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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

  •   我始终记得那个早晨,我出门买豆浆,爷爷喜欢吃一家小店的纯磨豆浆,路很远,我走着去,回来看见病房里没有人,只有晨曦的微光照在病床了,我跑出病房抓住一个护士就问,“我爷爷呢?”
      护士给我指了指楼上,爷爷早晨起来的时候晕倒了,现在正在在抢救。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爷爷转入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可以去看看他了,我才移动几步,脚仿佛贴在地上,僵硬得无法使劲,护士上来扶我,我换了衣服,看见氧气罩里的爷爷的脸,那样苍白无力,头发更是白得像雪,仿佛一瞬间,他已老去。
      我终极还是找了医生,讲明我可以换肾,医生的语气十分平静,等病人同意,等我家属同意,他们没有办法私自决定。我悄悄联系别的医院,打算破釜沉舟,先将肾割出来摆在那里,看爷爷换不换。不过北京治安颇好,没有医院敢接这个活。我打算摸一摸卖肾集团的底,看他们能不能接这笔生意,只是认证非常繁琐,他们看我不像要卖肾换几万块钱的人,很认真的调查我,担心我是警察,总是不给我答复。
      我还是打算去找聂砷,要是他同意了,我们再将爷爷一针放倒,推进手术室,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我的肾,他总不能将它挖出去再给我塞回来。
      聂砷不在北京,只有回成都寻他,我疲于奔波很烦,心里早就茫然到了极点,但是有希望总是不能放弃,当我在聂砷办公室看见林霜的时候,那颗疲惫的心再次燃起希望,是不是可以离婚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绕过了聂砷走到林霜面前,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非常不好意思打扰你们,额,一家三口。我就是来跟聂先生离婚的,上次你走的匆忙,没有签字,这次就当着你准妻子的面,把字签了,林霜这肚子可等不得了。”我转过头来对着聂砷说。
      聂砷额头上青筋爆起。林霜倒是很能适应场面,不愧是演戏的,没有将那喜出望外的表情活跃在脸上,只是一脸震惊的样子和我一样巴巴望着聂砷,渴望他能签字。
      聂砷将协议书一把抓起再撕个粉碎,我看见他将碎纸抛向空中,我面不改色再拿出一张协议书,我同样已经签好字,只在男方一处空白,只等聂砷签字。林霜看着我挺惊讶,她终于很识趣的退了出去。这次聂砷没有再撕了,他可能知道协议书是撕不完的,只有他签字了,我才会停止制造。他也没有签字,只告诉我格式不怎么对,还有几项细则要列一列,他找律师来看看,重新拟一份,签好字就给我,民政局盖好离婚证就给我送来。我觉得这几天的努力非常值得。只等贿赂医生,给爷爷一针麻醉,推进手术室,换肾。
      聂砷的律师办事效率不怎样,我埋怨他等了一周才将协议书寄给我,我看着内容挺长的一段段协议,离婚这么麻烦,我还以为跟结婚一样,只要说个“我愿意”就可以了。我签上字给他寄回去,又等了一周才将离婚证给我送过来。当我拿着离婚证给医生说,我没有家属,我离异,可以自己签字手术的时候,医生给我说,已经迟了,即便手术,爷爷也救不了了。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我脑袋一晕倒在了地上。
      我恨自己不是学医的,没能明白什么是最佳手术时期,生生将时间浪费在了聂砷那里,拼尽全力将这个婚离了,人家却告诉我就算手术也救不了。我醒来之后急忙跑去爷爷的病房,他样子非常祥和,只一个劲说我傻,聂砷做得对,将我拖住才是正经。做什么手术呢,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勉强留住,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车祸,命还是没了。
      我笑一笑,将颈上的平安玉取下来,戴在他脖子上,洁白莹蕴的玉,触手微凉,爷爷已经瘦得不成样子,锁骨磕在我手上,我甚至感觉到了,轻微的钝痛。爷爷皮肤很黄,那玉却很白,适合女孩子戴,他还是接受了,拉下衣领,对着镜子照照,说:“这个是当年你妈妈的,现在我戴着,到了那边就转交给她,作为你们下辈子相认的信物吧。别哭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我抹了一把眼泪,笑一笑,问:“那我跟你相认要什么信物呢?”
      爷爷说:“你这个样子,哪里还要什么信物,再笑一笑,爷爷就认出你来了。”
      我真的再笑了一笑,爷爷摸摸我的头,叫我回头看看,我转身看见了聂砷,他站在病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雨伞,伞端滴着水,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直到那天之后爷爷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依靠药物勉强能维持营养,聂砷也一直没有走,我跟他没什么话说,爷爷倒是要求聂砷多陪陪我,他仿佛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婚。
      聂砷来看爷爷,那天爷爷醒着,看见聂砷偷偷给他说几句话,我耳朵尖,听到了一些,爷爷叫聂砷将我带走,我假装没有听见,悄悄溜了出去。走廊里人并不多,非常安静。
      爷爷住院后常有人来看他,多是当年的老朋友,一群人簇拥着来,爷爷非常热情,给我介绍这是谁谁,那是谁谁,我很听话的叫人。一些阿姨婶婶拉着我的手,说一些体己话。有一次来了一个90多岁的老爷爷,拉着爷爷的手就喊他混小子。那是爷爷的老师,刚从澳洲赶来,精神非常好的一个老爷爷,坐在轮椅里,由他重孙子推着。他们在病房里交谈,声音非常大,讲一些年陈往事,爷爷一直在笑。还有一次,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婆婆,看着爷爷就流泪,爷爷说那是他的初恋情人,当初没有娶她,婆婆很是恼他,一气之下远嫁他乡,爷爷多方寻找,婆婆就是不见,四五十年过去了,要不是他躺在医院里,婆婆定不会来看他。她洁白的脸上满是泪水,絮絮叨叨着爷爷的坏,她丈夫就站在她旁边,将手帕递给她,她抱着丈夫就哭。爷爷昏迷后我保管着他的书手机,也常有陌生号码打进来,问一问情况,需不需要帮忙,并不说他们是谁。那些都是老相识了,有些几十年不见,都惦记着,爷爷要走了,他还惦记着谁?
      奶奶去得早,我父母也不在了,爷爷最惦记的人可能就是我了。相依为命的短暂时光,终究是这样结束了。那天我睡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在飞机上,身边坐着聂砧。他告诉我他哥哥留在北京,让他先将我接回成都,将事情处理完了再来看我。我觉得可笑,就是这样将我带走吗?最后一面都不让见,我想起爷爷说的话,“我这一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你给我生个重孙子,姓不姓单不重要,可你就是不生。”这也是他最后的愿望了,我没有办到,他可能觉得我没有脸面见他最后一面,就这样剥夺了这个机会。聂砷那样自以为是,以为我会不能接受爷爷的离去,将我带离。我确实不能接受,父母双亡,居无安家,这世界向来都是我一个人在飘零,以前还有爷爷,他总是将最好的摆在我面前,现在他要走了,我怎么可能不陪着他。
      我抓住空乘叫她将飞机掉头,空乘觉得我是疯了,聂砧按住我,我咬他手臂,血流出来他也不放,最后只是答应我,下了飞机就坐最快的一班赶回去,回去北京,赶最快的。
      我终于安静下来,飞机飞得非常平稳,也没有耽搁什么,到了北京正好是午后万里晴空。我跌跌撞撞跑到病房,真的迟了,什么都没有了。聂砷站在我背后,我走过去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抓住我的手,我眼泪簌簌地落,“你凭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不让我见最后一面,就算我看着他死了,我受不了也不关你的事。”
      “昨天晚上你爷爷看着你睡着才去休息,他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将你带走。他说你没有满足他的最后愿望,一定要让我答应他这个愿望。西月,我将你送走,就是想要你忘记这件事,以后还要好好生活。”
      “你给我滚,我不要看见你,我会不会好好生活与你无关,你马上滚!”我永远也不会再与原谅他,这样狠心连看爷爷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聂砷终于不说话,他走了,只交代医生好好看着我。我想他也是疲惫到了极点,终于放弃。爷爷的死也是我跟聂砷关系的终结。
      护士好心地来俯我,我推开她的手,问爷爷在哪里,她告诉我在太平间,左边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太平间非常冷,漫天漫地的白色,那么多床,那么多死人,我按着编号找到爷爷。洁白的床单盖在他身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我想起小时候,我睡觉都是用被子捂住脑袋,整个人蜷缩着,睡得非常香甜。爷爷也是,他睡得非常香甜。我终究是没有将床单拉起,一步一步离开爷爷,我看见爷爷躺着的床离我越来越远,终于成为一片模糊,混在无数床之间,没有什么异样。
      我踉跄走出,看见墙上的三个字,太平间?这世上哪来的太平,没了亲人,像飘荡的游魂,跌跌撞撞,哪来还有太平?我恍了神一样,看见那24阶的梯,像是一阶一阶的云,脚踩在上面没有着落,软的,腻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网着,越绞越紧,末端像缠着千斤石,拉扯着心脏往下坠。我踩在那云霞一样的楼梯上看见顶端云彩里有三个影子,微笑浅谈,语笑晏晏,那是在天堂相遇的爷爷和爸妈,没有我。他们回过头来看我,直冲着我笑,那微笑阴森森的,我有些怕,我急忙冲上去,“妈妈!”脚底踩空,我向地上砸去,我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团云彩,下巴磕在楼梯上,一梯一梯往下滑,我离云彩越来越远,终于不再下滑的时候,我感到全身骨骼有种奇异的痛,小腹一阵一阵抽搐。我看见身边有腥红的液体徜开,我终于也要死了。
      我晕晕乎乎,看见身边不停有人在晃,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我耳,焦急不成语调,“有人摔下楼梯了......身下流了不少血......”语带哭腔,她沉默冷静下来,“对...暗红色......医生你确定吗?真的可能是流产吗?好的,我给妇产科打电话......”
      流产?小腹抽疼得越来越厉害,我看见身下的血像小溪一样流淌,汇聚成弯弯的河流,那殷红的血像一幅朱色的红绸,舞着悲歌,聂砷,我终于终于也给你怀上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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