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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番外·殇音·之六 ...

  •   之六
      “无梦生……无梦生?”
      无梦生被叫醒的时候挣扎了一下,似乎是还在做梦,拧着的眉峰蹙成一团,显然不是什么好梦。
      鷇音子见状,便把手上的餐盘放在一旁,然后托起无梦生的肩膀将人半抱起来,让他倚在软包的床头。然后正伸手覆上他额头的时候,才见人缓缓睁开了眼。
      “吃点东西吧。”
      就连暖黄的床头灯光都没能让无梦生此刻因高烧变得发红的脸颊看起来正常些,而那瞧着鷇音子的一双眸子连日来渐渐少了灵气,像是全部消磨在了白天的各种应酬中一般。
      看着这样的无梦生,鷇音子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晚上并未来得及收拾太多的东西,纸片和琴的事情让自己含含糊糊地带过去以后,还是四智武童发现了无梦生的异状,让自己带了人回来休息。
      而回家后的无梦生就往卧室的床上一躺,昏昏沉沉睡到了晚上九点多。
      “吃点东西好吗?”换了更柔和的语调再次问着,鷇音子收回了手,然后给无梦生压好被角,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谢谢,我——我不想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梦生垂下了眼帘看着被子,避开了鷇音子的目光。
      “这几天都忙得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又高烧,吃点东西增加点抵抗力也好。”鷇音子说着,端起放在一旁的粥碗,瓷质的汤匙舀了些厚薄正好的小米粥,在碗边刮净勺底,送到无梦生唇边。
      无梦生却是没看,还盖在被下的双腿蜷起,然后伸手抱住自己膝盖,摇了摇头,“抱歉,真的不想——”
      “看在天踦爵的份上。”
      昏黄的灯光下,无梦生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然后缓缓抬了头来,就着鷇音子递过来的勺子,喝了一口粥。
      如果可能,鷇音子并不想搬出天踦爵来,但刚试过无梦生的额头,还是很烫,这么看来仍旧是38.5度以上的高烧。如果再不吃些东西好把药吃下去,那以无梦生现在的精神状况,估计会在天踦爵还没下葬的时候,就先倒下去。
      好在,这个借口还是比较好用的。
      机械地保持着张嘴和吞咽的动作,无梦生终于吃下去小半碗米粥。就在鷇音子不知第几次刮净勺子,要喂给无梦生的时候,抬头却见那人一双暗红的眸子噙着泪,正注视着自己看不见的虚空的某处。
      泪水点滴滑下,落在被面上。无梦生隔着被子抱紧了自己的膝头,似乎是想把自己缩得尽可能的小,随后哑了嗓子道,“七岁那年,也是发烧不想吃饭,是哥哥一口一口连哄带劝地喂……是哥哥——”
      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只剩抽泣的人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唯有双肩不停地颤着,抖得象寒风中的残叶,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在冷风中飘摇去了哪里。
      心口一阵揪疼,鷇音子放下手中的勺碗,坐到床边把人拥进怀里,却是不说话。
      哥哥这个称呼,一直是儿时的无梦生对天踦爵的专称。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梦生就再也没有用过了。天踦爵去世后,这个称呼重新被无梦生拾起,但同时,也再没听他说过“天踦爵”三个字。
      怀中的身子依旧颤得厉害,却是除了抽泣的声音再无其他,顺着无梦生的背,脑子里同样一团乱麻的鷇音子想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安慰话语来。
      静了半晌,鷇音子只是平静地道:
      “我在。”
      一语像是冲破了什么闸口,怀中的人顿了一下,随即终于放开了声,伏在鷇音子怀里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声音不大,却终究是比方才的抽泣声听着顺畅和舒服了许多。
      哭出来吧,有时候发泄一下,会好受很多。
      兀自把人又往怀中锁紧几分,鷇音子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缓缓拍打着无梦生的背,哄着。
      是彼此唯一血亲的双生子,本该至亲至近,但无梦生和天踦爵,却又是某种意义上的最远……小四说的,其实并没有错,也许那个孩子早就将一切看得分明。
      瞬间,鷇音子突然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他不怕无梦生知道天踦爵对他的心意这件事情本身,但是他怕知道这件事情的无梦生会因为愧疚而崩溃。
      大概这也是天踦爵在最后时刻,虽然曾一瞬犹豫想要说破,但终究是没把无梦生的手牵到自己心脏处告白的原因吧。如此了解无梦生的天踦爵,必然猜到了那一步,他必定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胞弟如此那般……
      思及此,鷇音子暗暗下定了决心。
      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比无梦生先走,那就永远带走这个秘密;如果无梦生比自己先走,那自己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临终时刻的无梦生……
      再低头,却见那人挂着满脸的泪,早已不知何时困极累极地睡了过去。
      鷇音子理了理无梦生被打湿的额发,让人轻轻躺回床上,掩了被子,关了灯,便端着还剩下一半的粥走出房间。

      掌心的温度如此真实。
      四智武童看着梦中曾出现过千百次的熟悉面孔,手下把对方掌心翻过来,放了一物在那手中。
      “喜欢吗?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好不好?”
      低头看了手上那一串缀着棕色毛羽钥匙扣的门锁钥匙,天踦爵笑了,一种长辈看着晚辈的宠溺的笑。
      如此单纯,单纯得让四智武童有些难过。
      “天踦爵哥哥、天踦爵哥哥我——”
      一只手指轻轻触在四智武童唇畔,封住了他想说出口的话。
      愣了愣,旋即又瞬间坚定了什么一般,四智武童将那只手反握在手中,转而想去抱住对方的时候——
      扑了个空。
      入怀的仿若只是一抹光,比空气更加没有实际存在的虚无中,那一人依旧站在那里,带了一如往常的笑,温煦和暖得像是他自己就是那一抹光。
      然后,光影交溶,渐渐隐去了天踦爵的身形,直到消失不见——
      “今天是头七……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回来看看他喜欢的人——”

      猛然惊醒的四智武童抓着心口喘着粗气,脑海中,无梦生的这句话还在无限回旋。
      惊喜的心绪在目光聚焦到身前冰冷的黑色灵柩时,瞬间跌入谷底。
      急救天踦爵的医院也是素氏的产业之一,院长医天子某种程度上算是一家人的私家医生。从每年一次的体检到鷇音子的治疗,都受到了他不小的关照,所以四智武童和他也算是相熟。
      那天自己正打算自医院离开去办事的时候,被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医天子叫住了——
      “如果情况不好,请转告小四,让他把我书桌第二个抽屉里的字纸,烧掉。”
      转告的话只有这么一句,而已。
      天踦爵哥哥,你,入错了梦么……
      还是怪我存心没有及时烧掉那些字纸,让无梦生看到了……
      嘴角苦涩化入笑意,就像曾经的天踦爵。
      笑着笑着,却是让那苦涩蔓延得更开,变了味。
      自小就格外地喜欢呆在天踦爵的身边。比起另外两位哥哥,天踦爵有那么一丝孩子王的天性。会带着自己玩,带着自己疯,带着自己策划各种好玩的靠谱却不着调的计划……
      他会认认真真听你说话,于是什么心事都愿意告诉他;他会一有时间就带着你去玩或是看到什么有趣的就买回来逗你,于是有什么好东西时,想要第一时间与之分享的对象,也是他。
      时长日久,那便成了一种依赖,依赖变成了一种习惯,习惯,变成了一种戒不掉的瘾。
      当习惯性地给与他更多的关注,揣摩他的心思,便会替他伤心,替他难过。
      虽然也会有有点吃味的时候……
      长大了的自己认识到这种感情的时候,也曾被自己的占有欲吓了一跳。但自始至终,自己都深深地清楚明了,天踦爵心中的那个位置,永远不会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永远。
      曾记得幼时,自己跑去天踦爵房间蹭床睡的时候,多少次听到他的梦呓醒来,细听之下,却也只能依稀辨出“□□”二字。
      尽管天踦爵比任何人都早认识无梦生,或许在鷇音子喜欢无梦生之前就已经爱上了无梦生。但至亲至近,也终因这一层血缘关系,让事情变得复杂了很多。
      对他人表白并不会难到天踦爵。但若是将对象换成自己的孪生弟弟,那无论成功与否,□□,或许就是天踦爵最怕听到的两个字。
      无梦生自然不会这样说自己的孪生哥哥,但纵然社会再如何发展进步,亲兄弟,又是孪生兄弟的恋情,都绝对不是一种能被世人欣然接受的关系。
      而相较于自己被舆论指责,天踦爵或许更怕无梦生因此受到牵连而被千夫所指。
      因此纵使没有鷇音子,要让天踦爵跨越那一道心坎,真正去跟无梦生在一起,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绪顿在这里,四智武童抬手往灵前一豆火苗的长明灯里又倒了些油,橙黄的火苗轻晃,随即又稳定了下来。
      “其实,我比你要幸福一点啊,天踦爵哥哥。”四智武童看着那火苗喃喃自语。
      至少我还可以说出口,但你,或许永远不能说出口吧,永远……
      “大哥为了照顾无梦生,把公司和对外的一些事情都交给倦大哥处理去了。对了,无梦生又叫你‘哥哥’了,你开心吗?”四智武童仰了脑袋,看向正中那幅巨大的黑白照片,努力想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无梦生并不是神经大条,只是他自始至终只把天踦爵当哥哥,或是当另一个自己。所以从没想过会存在另一种方向的可能……
      无梦生是无辜的,四智武童理智上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我真的很为你报不平啊——天踦爵哥哥。”
      不想恨无梦生,但天踦爵终究是替无梦生赴的鸿门宴,就连最后之死也与当年因救无梦生而落下的腿伤有关。
      若是健康的天踦爵,本可以躲开那致命一击的——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晃,像是要转瞬即灭。
      四智武童下意识地伸手去护住,转头看向身后。
      大厅的门开了,风尘仆仆进来的,是刚下了飞机赶回来的素还真和叶小钗。
      就在转头越肩看到进来的素还真的一瞬间,四智武童笑了。眼眶却再也噙不住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是让它们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人却是用平缓的语调说道:
      “素还真,我想出国留学,可以吗?”
      如果以后要时不时见到一张和天踦爵一模一样的面容,而偏偏这面容的主人还是让天踦爵终其一生纠结的症结所在——
      这样的日子,自己承受不来。

      后来。
      下葬的时候,代替泉音飞羽琴陪着天踦爵的,是鷇音子从国外带回的那两块怀表。本来两块怀表就是分别给双胞胎的生日礼物,无梦生把自己的那块也放进去,便也权当是自己陪着天踦爵。

      再后来。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无梦生偶然回到天踦爵卧室翻找之前自己读过的一本书。却是在抽书的时候,旁边的一本小册子连带着掉了下来。
      那是一本《飞鸟集》。
      无梦生捏着书脊将书拾起,一张泛黄的照片飘了出来。
      是一张以前从未见过的双胞胎合照。
      照片上,还处在穿开裆裤时代的两个小孩子并肩倚在一株桃树下,发梢肩头尽是飘落的桃花花瓣。小小无梦生紧紧挽着小小天踦爵的手臂,头靠在哥哥的肩上。小小天踦爵也握着弟弟的手,与弟弟依偎在一起。两个孩童都带着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睡得正香甜。
      虽然年代有些久远,但照片依旧清晰,就连背景桃树上的几只鹧鸪都看得分明。
      下意识地抬头,无梦生从卧室窗口望向院中。
      庭院一角,是不愿忆起的那年的年初时分,天踦爵亲自种下的桃树。几度寒暑,冬去春来,如今已是亭亭如盖,一如照片中那棵的当年繁华……
      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见照片的背面写着一首诗,无梦生不禁轻声读了出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诗集和照片自手中坠落,无梦生突然再也读不下去。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番外·殇音·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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