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夜昕聆雨

6、过去

　　如向日葵一般，追随着阳光，永远灿烂明朗。
　　如昙花一般，将最美的姿态留给了黑夜，静默孤独地守候。
　　她，是穿梭于黑夜与白昼之间的行者，在黑暗和光明之间变换着角色。如白日灿烂的向日葵，又如惊鸿一现的昙花。

　　伍家，很有钱。这是大多数桂城人对伍家最初的认识，同时也是终极映像。伍家是伍氏一族的宅邸，虽说是宅邸，但无论从占地规模还是建筑风格都更像中国古代的皇家园林。更准确的说，伍家是世外桃源。从奢华庄严的正门走进伍家，展现在眼前的是蜿蜒的流水，层峦叠嶂的人造山峦，山翠石俊，古老的石板路，通往伍家园林的各个角落，曲径通幽的曲廊，绿树繁花中若隐若现的屋舍，水池旁的亭台楼阁，架于流水之上的是精巧的石桥。静心聆听，青翠的鸟鸣，池鱼吐沫之声，便会环绕耳际，流入心间。
　　伍家的书房位于竹林苑，在翠竹的映衬下，更是清幽雅致，称之为隐竹轩。在外人看来，伍家的书房并无特别之处，但事实上，在隐竹轩内书架的尽头与一个特别的地方相连，至于与何处相连，作何之用，知道的人很少。
　　子涟端坐于书桌之前专心致志的阅读着手中的书卷，书册整齐的摞在子涟的两旁。从打破宁静那天开始，子涟几乎将书房当成寝室，每天都查阅大量的资料直至深夜，只有实在无法睁眼时，才会伏在桌上稍事休息。七天的过度消耗让子涟看起来略显疲惫。
　　琉光端着泡好的咖啡，拿到子涟书桌前，放置在子涟顺手取放的位置，看了眼头也不抬的子涟，转身正要离开。
　　“哐…..”书册落地，以及杯子坠地的声音在琉光身后想起。
　　琉光叹了口气，回过头，走到书桌旁，蹲下，先将子涟摆手时不小心打翻在地的咖啡杯的碎片捡起，放在托盘里。
　　“全都不要了。”琉光头顶传来子涟的话语。
　　“真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呀。”琉光看了看地上做工精细的咖啡匙，无奈地感叹到。
　　“不识人间疾苦么？”子涟重复着琉光的话，嘴角扬起唯美的弧度，浅浅的笑浮在少年的脸上，那样的温柔是过去的琉光从未见过的。
　　捧着一摞书，站在子涟书桌旁的琉光，看着陷入回忆中的子涟脸上不经意间流露的笑容。现在的子涟，有太多琉光无法触及的事情与回忆。这些子涟不愿谈起的过去与回忆，就像一堵高墙，拦在了子涟与琉光之间。比起从前，琉光更像是子涟的贴身男仆，而不是无话不谈的兄弟。
　　两年前为了应对赤月事件被紧急召回的在外学习的琉光，从那一次事件之后，琉光再也没有见过子涟那样发自心底的笑容。纵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但【在我离开的十年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这样的话，琉光无法问出口。
　　琉光所知道的是，赤月之后，很多人永远沉睡了，包括那个少女。
　　琉光所知道的是，夕枫抱着那个冰冷的身体过了一天又一天。子涟在房里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着相册和笔记本，不让任何人靠近。
　　琉光所知道的只是，那个万人葬礼，夕枫和子涟都没有出席，他们在那个教室狠狠地干了一架，直到筋疲力尽。
　　琉光所能了解的只是，那个少女被葬在了城外的废旧铁道旁的乱葬岗，没有葬礼，也没有墓碑。隆起的土堆前，只有一把剑，一枝永不枯萎的柳条。
　　琉光说看到的是，那个墓地里植满了向日葵与昙花，日夜绽放。
　　琉光轻摇了一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将手中的书先放在桌子的一角，然后一本一本按顺序重新叠起。
　　琉光的动作使子涟回过神来，他放下手中的书，跟琉光一起整理者因为刚才的骚乱有点混乱的书册。
　　终于收拾好了，子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手里拿着最后一本书，将书立起，敲了敲桌面，像是在做完工宣告。
　　一张照片从书中滑出，飘落在琉光脚下。
　　琉光弯腰，伸手，将照片捡起。在琉光的指尖触到照片的那一刻，看到了照片上的内容。照片里的四个人都穿着同一个样式的校服，走在开满石榴花的校道上。子涟和夕枫都被少女搂着脖子，在走在他们身后右侧的少年看着闹腾的三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少年拿着毕业证书的手，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让人过目不忘。位于少女左边的子涟将衬衫上的扣子解到了第二个，蓝色的领带耷拉着吊在胸前，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却是无比幸福地侧脸看着少女的没心没肺的笑着。被少女搂在右边的夕枫中规中矩的穿着夏装短袖校服，白色的衬衫，配上夕枫的黑框眼镜，怎么看都是一个乖乖的好学生。夕枫泛着红晕的清秀的脸傲娇的别过一边，不让少女看到。搂着夕枫和子涟脖子，将他们两凑一起的少女脸上挂着的如同男子一般无所拘束爽朗的笑容。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百褶短裙，透过黑色的眼眸似乎能窥见她灵魂的喜悦，裙子以及她束起垂至腰间的长发随着少女的动作稍稍飘起。干净俊俏的脸，洁净无暇的眼眸，爽朗的笑容，这个透着男子的豪气的少女，洁净得似乎等将一切变黑的事物染白。
　　琉光出神的看着照片，全然忘记了坐在书桌前的子涟。
　　“琉光怎么了？”子涟关切的问道。
　　琉光回过神，将照片递给子涟。子涟接过照片的瞬间，楞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他慌张的上锁的拉开书桌抽屉，在空旷的抽屉里仅仅只放了一个银质相框，而相框里的照片跟子涟手上拿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你怎么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琉光看着子涟并排放于桌面的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疑惑地看着陷入深思的子涟。
　　“这个是她的照片。”子涟淡漠的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失望。“那个叫睎的，任性的女人的照片。”
　　“相同的照片每个人都有一张么？”
　　“嗯，我们四个每个人一张。”子涟将照片举起，让琉光清楚的看到照片的少女。“看起来是不是像一条好汉，但是却长着少女的身材和样貌？”
　　“不….看起来”
　　“是个任性又粗暴的女人，一点都没有办法惹人喜欢。”子涟虽然嘴上恶狠狠的吐槽着少女，恨不得把所有恶毒的词都用在她的身上，“又很喜欢逞强，又爱胡来，什么都不解释就一个人走了。真的很过分呀，对吧，琉光。”说着说着，子涟的语调慢慢下滑。
　　琉光静静地听着子涟每一句抱怨，每一个落寞的词句。
　　“就像被人们抛弃的城池一般，他们把一切都带走了”子涟无奈的苦笑，带着落寞的神情“似乎是毫不预兆的，睎离开了，不久，万式也跟着睎的步伐离开了。再后来，就只剩我和夕枫”子涟抬头看了眼静心聆听的琉光继续说道：“她说，比起固守安逸的生活，有别的地方更需要我，或许在路上找到我活着的意义。很任性吧。就这样离开了”
　　“你也一样任性呀。”琉光回击道“任性地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
　　“大概”子涟深情地注视着照片，“真想跟她干一架，打倒她，掐着她的脖子，对她说，你两年前留下的照片我们没有看到，你为什么要把照片留下来我们也不明白。你知不知道，我和夕枫过得真的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子涟后倒，靠在雕镂着花鸟图案太师椅的椅背上，头自然上仰，右手手臂横在双眼之上，泪水从的眼角流下.
　　“就算是两年前就看到这张照片，你也会一样任性的，因为你就是你，永远为所欲为。”
　　“或许是的吧，自己明明知道的，知道她的意思，但就是任性地拽着过去的残影，不愿放手。”
　　“子涟，你累了。”
　　“嗯……”
　　“注意休息。”
　　琉光退出书房，将房门关上。转身背对着房门，仰望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天空。
　　那遥远的天空，对于琉光而言，就像是那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到的天空。琉光不了解睎，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琉光所知道的睎，是让桂城人陷入恐惧中的睎。是让紫姬厌恶至极的睎。

　　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了敌对的立场，那，请为了你所守护之物，将阻挡在你面前的一切都清除吧，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