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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浮屠山庄客(二) ...


  •   雪莲阁是唐庸特意给谷大风留宿的楼台,楼高三层,麒麟鸱吻,屋檐上朵朵莲花灯垂下。阁内龙涎淡香,大鼎煮水,温暖非常。几个宫人在收拾方才客人们留下来的残局,乐师们也各自调音准备告辞,恰逢一声筝响,阿傍和一帮衙差赶到的时候,大家都愣了一愣,四周静得只剩煮水咕嘟咕嘟的声音。

      一个模样娇俏的红衣姑娘上前,福了福身道,“姑娘何事?”

      阿傍睁大着眼睛环顾了下四周,虽打扮不周,但笑容乖巧,“我找谷先生,我是邢夫人的……丫头。”

      阿傍听见几声嘀咕。循声望去,见正中央的美人戏蝶的屏风之后,有人细细低语。

      “真是不巧了,谷先生不在。”

      阿傍瞥了瞥那屏风后,音调极为柔弱,“可为何我方才见着他在此……”

      女子耐心答道,“方才是在的,可是随众位公子小姐已经出去了。”

      “既然出去了,”阿傍皱了皱眉头,只能厚着脸皮豁出去了。席地一坐,“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阿傍这一坐,众人齐齐侧目。

      “姑娘,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红衣女子挺直了腰板,方才的客气也减了三分,“若知道,你可不是来闹事的吧?”

      “自然不是,只是姑娘,我真有要是找谷先生,”阿傍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一坐下似乎胆子也大了起来,吸了一口气道,“而且我不是闹事的,我是你家先生请来做客的。”

      “怎讲?”

      “三年前谷先生做客浮屠山庄,那时穷困潦倒,身无长物,幸得光武侯救助,并信誓道日后凡有如先生当时境地的人,日后必定也像光武侯那样日行一善。如今,小女子穷困潦倒,身无长物,只有当时邢夫人对小女子的一点赏识叫小女子办事,所以我想,谷先生必定不会见死不救,若见了我,定也要请我去他所做客的。”阿傍其实心里是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她如今俨然就是个无赖。可是事急从权,她今天要是见不着,以后也就别想溜进来了。

      那女子见眼前这姑娘虽小,但是牙尖嘴利,无赖起来倒还是振振有辞,一时不知怎么反驳,眼睛悄悄地向后瞥着。

      屏风后,一双丹凤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修长的手指拂过下人递来的茶碗。

      “红拂,修得无礼。”一个青衣男子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清俊儒雅,俊眉修目,手持一把白绒红玉羽扇,他笑着对阿傍道,“姑娘找在下何事?”

      阿傍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人一遍之后,道,“我来给先生送本子。”

      “哦?什么本子?”

      阿傍抬头,对着他笑得天真无邪,“美人灯的本子,就是那盏美人灯,你看,和我家夫人卧房里挂着的,一模一样。”进来不久之后,阿傍就发现雪莲阁厅中挂着琳琅满目的灯笼,其中一盏美人灯便和秋雁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整个大厅里所有人都呆住了,少女心一颗颗顿时开始崩裂得稀碎的声音,这谷先生莫不是和这个有夫之妇……造孽啊!

      只见谷大风的脸上慢慢变红,“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在下时常会收到一些书迷送来的礼物,可是这一桩桩不是都会过眼的。”

      “恩,”阿傍眼波流转,“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当真是要交给先生本子的,还麻烦这位哥哥将先生请来与我见上一见。”

      男子笑笑,“姑娘说的哪里话,你不是来找我的么?”

      “这位哥哥,你可休要骗我,谷先生是站着说书,或者是坐着说书,也可能躺着说书,但如何会跪着说书?”说完,看向来人的膝盖处,那男子虽然也是风度翩翩,可是少了些文人风骨,并且双膝处衣料明显颜色浅了,磨损也厉害些。

      茶盖搁在桌上的声音,'谷先生'知趣地退到了一旁,屏风后另一个一个男子声音传出,“我今天累了,不接本子。”

      终于见到了正主,阿傍心头一喜,“谷先生,我家夫人于前日……”

      屏风后的人似是在冷笑,还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邢夫人的丫鬟,身后跟这么一大堆衙役,显然你在说谎。我虽然只是一个说书人,但是十六七岁的女子如此七窍玲珑,着实不是我所好,来人,送客。”

      “放肆!”一个衙役道。

      书卷翻过的声音,他一叹,“小生都说了,不喜你们进来,我这浮屠山庄,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呆上一呆的地方。”

      唰的一声,阿傍身边的衙役们刀剑齐齐出鞘,此时明珠踱步进来,“谷先生,在下明珠,代知府大人来请您过府一叙,邢夫人几日前出事了。”

      “明珠?”那人愕然,接下来书翻过几页,男子腔调急转,怅然失笑,“明珠,你可是来向我问罪的?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众人齐齐一愣。

      谋害邢夫人的竟然是谷先生!

      阿傍的心顿时掉进谷底,此番下来,这真凶这么就招供了,那那一屉光滑璀璨的珠宝不就随之没她的份了?

      明珠严肃道,“先生,你这可是在招供?”

      屏风后良久没有声音,“明珠,你我许久未见,为何一开口却是这寒言冷语。莫非真的如人所说……你,有负于我……?”

      这如泣如诉如假包换的男声恰似一记惊雷,将明珠死死如焦炭一般定在原地,“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众人更是唏嘘万分,原来不是谷先生和邢夫人,而是谷先生和明珠侍卫居然有龙阳之好!

      唯独这雪莲阁的人异常淡定,扫地的还在扫地,擦椅子的还在擦椅子。红拂和方才的“谷先生”有点挂不住,那“谷先生”轻轻咳了一声,道,“先生,是衙门里的人来啦,您莫要再念台词了……”

      还没说完,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迈了出来,青色软靴,白色长衫,外面套着一身青色镶梅花银丝戏服,长发披散,几缕黑色的发丝顺着敞开的衣襟游进衣服之内,手执一卷书,整个人生得多情恰似无情,与其相较,整个大殿的光辉突然黯然失色。

      惊为天人的美男子站在玉宇之下,微微一笑,“各位见笑了,我叫谷大风,谷是五谷丰登的谷,大是以小窥大的大,风是玉树临风的风。我是一个读书人。”

      这下明珠倒不是那么敢说话了,生怕这个人再说些什么出来毁了他一世的清白。

      阿傍看了看他,微微点点头,这模样长得真还算可以。

      明珠身后一个侍卫道,“请谷先生去衙门一趟协助调查。”

      “官爷抬举,在下一届书生,并不会查案。”

      “……”

      “谷先生”再次在旁边小声提醒,“先生,他们是叫您过去受审,并不是叫您去查案。”

      “哦~原来如此,”谷大风犹如醍醐灌顶般了然一叹,“可是,邢夫人出事了,找我何干?我何时何地何人见了我有嫌疑?我都说了,不喜……”

      然后他看到了阿傍,两眼眯了眯,丹凤眼微微翘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甚是好看。思忖良久,最后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姑娘姓甚名谁啊?”

      “可有婚配?”

      “芳龄几何?”

      “家住何处?”

      “来来来,跟哥哥走。”说罢,走过来执着她的手就往内院走。

      几个衙差抽了刀剑就要跟过来,被明珠拦住,“站住,这可是浮屠山庄。”

      内院与外头只一道水墙相隔。青竹侧削引水而下,全权隔成两个世界。阿傍被大衣裹着越发显得身量娇小,被谷大风拉着就好似一个小孩,“你要带我去哪儿?”阿傍问。

      “姑娘莫急,就要到了。”

      内室的装饰异常简单,不像外头那样美人灯挂得花团锦簇,绸缎飘然若仙境。简单一方茶几,几支青竹,一方桌案,笔墨纸砚,若说特别,也就是那四壁一直升到屋梁的书架。皆是檀木做成,上面密密匝匝堆放的全是各类书简。屋内有些冷,他取下一件棕色长袍披上,走到书案前,对阿傍莞尔一笑,“姑娘,我们来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他执起一支狼毫,“我想知道的,交换你想知道的。”

      谷大风坐在这么一架书前,颇有她从徐忧哪里听说过的江湖百晓生的意味,阿傍心里叹了一声,走上前去,“好。”

      谷大风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伸到了他的眼前,抬头,愣了一会儿,生疏地握了一握。只觉得冰凉润泽,柔若无骨。

      袅袅的青烟在香炉上萦绕。

      桌案旁边一个男子正奋笔疾书,额下鼻梁笔直,睫毛卷翘。桌前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正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问题,蒲案之上,衣裳尾巴铺成一个圆。

      “姑娘芳名?”

      “牛……徐阿傍。”

      “姑娘家住何处?”

      阿傍玩着桌布上垂下来的一根穗子,“锁魂庄。”

      听到锁魂庄的时候,男子显然一愣,眉头一皱,抬头只见阿傍还在专心致志地玩,却也不停,继续飞快地写了下去。

      阿傍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怎么问他邢夫人的问题,可是眼前人似乎太过投入,于是乎,置若罔闻。

      良久之后,他微微一笑,停笔满意地举着自己方才书好的文字,墨迹未干,“好了,这是一部新的话本了,姑娘,你要问小生什么?恩?哦,”他挑了挑眉,似是突然想起来,“邢夫人?”

      阿傍被他审了一遭,正有些困顿,见他问道正题上,才突然来了精神,“正是。”

      “哦,”他一笑,从架子上取下一本册子,“这里,是她要小生给她写的册子。”

      阿傍狐疑一愣,拿着那卷本子,要知道在京城给人写话本,比起给某人作词写曲更具风流的韵味,该不会他们两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小生以写故事为生,有些金主挥金如土,就想见见如果自己的故事被编成故事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你看,”他指着另一边书柜上密密麻麻的书卷,“那些都是给客人定制的完本或者正书之卷。”

      阿傍失笑,也是,写这么多本子,也不可能跟这么多人都有风流韵事的。然后她突然想起来,“谷先生,你有没有顾芙蓉的本子?”

      “顾芙蓉?”他抬起头,微微蹙眉想了想,“好像有的……可是我想不起来了。”然后他露出一个十分天真烂漫的笑容。

      “……”

      阿傍将书卷打开,然后呆住,“这是什么?”

      只见那本子上竟是大小相近的符号,可是她一个都不认得。

      “啊,”谷大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这书卷邢夫人特意说过要用北国文字书写,所以这卷书上的,全是苍狼文。”

      苍狼文。阿傍即使再少下山,平日里看了徐忧这么多书,也能明白一个人要求自己的平生事迹全用异国文字书写,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根本不是异国,而是她的母国,不出意外,邢夫人是北国人,“这卷书能不能让我带回去看?”她问道。

      谷大风摇摇头,“这恐怕不行了,阿傍姑娘,你虽生得可爱动人,可在下的书也是从不外借,没有例外。”

      “恩,”他想了想,又道,“天色不早啦,不过明日在天玄茶楼,小生有一场书,姑娘届时可来听一听。”

      雪莲阁门口。

      轿撵之下,一袭紫羽衣的墨阳似乎早已在此等候,手中捧着一个卷云鱼纹袖炉,雨伞的角度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睛,从前头只能看到他嘴角从始至终不变的线条和苍白的面庞。

      等到二人出来,数把剑架在了谷大风的身上。

      谷大风挑了挑眉毛,“大人,您抓我做什么?”

      墨阳缓缓道,“因邢府小妾一案数次提及到先生,我只是过来请你去府衙做做客,循例问一问。”

      “真的是循例问一问?”谷大风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剑,问道。

      阿傍突然间怀疑,这个谷大风是真傻还是假傻。

      墨阳不置可否,只示意属下将人带走了。他看着阿傍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也转身离开。

      阿傍看着墨阳离开的背影,大雪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只是现在再寒冷的天气,如今也冻不住某颗雀跃的心了。唐庸在阿傍后方,迸射出暖天灼日的笑容,“墨兄慢走!”他暗暗叹道,那人一送官,自己自然可以用怕祖上蒙尘这一理由把地契扣下来,列祖列宗们啊,你们的庄子总算是保住了。

      阿傍再转过头一看,一个小丫头,拎着和秋雁房间一样的美人灯出来,烧为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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