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的传奇之西京梦华录》青城碧雨

5、 鹰的灵魂

　　七年的苦痛终于过去了，转眼间鹰已经度过了生命中的
　　十九个春秋，在这漫长的时间河流里，鹰一直不停地飞,它
　　啸叫着掠过天空，凌驾在风的歌声之上，然而就在俯冲间，
　　它突然看到了自己印在河面上的倒影。
　　鹰怔住了，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并不了解自己，他
　　原本以为是在自由真实的飞翔，却并不知道这自以为是的
　　真实是不是也是虚幻？他开始怀疑自己。
　　布雪里悬崖这块突出门牙状的大岩石，是它经常栖身
　　的地方，这儿十分便于它守望天下，鹰却不想回去，它敛
　　着翅掠过它的家园，从此奔波流离，永远不再回来了。
　　无数的山坳、峡谷连接着，串通着，在重重的险峰峻岭
　　中形成了人走的道路，鹰穿过一片被山的阴影覆盖的松树林，
　　飞到了人类的村庄。
　　它是一只年轻俊美的鹰，一只猛禽，相对于人类来说。
　　它知道它的祖先以前也像它一样孤独，因为他们是天才
　　的飞翔者，人类的故乡有它的同类，他们也是天才的飞翔
　　者。
　　那时侯，天空不像现在这样荒芜。

　　对于自身的力量，鹰却茫然无所知，许多奇妙的想象和
　　一些难以解答的疑问促使它飞到了平原。
　　鹰在农民屋顶上的天空徘徊，灿烂的阳光下它看到草堆
　　上有一个影子---一只鹰的影子，它俯冲下去想抓住影子，它
　　以为那是自己的影子。
　　影子突然跳开，鹰看见另一只鹰站在地上，它意识到自己
　　错了。
　　它的同类像所有禽类神经质地迅速缩了缩脖子，脑袋发呆
　　似地抖动了几下，脸上写满惊讶和新奇，它歪着脑袋看着新来
　　的不速之客，“咯咯”叫着以示欢迎。
　　这时一只母鸡跑了过来，鹰的同类蹒跚着步伐走了过去，
　　它们一同走向鸡舍，主人要喂食了。
　　和这一切拉开了距离，鹰的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它看
　　见它的同类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主人丢下的一块熟肉，它感到有
　　一点悲哀。
　　它不懂，那些刚刚学会站立而不再像其它野兽那样匍匐在
　　大地上的人，用什么方法使伟大的居高临下的飞行物俯首贴耳，
　　变的像鸡一样顺从？这些蠕动的不会飞行的动物，制服了禽类，
　　使高傲的凌驾于他们头顶之上的精灵成为他们的奴仆，人很厉
　　害，他们有许多难以理解的本领。
　　它看着鸡群，心想：只有高飞过，才知道匍匐之不幸！

　　它的同类吃饱了，便走过来想要亲近这陌生的飞翔者，鹰
　　便开始向它布道。
　　鹰望着蔚蓝的天空，开始讲述布雪里悬崖上终年不绝的天风，
　　天风是禽类阅读的书，在这古老的风声里，听得见遥远年代里
　　鹰群翻飞，啸叫着掠过天空，凌驾在风的激流和漩涡之上，那支
　　骄傲繁荣的家族所组成的黑色空中铁骑，袭掠平原和荒野时会留
　　下声响。
　　悲哀像流水涌进鹰的灵魂，鹰的家族现在如此衰落，它不知道，
　　它只是清楚地看到，麻雀和老鼠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渺小、平庸、
　　猥琐，却最终战胜强大、美丽和献身精神，它突然感到孤独。
　　鹰一直在述说远方的天空，它是一只年轻的鹰，一只猛禽，
　　它有许多不可理喻的激情，它的同类却早已衰老了，鹰不知道同类
　　已不喜欢天空，它只喜欢站在稻草上，让太阳烘暖它的血液。

　　鹰的同伴这时开始说话了，它说：“年轻人，你以为生命只有
　　飞起来才有意义，殊不知飞翔也许只是一场沦落，况且生命本无意
　　义，又何必去追求什么意义呢？”
　　鹰看了看它的同类，发现它的脸上突然洋溢着智慧的光芒。
　　“在世人眼里我们卑贱无能或是不可接近，但他们不知道在我
　　们眼中，他们多么愚不可及！”
　　“世间万物之中有什么东西能够完全不像人呢？一切都是在人
　　眼里呈现，被人类的意识所解释，谁也不知道事物在别的生命眼里
　　呈现出什么状态，什么颜色，什么声音或是其它的什么什么。”
　　“我忍受着被虐待被侮辱的痛苦，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只为了
　　那心中有关天空的梦想。”
　　“我曾鼓动所有的禽类起来反抗人类的统治，我们要恢复天空、
　　河流和自由的家园，可悲的是我错了。”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鹰有时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飞不到鹰
　　那么高。”
　　“这是命运，天才注定是不被凡人理解的，麻雀又怎么能理解
　　鹰的理想呢？”
　　“所以年轻人，你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理想，但不必因此打扰
　　别人。”
　　“事实上我们以自己的理想来感化别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的
　　尝试，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自以为是的真理是造就不幸的源泉。”
　　鹰的同伴说完这些话，又开始懒洋洋地打起盹来，似乎与刚才所
　　说的毫无关系。

　　鹰更加迷惑了：难道生命不需要追求吗，我只不过在追求自认为
　　正确的事，难道这有错吗？
　　它望了望天空，远方一处耸立的悬崖隔断了夕阳和彩霞，留下
　　巨大的阴影延伸到鹰的脚下，鹰想，布雪里悬崖！或许只有那里才是
　　我的梦想所在地，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反而是背离了方向，还是
　　飞回我的故园吧，高耸的悬崖是我真正的栖居地。
　　鹰又一次掠过平原。
　　孤独的苍鹰又一次俯瞰大地。
　　它看见地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小，它想自己在人类眼中肯定很渺小。
　　“应该活得有尊严、有价值、有独立的人格，有百折不挠的飞翔
　　精神！”鹰最后一次掠过河流的上空，它看着自己的倒影说。
　　水中的倒影模糊不清，却像一条灵活的鱼快速游动着，它穿过浪
　　花，串起一串又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一直飞到布雪里峰巨大的阴影
　　里。

　　鹰突然觉得自己衰老了，它感到孤单，它明白鹰族们本性就是
　　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这是飞翔的天才者的悲哀，他们抵不过平庸
　　世人联合的力量。
　　极大的愤怒使它不安，它扇动翅膀像黑色的闪电冲进云层，大声
　　枭叫着，急剧地翻滚着身体，然后张开两翼，箭一般射过天空，掠进
　　它的巢穴。
　　“天才的艺术是为了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反抗！”
　　“现实永远属于世俗的人类，我还是回到我的世界中去吧！”
　　鹰站在悬崖的巢穴边，看见初升的旭日染红了天边的云彩，火红
　　的朝霞透着金光，在广阔天空的碧蓝背景下，它感到十分舒畅。
　　但是某种迷惘怅然的东西总是不经意间缠住它，有时在碧云之上
　　的飞翔中，使它觉得索然寡味，一种追求伴随着新生的太阳在它的心
　　头涌动，它想：
　　永真的世界才值得飞翔，
　　二十年后我将再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