌错过了许宁籁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恨与心痛。两人此时“各怀鬼胎”的默契致使他们错过了获悉彼此重要讯息的机会。

      楚天暮急于摆脱脑海里几近令他窒息的那段回忆,换上轻松的口气:“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寝室是哪间呢!”

      他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从外套内侧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楚天暮凑近一看,正是他补拍那个系列之中的“窗”,镜头里窗前的写字台上有一盆开花的仙人掌,隐约可以看到房间右边的上铺拉着密实的蚊帐,下铺则是门户大开、堆满一床的报刊杂志,正当日落时分,阳光打在左边的玻璃窗上折射出各种依恋的表情;楚天暮还记得当时会来拍这张照片,就是因为“非典”那会儿被关在学校招待所里,每天总有些时候会望着对面宿舍楼几百个完全一模一样的窗口发呆,那盆小小的仙人掌着实让他惊喜,便私心取了这张景——“哝, 315房间,我的宿舍。刚才不就回答你了,是你自己不信。”

      许宁籁有这张照片并不奇怪,当时这些照片都按原图大小上传到学校主页,谁都可以自行下载影印。护着宝贝似的把那张照片塞回兜里,“这可是你第一次偷拍我照片哦!绝对要好好收藏!还有黄山上的第二次!这些可都是你侵犯我肖像权的罪证啊!”

      “什么侵犯你肖像权,最多是曝光你的寝室而已!况且你又不在。”

      “谁说我不在的!”他“噌”抽出那张照片,指着照片一角那拉着密实蚊帐的上铺,“我当时就在这里面!刚躺下准备睡觉,就被你的闪光灯吓到了。不过后来我用望远镜看到是你时,还真有点接到‘绣球’的感觉!”许宁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细细的月牙。

      楚天暮一把夺过照片盯着那个位置反复查看——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能看出里面隐约横着团黑乎乎的人影。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却不得不承认这样一次次的刻意或巧合让他一阵阵怦然心动,望远镜?还绣球?“鬼话连篇,还给你!”

      “不信就算了!”转眼已是中午,许宁籁撇下他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问:“去面馆吃饭怎么样!”

      “好!”楚天暮眼睛一亮,疾步追了上去。

      从他们宿舍楼拐过两个弯、走上不到两分钟就是学校的面馆。这里虽然设施陈旧、规模较小,口味却很不错,各式小炒配菜和装菜的碗碟都很有家里的味道,不过楚天暮最喜欢的是这里的葱油拌面。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与一帮兄弟打完篮球饥肠辘辘地冲到这里、点上份拌面加碗小馄饨,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所以当他看到许宁籁自告奋勇去排那面食窗口长长的队伍、费劲地穿过桌椅间狭小的走道、把一盆点缀着两根香葱的面条和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馄饨端到他面前桌子上的时候——

      他这次真的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闷头风卷残云之后却分辨不出刚才吃进嘴里的究竟是什么味道。

      之后依旧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宿舍区后面废弃操场边上的小花园依旧是到处藏匿着成双的人影,他们俩自那窄窄的小溪与矮矮的灌木之间穿行而过的时候,不意外地惊起了几对鸳鸯,每每在出人意料的角落出现,很难说受到更大惊吓的不是那些路人;学校的图书馆例来座无虚席,真正看书的却不足半数,谈恋爱的、睡觉的、伏空调的、躲人的,甚至是来偷窥的、专门吸引人眼球的,各式各样的目的错综复杂到足以让“局外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一路上随处可见同届的校友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真情流露或是建立人脉;认识楚天暮的人很多,时不时有熟人从他身边经过,嬉笑着打过招呼,视线有意无意瞟过他边上漂亮的男孩子,纠缠着要他介绍,楚天暮不打算多费唇舌,只推说是路上遇见的一个朋友便匆匆告辞。许宁籁也配合着不多话,对每一个人微笑致意。

      期间哲民还打来一个电话,开口就嚷嚷着“天暮,忽然想起来了,怎么依瑶姐今天没来”,听他说是出差了,阴阳怪气地发了一个长达两拍的“噢——”音,以婉转表达“怪不得”的意思。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穿行似乎特别耗费时间,转眼已是傍晚,接近冬至时节,天色灰暗的时间越来越提前,运动场上攒动的人群已渐渐散去,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身影仍在努力瞄准篮筐。

      许宁籁看着靠近右边花坛的区域,嘴角轻轻扬起,“你以前一直喜欢在那个场子里打篮球……”

      带着回味的表情悠悠笑着说:“你以前……”或是“我以前一直看见你……”——这样熟悉的场面在这个下午出现的次数楚天暮早已记不清,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故作轻松地对自己说这些只是源自一时的游戏或冰冷的“调查”……楚天暮没有听到许宁籁后面的话,回神的时候只听到身侧的人笑问“……好不好”,就着惯性点了头。

      许宁籁兴奋地嚷着:“等我一下!”就跑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篮球,“开始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姐姐不许我太张扬,只能站在边上看着那些女生边叫边跳着为你发狂,早就想跟你好好比上一场了!”

      原来是这个,“好啊!虽然我现在不比当年了,不过对付你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全场哦!”许宁籁挑衅地扬眉,视线从左侧篮筐移到右边。

      “全场就全场!”两人将外套往球场边上一抛,仿佛瞬间就回到了学生时代……

      ……

      大汗淋漓的两人在篮球场下弯着腰双手扶膝,面对面喘着粗气,空气里是他们方才挥洒而出的年少激情,剑拔弩张的对决之后空气是有些腻人的潮热,晕红了两人的面颊。

      “果然是球场上的王子嘛!想不到那帮无聊女人的眼光还不错。”许宁籁戏谑地笑着,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喘息:“鄙人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楚天暮脸上已经摆不出得意的表情,心底纳闷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子竟也可以跟他过招到这地步;眼看着许宁籁就要席地而坐,一把抓住那纤细的手臂、揽过他的肩、扶他靠到身后的篮球架上,焦急的关切伴着喘息成了严厉的口吻:“运动完了不要马上坐下,对心脏不好!没人教过你么!”

      口中呼出的气在冬天里显得暖暖的,扑面而来裹在许宁籁的心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顺势埋入眼前温热诱人的胸膛,那人却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迅速转身离开——四周温度骤降,随之袭来的是惆怅:一直以来都只是他自己一人胡思乱想、乱了心跳。

      不过一分多钟,楚天暮已经轻喘着小跑了回来,远远就可以看到飘扬的发上下起舞、宣扬着主人欢快律动的心情。

      “给你,快擦擦汗!免得着凉。”拿着一块新毛巾递到许宁籁面前,另一只手里拎的是学校小卖部的袋子,装了两瓶冒着热气的矿泉水。

      “等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坐下来;水也要等一下才能喝。”楚天暮蹲在地上,用刚才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大衣把两瓶水裹了起来,顺势坐在靠近花坛的地方,“你小子还挺厉害的嘛!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如果是当初……”

      “才多大岁数,就学人家‘想当年’!” 许宁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把自己弄干。

      “不过你看起来还真是年轻啊,啧……啧……”楚天暮夸张地摇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本来就年轻啊!小时候先跟着家里的老师还有伴读玩,五岁开始正式进入社区的小学,所以比同级的学生小两岁,有一年老师还建议我略去一年的课程、被父母以‘年纪已经太小’为由拒绝了。不过我很感激他们哦,不然怎么能跟你同届!进公司后有一年升了两级,这个么你不用算也知道!所以喽——”

      “看来你还真的是很天才嘛!”楚天暮噙着赞许的眼神笑了个七倒八歪,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伴随着先前的沿着发迹线淌下,随手扯起棉质卫衣的袖子轻轻摁压,“原来还真是比我小两岁,你看我老人家能赢你多不容易!”

      “是!是!小的我给您赔不是还不成么!”随即扬了扬手里的毛巾,“你的呢?”

      “现在不是新生入学期间,就这么一块了。”他顺口答了;注意到边上那人一脸不爽,忙停了手上的动作:“没事啦!我都干得差不多了。”

      一团东西呈抛物线迎面砸来,楚天暮侧身接了却不拿来用,像是要证明刚才没有说谎似的笑着说:“真的不用。”

      “干嘛!你是因为我用过了嫌臭啊?”

      “不是不是。”矢口否认,却又故意把毛巾递到鼻尖——若有似无的清新香气;楚天暮轻笑,就连汗水都跟他的人一样干净通透——夸张地嗅了嗅,别过头作挥手驱赶状,“这么一闻,还真的是有味道!”

      许宁籁一听就紧张了,刚才确实没注意有没有留下汗味,站起来就要抢,楚天暮忙挪开几个身位;那人却不肯罢休,这次动作更急了,追了两步嫌慢,扑过来伸手就抓,楚天暮怕他直接砸在水泥地上摔疼了,不敢躲开,手里却死死拽着那毛巾的一端不放——结果许宁籁这会儿就压在他身上,手里占着另一端,费力挤出一脸凶狠的表情:“还给我!”

      “不还!我还没用呢。你到底给不给我擦了!”
      “不给了,你放手!”
      “不放!”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不放?”
      “不放!”
      “好啊!你……”许宁籁松开手里的毛巾,突然两只手兵分两路、向他的脖颈、腰侧伸去、十指大动,身下的人哪料到他如此耍赖,一时猝不及防、被挠得浑身战栗。

      “好小子!我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你居然恩将仇报!”楚天暮恼羞成怒,猛地生了力气,索性也扔掉那惹事的毛巾,两个大男人竟孩子气地扭打成一团……好在只滚了两圈半就撞上了旁边的花坛,停了下来,怒气消了大半;两人就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当前的情势与方才截然不同——楚天暮虽是笑得欢腾,却也不打算浪费机会,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好好整整这小子以报“偷袭”之仇;自然往下的视线落在正轻轻张合的精致鼻翼,顺势而移是运动后色泽清丽略显饱满的唇,深V领毛衣里衬衣的纽扣因为手臂的牵动松开了两颗,露出颈侧利落的肩线与清秀的锁骨,受热张开的毛孔上立着细碎的绒毛,叫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触这一片娇俏可爱……最夺目的是那双晶莹澄清的美眸,如黑曜石般闪亮,树叶罅隙间的昏黄灯光,如何能与之媲美。

      许宁籁笑得乏了,浑身都是松软的,连表情也显得慵懒,眼角的纹路淡去,那两目深潭里就只剩下叫人凝神屏息的温柔,他安安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想把这份柔情完满地注入他的灵魂,携同他珍藏多年的期待……楚天暮仿佛被牵引般,缓缓俯下身子,朝着那同样敛了笑意、自然轻启、此时却益发诱人的双唇,靠过去……

      冬天的夜风触碰肌肤是不带温情的冰凉,不着痕迹钻入领口,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几乎可以触及面前的鼻尖,垂下了眼睑、颤动的睫毛清晰可见,如此渴望又渗透着不安。这般贴近那人的脸令到他不敢呼吸,进又不成退也不是;目光一时空洞茫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人已快要缓不过气——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替许宁籁系着衬衫上那两粒打球时松脱的扣子,轻声挤出几个字,“天冷了,小心着凉”——却哽得自己呼吸一滞;视线在他身上留连数秒,有轻不可闻的叹息瞬间消散在夜色里。

      替他拢了拢领子,自己先坐了起来,又伸手给他:“起来吧,都弄脏了。”

      被圈在楚天暮用身体围出的一方小小天地,方才悄然而至的夜风没能触碰他的白皙。

      这是楚天暮第一次向他伸出手,他曾经多么渴望的这一画面在此刻却显得滑稽;许宁籁狠心闭上眼、没有去接。他觉得那个人根本就是讨厌他,开始落寞,开始害怕;即使以前一直只能站得远远地望着他,在每一个希望有他陪伴的瞬间他都是那么遥远、不可触及,他都从来没有生出过失望、寂寞的心绪;他却在与他如此接近的时候,毫无征兆、毅然绝然得退到那么远,他实在不能给出别的理由。

      他甚至负气地想,就算是和一个没有一点感情、逢场作戏的对象,也不会就这样抽身离去。狼狈地收拾着心情,不再去看那只对他充满了诱惑的手;翻身坐了起来,默不作声。

      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看起来孤零零的,在黑暗中的陌生环境里寻不着方向,只得讪讪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有那么一瞬间,楚天暮似乎很清楚那个纯粹却固执的男孩拒绝的理由。

      说不出是为了补偿还是挽回些什么,楚天暮轻轻地开口试图驱散这尴尬的气氛:“你对我这么了解,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失公允?”

      “那你问好了,我有问必答。”

      “要问也得有资料啊,先来个自我介绍吧。”

      “本名,许宁籁;英文名,Nicholas;家庭成员,姐姐;出生于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并在那里生活了18个年头,之后随姐姐一起来到大陆 ……”一本正经地大声宣读。

      “行了行了,”见他真的开始背书,楚天暮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无趣,于是告饶:“你来想点别的说吧!”

      “没耐心!”许宁籁半真半假地抱怨,又唏嘘自己太过敏感。抬头望着冬天里星星更为稀落的夜空,声音里多了丝疲倦:“你要听什么?”

      楚天暮凝视着他带点忧伤的表情,百味陈杂;澎湃的海潮撞击着心池,搅得他不得安宁——只是,太久不见那笑容而已,“说点高兴的。”

      “好!”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却显得酸涩:“今天,是我的生日。”

      楚天暮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思维短路。

      倒还是他开口解了围,转头笑着问:“怎么了,都不祝我生日快乐!”

      楚天暮这才缓过神来。时值冬天,四周竟然没有什么可取之材,对许宁籁扔下一句“你等等哦”便去操场边上的花坛拔了十几根末梢已经些微发枯的草,又坐回许宁籁身边,也不说话,像模像样地编起了蜻蜓。固定翅膀的时候,干草很不好用,楚天暮扯下几根头发用来绑定,有限的长度让手指显得笨拙,耗费了不少时间。

      身边的人今晚特别安静,看他忙活,也不发问,依旧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他的夜空。

      “喏,送给你,祝我们的小寿星生日快乐!”许宁籁再回头时,伸到面前的手心里已停着一只蜻蜓,在夜风里摇头晃脑——他笑了,眉梢、眼角、嘴唇都是诱人的弧度,小心的接过,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明明感动着的是他,他却因他的感动而感动。楚天暮胃里泛酸,“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不是一样么?”眨巴着眼睛,“你果然喜欢蜻蜓哦!”

      又是该死的“调查”。

      “早说还能替你张罗个生日聚会,找点朋友好好陪你过个生日。”

      “你不是已经陪了我一天!”许宁籁笑盈盈地望着他。

      心跳漏了半拍,楚天暮瞥一眼还被他捧在手里的那个有些破落的“蜻蜓”,小声嘀咕着:“至少也好让我准备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这个要保管好噢,是换领凭证!”

      “换领凭证?”许宁籁不解。

      “嗯!换领凭证。到时候凭这个到我这里来换真正的生日礼物。”

      “我不要!”楚天暮被泼了盆冷水,正灰心,抬头却见他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目光胶着在那几根黑黑的发丝上,“我不换,我就要这个!”说完腾出一只手来揉他的脑袋,“笨蛋,痛不痛?”

      楚天暮脸上一热,一语不发,装不明白。

      他也是真不明白,许宁籁依旧是欢快的,每次无论他如何僵持着不给回应、或是说些不冷不热的话,似乎都不会影响他的情绪,不明白究竟是他没所谓?还是因为那么多年默默注视,他早就惯于没有回应的冷清。

      收紧身子,许宁籁把蜻蜓面向自己放在两个并拢的膝头之间,双手环腿,由着惯性让身体自然后倾,视线与那只小东西平视;楚天暮看着这幕“大眼瞪小眼”的画面,心里生出一股爱怜,明明早就过了那年纪,这些孩子气的动作在他做来总是自然。

      “月桂树……”旁若无人般的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月桂树。”仿佛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似的,他转向楚天暮,“月桂树,是今天出生的人的生日花。”

      “‘桂冠诗人’那个?”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轻问:“要不要听故事?”

      “好啊!”

      视线转回前方,像是在跟那只蜻蜓说话:“顽皮的小爱神厄洛斯,也就是丘比特,遭到阿波罗的嘲笑,决心展示一下自己弓箭的威力。他在空中飞来飞去,笑嘻嘻地取出一支铅头小箭向珀涅俄斯河的仙女达佛妮射去;然后又取出一支金箭,射中阿波罗。铅箭令人厌恶爱情,金箭使人燃起爱火。阿波罗热烈地爱上了达佛妮,与此同时,达佛妮开始以爱情为耻,并请求父亲河神珀涅俄斯答应她以处女终身。

      阿波罗望见达佛妮,立即飞奔过去,达佛妮却惊慌逃开。太阳神一边追逐,一边向她倾诉着自己的爱慕之情,这只能让达佛妮更加恐惧。就这样,一个追,一个逃,越过了许多山川和田野。渐渐地,达佛妮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阿波罗的脚步声就在耳畔,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达佛妮绝望地向父亲求助:‘请帮助我,父亲!大地啊,裂开了吞我进去吧!’话音刚落,她就开始变得僵硬:身体成为树干,金发伸展成为树叶,双臂变成树枝,能奔善跑的双足如今生出了根须,她的头遮蔽在浓荫之中,遗存的只有她的美与洁净。

      达佛妮虽然成了树,阿波罗仍然很喜欢她,他拥抱着树干,树叶沙沙地颤抖着。

      ‘你将成为我的树,’他说,‘你将终年长青,成为胜利者的荣冠。’从此,阿波罗将月桂树尊为他的圣树,他的发上,琴上和箭袋上总是饰以桂树的枝叶。每年,他所挑选出的全希腊最优秀的诗人也被赐予桂枝做的花冠以示荣耀。”

      楚天暮认真地听着,简单的希腊神话他讲起来很慎重,像是发生在现实生活里的真人真事,带着点责备与惋惜的口气。这是个很奇妙的故事,楚天暮以前就知道,若是当作一段爱情来看,恶作剧的开端、过程没有甜蜜、结局也只能算是悲剧;可到了最后,竟让人生不出一丁点儿同情或悲伤的情绪。

      或许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本就不需要世人的同情吧!楚天暮心想。

      开口打趣:“到底是太阳神,达佛妮这样的反应竟一点都没能伤到他的自尊心么!”

      许宁籁没有笑,表情跟刚才说故事的时候一样凝重,似乎很不赞同那句玩笑话里透露的立场:“这不是她的错,阿波罗不懂得爱;他如果更加小心一些,也不至于把她逼到那样的境地,不是么?”

      所以他总是默默关注,暗中“调查”?!

      “你将成为我的树……”许宁籁喃喃地重复着阿波罗的那句话,身体轻微发抖。“成为一棵树……成为一具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动、连呼吸都若有似无的东西……这样真的好么!”情绪易发激动,“每天面对着植物一般的爱人……换作我是阿波罗,一定会发疯的!”

      这个从没见过的许宁籁让楚天暮束手无策,忘记自己平时也算是个宽慰人的高手。隐隐察觉他不为所知的种种,心中有些不痛快;转而又觉得可笑,自己未曾尝试过要了解、对他的事情本就知之甚少,又何来立场埋怨。

      可总该说些什么:“或许因为他是受人敬仰的神,而我们只是凡人的缘故吧!”

      “当凡人不错啊,比如今天就是个好日子!”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真佩服他消化情绪的能力,“多年梦想得偿所愿。”许宁籁笑着伸了个懒腰,作势要往后躺,楚天暮眼明手快,拿过自己的大衣,抽出那两瓶矿泉水,把衣服当褥子塞到他的后脑勺与即将要“着陆”的地面之间。

      许宁籁倒下去时,是一片温软。

      “你刚才说‘梦想’?”

      “希望重要的人陪自己过生日喽!”他越是落落大方,楚天暮就添一分局促不安:“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对我…..”

      许宁籁好笑地竖起耳朵,等着听他会憋出个什么词来;那人却再没吭声。

      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害羞的人,怎么这会儿脸皮就那么薄。

      “从你被关在招待所里,大声嚷嚷着‘放我出去!’开始。”许宁籁温和的笑着,认真作答:“你在学校那么出名,会认识你并不奇怪,但也只是印象不错而已。‘非典’的时候,得以观察你特殊时期的生活,也只是觉得有趣;可那一次,心就被震撼到了。记得当时挺晚的,寝室里其他人都在,大家全笑趴下了,楼里还有几个窗口有人开骂,我却只是盘腿在床上坐着,闭上眼睛听你一遍遍喊;有时会觉得奇怪,人与人竟能如此不同,在一些人眼里这么可笑的场景,却让我觉得忧伤,仿佛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你的心,那么渴望挣脱,却又无能为力,很辛苦吧!”

      “你……”想起自己那个时候被关得无聊,满腔热情无处发泄,在阳台乱吼一通竟让这人尽收眼底,实在有损形象;可听他这么一说,几乎都要为自己感动了。

      “你也不信吧……可我说的是真的。”他一字一顿地说,“当时就想,这人肯定是那种会不顾一切去追求真正的自由和幸福的家伙。”

      这次恐怕是猜错了,楚天暮的心沉了下去,这人分明就是个把自己封存起来、连去认清自己真正幸福的勇气都没有的家伙。只是不打算争取什么,又何必解释。

      失去大衣包裹的矿泉水瓶急速降温,拿一瓶递给躺着的那人,“渴了吧,喝点水。”

      “不要。这样的姿势容易呛到!”

      “那坐起来不就行了!刚才出了不少汗,要补水!快点起来。”楚天暮觉得自己今天跟个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了不少回。

      “不要。”许宁籁懒懒道,立马又“居心叵测”地接了句:“要不……你喂我吧!”

      正打算旋开瓶子的手停了下来,很自然联想到不久前被夜风中止的那一刻。

      可怜兮兮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当是生日愿望,不行么?”

      楚天暮从来就没想要拒绝、可又踌躇着不敢答应,听他这么说,便当给自己一个借口,鼓起勇气旋开瓶盖,适量的水注入温润的口腔——

      “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没有勉强,一点都不勉强,这样的话,楚天暮自然说不出口。

      那水含在嘴里竟有些泛苦,咽下去的时候还磕到了喉咙;“晚了,回去吧!”他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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