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相知相负 ...
-
其时已然进了晚夏之际,空气里的闷热也变得浅薄寡淡,唯有那蝉鸣一声接着一声犹做着垂死挣扎,阳光透过合欢树的叶子斑驳地照在地上,顾谚昭着了件群青的蜀绣翠竹暗纹的长衣,负手在街上走着,远远地便瞧见了和亲王府的匾额,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便走近前去,向那门卫说:“这位大哥,请问王爷可在府上?”
那门卫见他衣着不凡也颇为恭敬,道:“在的。”
顾谚昭说:“劳烦请通传一声,在下顾谚昭有事要见王爷。”
那门卫点了点头便进去通传,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和亲王弘昼走了出来,见到他弘昼微微一惊,道:“顾公子真乃稀客。”
顾谚昭也同他寒暄了几句,便同他进了内府。
穿过垂花门便经过抄手游廊进了一处花厅,弘昼引着顾谚昭坐下,对身边的丫鬟道:“快去沏茶。”
又对顾谚昭说:“不知顾公子今日到府上来有何事?”
顾谚昭迟疑了一下,弘昼见他面露迟疑便吩咐着下人都出了屋子,顾谚昭这才站了起来,拱手说:“在下有一事相求王爷,还请王爷务必答应。”
弘昼笑了笑,道:“顾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本王力所能及之事,自然愿意效劳,只是若是……”
顾谚昭道:“我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王爷有没有法子相助,只想求个心安。”
弘昼疑惑地望着他,顾谚昭说:“想必王爷也知道了,皇上派我前去苗疆平乱,这一走我也不知何时能平复叛乱得胜归朝,又或者我还有没有命回朝。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一个人……素依。”
弘昼眼睛一跳,面上却佯装镇定,干干地笑了笑,“素依不是皇兄身边的人吗?顾公子为何来找我?”
顾谚昭勾了勾唇,扬起一抹苦笑:“素依不过是一个宫女,她父亲过世,她在世上再无亲人,望王爷能念在她同侧福晋往日的情谊上帮她一把。”
弘昼抿了抿唇,再也笑不出来,顾谚昭又道,“素依她一个人在宫里,举目无亲又过于善良软弱,这宫里是怎样一个情形我想王爷比我要清楚的多,我只希望王爷可以在她遇到危难之时出手相助,那样我便是离开也可安心了。”
弘昼静静地望着他,只见他的眼神充满了恳切,期盼,良久弘昼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但这内宫之事我也不方便插手,只能尽力而为。”
顾谚昭拱手行了个礼:“如此,那便多谢王爷了。”
夏日里的白昼总是无限绵长,过了许久月亮才从东方慢慢地升上来,幽蓝的夜幕上点缀着颗颗碎钻般闪耀的星辰,微风袭来,池塘中大片的荷叶舒展如盖,粉嫩的荷花盛开,袅袅婷婷,可爱动人。
素依静静地坐在窗前,梅花小几上放了一株兰花,正幽幽地开着,兰香扑鼻,她只凝望着那兰花却是久久未动。
秋若见她如此,终是忍不住问道:“素依,你怎么了?”
素依的目光这才转到秋若脸上,她起身拉住秋若的手坐在床边,轻声说:“秋若,只有你能帮我。”
秋若听她如此说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紧,问:“出什么事了?”
素依却垂了头,柔柔说道:“他要去苗疆……”
秋若没想她竟然知晓了此事,心中一惊,只听素依又说:“我自知我与他已是今生无缘……可心中还是不安,他要去苗疆,我便是想见他一面也难于青天。”
她的声音那样的凄苦,模样又那样的惹怜,秋若忍不住便有些心疼,唤了声:“素依……”
素依抬眸对她悄然一笑,却是动人心魄,带着决绝的凄美,又道:“可他这一去,我不知我们此生还能不能相见?我不奢望别的,只愿他能平安归来,我写了封信,希望你帮我送出宫,交到他手上。”
秋若见素依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过来便接了过来,思忖了一下,便说:“我答应你,一定在他出征前让他看到这封信。”
素依浅浅的扬唇,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谢谢你。”
那笑容落在秋若眼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待从素依屋子里出来秋若便径直去了御膳房。因着夏夜里各宫里的主子歇息的时辰较晚,所以秦汉还在忙着打理各宫主子的宵夜,待安排好了一切,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静静凝望着自己的人儿。不由得脸上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已经这样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秋若只莞尔一笑,目光停在他坚毅的面容上不由得一怔,随即便解了盘扣上的绢帕伸手去替他擦额际的汗水,秦汉见她一双清眸盈盈地睇望着自己,那眸子里竟是绵绵情意,她的动作那样温柔,眼神那样的璀璨,朱唇边软软地挂着浅笑,那温柔可人的模样只叫他无端端地想起一个人来,眼神再也扭转不开,眼前的人儿却在他的注视下羞红了脸,他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匆忙便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
秋若只是勾了勾唇,随意地环顾了御膳房一圈,见疱人承应忙碌纷纷便道,“这夏日里各宫的主子总是睡的极晚,真是辛苦你们了。还要不时地准备茶水点心。”
秦汉将帕子递还给她,说道:“入宫那样久,已经习惯了。”
又道,“你要不要吃些点心?”
秋若摇了摇头,道:“秦大哥,我这时辰来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秦汉见她脸色严谨便知此事隐秘,因此便携了她进了御膳房的内间杂房,那房门上的竹帘重重的垂下,遮掩了屋子里的一切。
秦汉引着秋若坐下,问道:“是何事?”
秋若微微垂头,犹豫了许久才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筒来,递到秦汉面前,秦汉打量着那小巧精致的竹筒,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秋若叹了口气,“这是一封信,秦大哥,你在御膳房当差又有出宫令牌,平日里出宫机会最多,我想请你帮忙把这封信带出去交给一个人。”
秦汉见秋若面色沉重便知此信非常重要,可这宫中素来宫规森严,严禁私相授受,更禁私自夹带物件出宫,因此便略略思索了一番,道:“秋若,宫规如何你最是清楚,这东西你要我交给谁?那人可信否?”
“那人自然可信,”秋若脱口便道,“旁的人我既不认识也不敢去相信,唯有你,秦大哥,请你帮帮素依吧。”
秦汉一惊,“这东西是素依的?”
秋若点了点头,面带恳切,“她要我在顾公子行军前把信交到他手上,我没有法子,只好来找你。”
秦汉望着手上小小的竹筒,心中只一阵酸涩,这小小的竹筒握在手里却犹如千斤之重,这是她的一颗心……
第二日清晨一早秦汉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宫,一路直向顾府奔去,彼时顾谚昭已卸了差,顾府上下正为他明日的出征忙碌着。
秦汉怔怔地站在顾府门口,望着那匾额上遒健有力的“顾府”兀自地出神,门童进了内院去通报,不过须臾便见一温润如玉地公子翩然而至,他一袭蓝灰的松花暗绣银丝长袍,眉目如画,秦汉只在心中千思百量,顾谚昭引着他一路向花厅行去,顾府的内院也是三进三出的院落,那长廊下植满了绿树红花,最多的也便是兰草了,秦汉望着眼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只觉得胸口仿佛堵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并不沉重却觉得难受,素依若当真能嫁与顾谚昭,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个人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可她却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顾谚昭引着秦汉一路穿过垂花门,又顺着西侧的庑廊走了一段方将他带进了一处小小的院落,见秦汉面带疑惑,不由得有些歉意:“这两日府上着实有些忙碌,最为僻静之处恐怕也只有我这小小的书屋了,还望秦大哥不要介意。”
秦汉从进门便看到府上仆人来回穿行忙碌,他明日便要出征,如此忙碌实属正常,因此只道:“无碍,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见到前来上茶的仆人立即便噤了声,满脸的戒备,顾谚昭见他如此便挥手示意书香退了下去,说道,“秦大哥请说。”
秦汉缓缓地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筒,顾谚昭脸上的浅笑在见到那竹筒之时骤然冻结,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小小的竹筒,一时竟忘记了说话,眼前的竹筒忽然与一个人的面容重叠起来。
那日的花朝会,盛况空前,人声鼎沸。
她素来喜爱花花草草,因此便应了他之约前去观赏花朝会。他犹记得那日,街面上花香人语,嘈嘈切切,热闹非常。他与她并肩走上街边,闻着馥郁地花香,聊着偶然的趣事,那一刻,他只觉得幸福满溢,瞧着她姣好的侧脸,他只觉得心仿佛被风鼓地满满地,那一种喜悦甜蜜,只叫人觉得满足。她瞧着街边小摊上摆放的奇形怪状地物件,一件件地把玩起来,那好奇天真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孩童,木架上用红绳绑了一个小小的竹筒挂在那上面,竹筒不过掌心的大小,上面却雕了极繁复的花纹,底部用茜色勾了一只小小的兰花,许是因着见了那朵小小的兰花,她便爱不释手,摊主见她喜欢便道,“这竹筒只剩一个了,姑娘若喜欢我这里有一些大的,姑娘可以看一下。”她却摇头,“我要这个。”顾谚昭浅笑着便付了钱,摊主像是才发现他们是一路,笑着道,“姑娘与公子真是珠玉般的人儿,怨不得姑娘喜欢这竹筒,这竹筒虽小,传递书信倒是再合适不过。”她一下便羞红了脸,急急地便离开了那摊子,顾谚昭笑着追了上去。
传递书信,他们买它之时又何曾想过将来会用它传递书信?不过是拿它当一件小玩意,可后来她进了宫无法相见,那小小的竹筒便真成了传书带信之物,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这一切便是早已注定好了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秦汉见顾谚昭神色异常便将竹筒递到他面前,说:“顾公子该是认得此物。”
顾谚昭这才回过神,缓缓地接过竹筒,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她叫你来的?”
秦汉微微颔首道,“你要去苗疆平乱,此事她已经知道了。我想……她心中到底放不下你……”
那只小巧精致的竹筒到底刺痛了顾谚昭,他只觉得痛楚四溢,四肢肺腑仿佛都被人用力撕扯着,痛彻心扉,一时无语,相知相许却到底是相负……她放不下他,他又何尝放得下她?只是这漫漫人生路,他与她已再不能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