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戒》一苇晏如

4、以值得你等的姿态等你

　　我不是会因为心里痛苦就生重病的人。我小时候姥姥一直跟我说，“静子你将来是要劳心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劳身，劳心劳身太累了。”以前张逸程也总是跟我说“小静你吃很多是有道理的，以后你也好好吃饭就不会生病，供你吃饭的钱我一定赚得足足的”。我很喜欢三毛讲过的那个故事，我笑着跟张逸程说：“赚不够也没关系，咱要结婚了我就少吃点，并且保证不生病。”我们都勇气满满地希冀着未来，我信誓旦旦要嫁他。
　　六点多我再次醒来，觉得身上没那么烫了，只是头有点疼。我坐起来裹了被子，开了床头灯读《果戈里与鬼》。迷迷糊糊有点分不清昨夜的事情是真是梦，也不知道读了些什么，后来被荣姐的闹钟惊了一下。荣姐和我头对头睡，我看到她关了闹铃一骨碌爬起来，我冲她笑笑。她伸手就摸我脑门，小声地问“静子还难受吗？”我摇摇头，“你昨晚吓死我们了。问你怎么了又不说，睡下了一直说梦话一直哭，半夜我们帮你敷热水毛巾知道不？等下快去校医院打吊瓶。”我问她，“下雪了是不是？”“嗯。很大雪。我给你倒热水。”
　　苒苒和小曼也醒来了。我抱着杯子吸热水喝，她们围坐过来。荣姐开口说：“静子你必须告诉我们。多么坏的事也必须说，我们不要你憋着。”小曼说：“静子，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我不会瞒着她们，“张逸程爸爸没了。我们决定分开。”安静的不像话。“是真的。暑假我就和他约定好了。他保证会好好答辩，好好毕业。我们以后都好好生活。”荣姐突然哽咽：“好个屁。能好吗你们两个。”“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张逸程抱着我哭的半个小时，我们俩把该痛的都痛过了。钟荣你不要哭。”结果钟荣，苒苒和小曼搂着我都开始哭。钟荣和好了五年的初恋分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哭过，她说不值得，硬撑过来了，后来她说“现在想起来有点想哭可是居然没有眼泪”。我说“你们不要哭了，我现在都不难过了。”荣姐抹了把眼泪，“静子，约定归约定，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当时你们那么困难都能在一起，现在两个人怎么就不能一起面对了？”“逸程说让我不要等他，我答应他了。”“秦嘉静你们两个笨蛋。什么约定啊答应什么啊，这种时候还务什么虚。”
　　“我知道,我当然会等。就像电视剧上演的那样，我也以为这种时候我应该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坚决呆在他身边，可是我们没有演剧的条件。我很理解张逸程，他跟我一样，面子和尊严比啥都看重。去年夏天我说要凑钱给他的时候，他整整一周没见我不是吗，我知道他那时候一直在机构代课，疯了一样从早到晚上课。我现在帮不了他，八万块我们两家都凑不出来，如果我泪眼婆娑追着他，他只会觉得我是在可怜他。”我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直觉得我真的都说服自己了。苒苒说“静子你这还是务虚啊”，小曼说“那你们以后怎么办呢？就这样结束了吗？”“嗯。暂时就这样吧，不要担心。”我拍了拍小曼的手，习惯性冲她笑。“静子你居然还笑！”“苒苒，你知道我的，哭够了就不浪费时间。我要是再哭下去，论文怎么办？”荣姐半天没说话，最后她抱住我说：“静子你果然不是只会哭的孩子。”“你才发现啊。荣姐我好饿，昨晚没吃饭。”“啊？张逸程那混蛋，害得你饭都没吃。”“嗯，他混蛋，以后都不会害我了。”
　　四个人围着电磁炉吃了热腾腾的面条，放了很多辣子，我们都一边吃一边吸鼻子。我还是不小心落了泪，不是因为想到我和张逸程分开了，而是想到他这时候可能刚刚到县城，不知道舍不舍得钱吃早饭。小时候以为两个人谈恋爱就是卿卿我我，现在才知道还有贴心贴肺和心疼得落泪这回事。
　　出门时已经出了太阳，我努力笑了笑，脚上使了很大劲踩进雪地里，积雪“吱呀呀”响。秦嘉静从来不是只会哭的小女生，像积雪一样，压瓷实了也就更坚韧了。导师大人住在西南区，他一直没有成家，一个人像顽童一样过着生活，他的学生平时经常聚在他家里读书，和他讨论问题。西南区的白杨树长得很好，我经过的时候看了看，觉得张逸程就像是冬天脱了叶子的白杨树，骨骼是笔直的，春天的时候还是会发芽，夏天又是一树葳蕤。这么想着我就觉得很开心，如果我撑过冬天，等到了夏天也许就可以笑着面对张逸程了。
　　“老师，早上好。”导师大人开门后我朝他鞠躬问好。“嘉静，咦，逸程呢？”他朝我身后看了看问我。我侧身进去，笑着跟他说“逸程回老家了”。下一刻就听到屋内有人叫“阿冰！”“啊，阿冰吗？”我笑问，一向飞扬跋扈的导大瞬间露出了疑似害羞的表情，我问“老师您金屋藏娇？”“藏什么娇，个头比我还高。认识一下吧。”走到客厅时有人从洗手间走出来，三十多岁的男子，眉眼周正，穿着宽松的睡衣，我忙鞠躬问好：“您好！我是秦嘉静，硕士三年级。”他很礼貌地点点头，导大站在他身边开口说：“我朋友，嘉静你叫他陈哥就好。”“陈哥好。”“你好！”他有很温柔的声线。
　　我在导大书房看了会书，导大才推门进来，身上围裙还没有摘。“这是什么表情？”他坐到沙发上笑问。我合上书，“老师，我斗胆问您，那位是您至今未婚的原因对不对？”“你平时到底在读什么书想什么问题啊哈哈？”“老师，谈论文的修改意见之前，先讲讲你们的故事吧。”导大沉默了几秒钟，陷进沙发里，“我们的故事恐怕你不会喜欢。”“为什么？”“因为他从你讨厌的美国回来。”“呃，老师，我只是……现实和小说是不一样的嘛。”导大还是看着我，没有开始讲故事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老师，其实你们以前也很辛苦对不对？我现在也处在有点辛苦的境地。”“坐。跟逸程有关？”我笑着点点头，“嗯。”导大继续观察了我一阵，“嘉静，起码从你进门都现在，你都在笑着。在辛苦的境地还不忘记笑的人，总会成功走出来的。”“嗯。”“我还在美国读博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三年。后来我回国，他前段时间才回来。简单来说，我们彼此等了十年，现在决定一起生活了。”我有些吃惊，“老师，这个故事真的好……”“狗血对吧？又是美国又是十年的，呵呵，我也没料到一晃神就等了十年。嘉静，你觉得你认识的我过得怎么样？”“健康开朗，神采飞扬，很好。“张逸程一直这么跟我形容导大。“哈哈，那从今天开始我就要飞扬跋扈了。有些人值得，值得我等十年，当然我也要以值得的姿态生活，辛苦是必然的，但等到的时候就是幸运。”“嗯。”这时候我觉得我的决定是对的，聪明自尊如张逸程，当然会以值得我等的姿态生活，当然值得我等。“老师，张逸程的论文和答辩请您多帮帮他。”“好。”相视一笑，我打开书，还是没忍住问他：“老师，您和陈哥，怎么个……呃，那个法啊……”导大明显愣了，半晌从书架抽出两本书丢给我：“显然你的处境还不够辛苦，文献综述再补充完善，正文第二部分的标题全部重拟，结语部分参考这两本书修改，晚上发给我。”“好！保证完成。”
　　导大笑着走出书房。我在书中看到跟张逸程的论文有关的部分，也都拍照存档。期间偶尔听到导大和陈哥的笑声，和陈哥轻声叫“阿冰”的声音，心想明天开始要去图书馆占座。发了信息给小如，“小如，晚上餐厅见。我们很好，不用担心。”然后关机。
　　阳光很好，不好好活着就辜负了。我会以值得你等的姿态，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