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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 ...

  •   苍白手腕中比常人更加殷红的血流喷涌而出,落入水囊,伤口不多时便会凝结,他便咬牙再次割开,层层叠叠的伤口翻卷出来,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几个月前才刚刚大量失血,裴溪迟本就是气血两亏,全靠他武功高强身体强健才没有露出端倪,现在这样强迫自己不断流血,很快便已撑不太住,脑中一阵一阵地发蒙眩晕,内力也随着血流渐趋微弱,几乎连指尖上用来割开手腕那一缕都维持不住,然而裴溪迟一直都没有倒下。

      他不能,也不敢。

      乌蒙贵满脸皆是兴奋狂热,盯着裴溪迟流血的手腕喃喃自语,自从在娜琦那个徒弟手中拿到不完整的柳枝蛊开始,他就一直致力于将这种能够激发人全部潜能的蛊毒变为自己的利器,如今二十余年过去,终究天不相负,只要拿到裴溪迟的血,就能使血蛊彻底完善,天一教吞掉五毒不过转眼之间的事,有了血蛊之助,甚么中原武林,又何足道哉!

      那个来报信的年轻蛊师几次呼唤乌蒙贵都被他随口大声斥退,眼见形势不好,自己怕是要担责任,趁人不注意便跑了个无影无踪,乌蒙贵也不在意,裴溪迟那里已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他撑不到流出足够的血,还得自己用点东西取血,此时万万不可大意。

      然而他没有听到战场上的呼喊声已经渐渐变了,天一教众原来兴奋的呐喊已经变成了凄厉的惨叫,一波一波前来报信的教众终于引起了乌蒙贵的注意,他不耐烦道:“怎么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有把祝融宫拿下了?”

      教众刚要说话,嘴才刚刚张开,忽然飞入了一只极小巧的蜈蚣,那人喉头呵呵做声数次,随即便极为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乌蒙贵大惊,浑浊的眼睛凝出极为慑人的厉芒,他高声喝道:

      “纳罗!你为何出手!”

      风蜈使没有回答,只见七八条幽紫颜色的巨大蜈蚣在地上急速爬动,每条都有六尺之长,一看便是极少动用的珍贵蛊虫,乌蒙贵睚眦俱裂,猛一转头,却见背后一只脸盆大小,腿上覆满白毛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爬了过来,乌蒙贵狠狠一咬牙,望了一眼裴溪迟竟还没有倒下,内力一动,一只吸血蛊已经到了手上,竟是不顾四使撕毁互不干扰的条约对他出手,也要先拿到裴溪迟的血。

      还没等他飞离蛇头,一个娇俏的女孩声音便响了起来:

      “乌蒙贵长老,你快跑罢,不然我也要放蝎子咬你啦!”

      “阿!幼!朵!”乌蒙贵一字一句道,“容夏!纳罗!好得很!凤瑶呢?怎么她没来?”

      “凤瑶姐姐没来是好事,莫非你想叫我去制住玛索?”纳罗冷冷道。

      乌蒙贵心中狠狠一沉,女儿与四使关系虽然甚好,去的又是心最软的凤瑶,想必性命无碍,但是自己失了这么大一个助力,一人独对五毒教三圣使,实在太吃力了些,只能寄希望于底下那群饭桶赶快攻破祝融宫,制住了曲云那小妮子,料她们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

      “别拖时间了,祝融宫那边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我们快一点。”容夏道。

      “打扫战场?”乌蒙贵低声道,手一翻捏住御蛇的诀,也顾不上裴溪迟这里的事,打算先解决了三使再说。

      三人更不多言,虫笛凑到唇边,登时万虫鼓噪响彻天地,五毒教圣使之能,岂是寻常教众可以比拟,然而乌蒙贵并不畏惧,他毕竟浸淫蛊术数十年,当世罕有匹敌。当下催动巨蛇,就要先以蛇口中的唐棘为祭,诱发巨蛇凶性。

      裴溪迟已经什么都看不清,却仍是觉察到了唐棘情况危急,他想动,想提起内力再用一次凭之安身立命凭之所向披靡的花间游,可是他已经再也动不了。

      裴溪迟一生之中曾无数次历经生死之界,叛出万花被中原正道追杀时,来到苗疆与当地蛊师连起冲突时,无数次已经一只脚踏入幽冥,灵台连一丝清明都不再有,但没有一次面对死亡时,曾体会过这样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早已认命,早已不再会对上天加诸的种种不公和残忍感到愤恨,但唯有这次,他觉得不甘,觉得暴怒,觉得……惊恐,极度的惊恐,却不是对他自己的死亡,仅剩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悬在唐棘脖颈上方的那根毒牙上,他其实已经不能思考,但似乎是本能一样的,艰难地向那个方向挪了一步。

      然后从高达数丈的树冠之上一脚踏空。

      原本攥在手中的装满鲜血的水囊突兀倾倒,刺目殷红的血流像是被强风激荡,雾一般洒在空中,如天降红雨,如空涌血泉,将裴溪迟整个身子包裹在其中。他仍穿着那身紫色的蛊师袍,脸上的易容却在接触到鲜血的时候脱落下来,露出苍白之极的脸孔。

      这个坠落狼狈极了,他被血雾与破烂的袍子笼罩,再也没有万花弟子一分风流。他在浓密的树冠间撞击,摩擦,最终挂在树中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如坠落失翼气息将尽的飞鸟。

      然而鹰折其翼,断其爪,瞽其目,弃之于野,亦不能损其傲骨,伤其昭质。

      在踏空的那一刻,他仍然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分力气,几乎逼得丹田气海毁尽,激出了一道内力,将那枚悬在唐棘脖颈上的毒牙打得倒插进了巨蛇的口腔里。巨蛇吃痛狂乱的挣动,蛇尾横扫过来,带着几乎摧山裂石的力道。

      不过是十万分之一个刹那。

      一道银亮的刀光从最不可思议处绽开,直直插进了巨蛇的眼中,蛇尾顿时失了准头,重重扫在树下部,饶是上百年的参天巨木,仍然被这异兽一击打得摇晃起来,裴溪迟本已毫无声息地挂在了树枝上,却被这一下震动,从树冠间再次滑落。

      他其实并未晕去,只是被剧痛和失血控制无法动弹,这么一滑落,他便知道自己再无幸免之理,就算不坠亡,也会被巨蛇轻而易举地杀死。

      不甘之极,却已经再无余力。何其相似——与六年前阿清死时何其相似!彼时他救不了阿清,今天也救不了唐棘。只是这次,自己连痛苦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金属冷光游走于光影交界,近乎是温柔而缠绵的卷上那劲节腰身。

      其他的声音都极远了,唯有耳边极细的风声仍在聒噪。

      已经断了数根肋骨的胸膛接触到的,却既不是粗糙的树枝,也不是光滑的蛇尾。这个怀抱他熟悉之极,并不十分宽厚,然而潜藏的力量却足以扭转宿命!

      唐棘一手抱着裴溪迟,另一手手腕一转,将细细的子母爪重新弹出,啪一声钉在旁边大树之上,两人借力回荡,甫一站稳,唐棘再不顾什么乌蒙贵什么五毒天一之战,抱着裴溪迟用尽生平轻功极致,冲入五毒的营地。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向怀里的裴溪迟看上一眼,只是死死按着他手腕上的伤口。唐棘知道这不是痛苦的时候,裴溪迟的伤一刻都不能耽误,饶是已经疼得连心脏在哪里都找不到了,他还是不敢浪费哪怕是一刹那的时间。

      五毒教营地却是一片杂乱,空无一人。唐棘正在极度的惊恐和忙乱之中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震得人丹田气海一片激荡的咆哮。

      随即许多五毒弟子纷纷冲回营地来,唐棘一眼看到了夯吾。他一把拉住夯吾,将裴溪迟平放在地上,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有方才一时凝在眼眶里一般的泪水忽然倾下,几乎是顿时便泣不成声。

      夯吾扫了一眼便知裴溪迟的情况,也不敢耽搁,马上取出冰蚕蛊和其他疗伤蛊虫,先止了手腕的血,然后吩咐唐棘按住裴溪迟,自己极轻极快地为他接好了肋骨。唐棘眼泪根本止不住,却还没失了理智,手下力气极狠,饶是裴溪迟昏迷之中挣动力量极大,也没有让他动上一丝一毫。

      夯吾匆匆配好吊命的汤药灌了下去,唐棘一手擦着眼泪,一手从怀里掏出唐门密制的救命灵药,夯吾闻了一闻,不要钱似的都倒进了裴溪迟嘴里。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唐棘揉了揉眼睛,低声道:“夯吾,阿迟……”

      “他身体底子极好,会没事的。”

      唐棘在听到没事两字之后,眼前控制不住地重重一黑,随即也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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