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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求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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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伦回到自己宫里时,宝络跟她说:“圣上来了有一会儿了,在里头歇着呢。”
胤禛在里面的床上躺着,两眼闭着,像是睡着了,只是却没盖被子。
舒伦将被子拉开,给他盖好,裹严实了,自己在他身边坐了,想着等他醒了,该怎么跟他说年羹尧的事。
胤禛本就未睡,她进来时,他就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了,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这时,觉察到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摸索着,握住她的手,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儿,非要自个儿出来,叫我回来见不到人。”
舒伦说:“怎的没睡?”
胤禛睁开眼,凑近了,闻她袖底的清香,说:“睡不着,你身上真好闻,心思烦躁,一闻就好了。”
舒伦看他眼底皆是红血丝,便说:“都累成这样了,还没正经,好好睡会儿吧。”
胤禛挪了挪身子,说:“你除了外衣,上来陪我一会儿吧。”
舒伦动手解了外袍的扣子,在他旁边躺了,他挨着她的身子,粘了过来,伏在她肩窝里,深深的吸气,好半天才说:“这两天可累坏了,朝里的事一团糟,老八老九的事,年羹尧的事,还有各地报上来的,没一个省心的,还有夷琨的病,太医说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成问题。”
年夷琨的病是心病,年家事败,她这病多半是好不了了。
舒伦说:“宫里就那么大,前头朝里有点儿动静,后宫立马就知道了,依我看,不如把夷琨挪到园子里,那儿清净,对她的身子也有好处。”
胤禛说:“园子里就我们两个能去,怎好叫她去。”
舒伦将头挨着他的头,好一会儿才指着他的心,说:“这里才紧要,园子不过一个处所,住了又何妨,况且,园子那么大,屋子那么多,她去,又不会占了我们的屋子。”
胤禛想了会儿,才点头同意。
舒伦默了会儿,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年羹尧?”
提起他,胤禛脸色立马变了,他说:“乱臣贼子,亏我处处重用,时时提拔。”
舒伦试着说:“我听说,不是没惹出什么大事么?”
胤禛哼了一声,说:“其心可诛。竟要拥兵自立,与朝廷作对,真是罪该万死。”
舒伦顿了顿,说:“起反叛之心,确实不该,只不过,他做那么大的官,又有西北征战的功劳,主子看的起,下面的人又吹捧抬举,人难免的会轻飘飘,一时糊涂,做出些乱了本分的事,可若真说他包藏祸心已久,倒也未必。”
胤禛说:“主子看的起,他就更该谨守本分,尽心侍奉,他倒好,居功自傲,在大臣面前颐指气使,做起了皇帝梦,你说他一时糊涂,我看他是早有预谋。”
他想起查实的那些证据,一件件,皆指向年羹尧意图逆天行事,便越发恨他。
舒伦说:“下面那些臣子的奏报,未必件件都是事实,俗话说的好,破鼓万人捶,有些人为了迎合圣意,捏造些事,诬陷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胤禛猛地坐了起来,看着她,闷声说:“你是说我冤枉他么?说我是个昏君不成,忠奸都不辨。”
舒伦说:“没有。”
胤禛赌气,说:“你就是这个意思,我都听出来了。”
舒伦握着他的手,说:“真的没有。”
胤禛说:“年羹尧的事儿,我找妥贴的人去查的,样样都要讲证据的,我也告诉他们了,若有一样不实,我必不饶的。至于那些跟风上折子揭发的,真的假的,我也心里有数。”
舒伦知道,他做事最是严谨认真的。
胤禛说:“你却说的我,不辨是非似的,冤枉我,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么?”
她不过一句话,他又放在心上了。
舒伦盯着他的眼睛说:“不是。”
胤禛仍是气,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舒伦把他翻过来,说:“好了,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说,按现在这个情形,年羹尧会是个什么结果?”
胤禛闷了半晌,才说:“什么结果?谋逆反叛,按大清律,当抄家灭门,当斩,当株连九族。”
舒伦心中一惊,忙说:“不是说,不甘其他人的事么?”
胤禛说:“若其他人不知道,没有参与,自然不甘他们的事,可他的儿子,兄弟皆一个个染指其中,自然也跑不了。”
舒伦说:“怎么会这样,怎么把其他人都牵扯进来了。”保年羹尧一个人都困难,何况是他全家。她说:“四郎,能不能转圜一二?”
胤禛瞧她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舒伦定了定神儿,说:“没什么。”
胤禛说:“他犯的是我大清国法,若不严惩,不足以正纲纪,平民愤。”
舒伦说:“理是这样的理,可他毕竟也跟了你这么多年,出谋划策,又在西北平叛有功,即便做了糊涂事,也不至于抄家灭门的。”
胤禛看着她,不说话,成日里他们一处也多讨论政事,他也听她的意见,她从来都是知事明理,权衡有度,从未像今天这般,因私废公,因情违理。他正色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是替他求情么?”
舒伦说:“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不该就这么死了。”
胤禛说:“拥兵自立,霍乱天下,如此大罪,难道我还要赦免他不成。”
舒伦说:“他,他兴许有什么苦衷,你看,他不是停手了么,兴许他已想明白了,若真如此,他这样的人,留下了,对你,对天下是大有益处的。”
这时,已到了掌灯时间,四处皆点了灯,灯影摇动,就像人心一样不安。
胤禛说:“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舒伦摇了摇头,说:“没有。”
胤禛扶着她的肩膀,说:“既然没有,怎么还说了这些话,能不能放他,你不知道么?”
舒伦咬着唇,说:“我,是我欠了他的。四郎,看在我的面上,给他个恩典,饶他一命吧。这对你也好呀,若真杀了他,倒叫外人说你诛杀功臣。”
胤禛脸色变了变,说:“你欠了他什么?”
是呀,欠了他什么?欠了他一世深情么。舒伦说:“他当初也算救过我和阿福的命的,饶他一命,算还了他的。”
胤禛说:“既如此,我留他一个全尸就是了。”
舒伦说:“四郎”
胤禛却用指头点在她的唇上,说:“别再提那个混账奴才了,我眼睛疼的很,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舒伦倚在他肩头,却直到半夜都未睡着。
第二日,胤禛下朝,便招了驭风和乘风问话。他说:“娘娘昨个儿真是去园子里了?”乘风回说:“是。”
胤禛问:“一路上见了什么人没有?”
乘风回道:“没有。”
胤禛眉头一皱,又问道:“那这两日呢,娘娘在宫里见了哪位后宫主子没有?”
驭风说:“前天晚上,年主子过来见过娘娘一回,两位主子说了好一会儿话。”
胤禛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料定是年夷琨托了舒伦来说情,便说:“你们下去吧,好好伺候。”
随即吩咐小盛子传内阁大臣鄂尔泰觐见。鄂尔泰入见,请了安。
胤禛说:“年羹尧的案子,你们商量出个结果没有?”
鄂尔泰回道:“微臣几个,拟了个方案,请圣上过目。”
小盛子立马把折子递了上来。胤禛看了会儿,说:“斩立决?”
鄂尔泰说:“年羹尧谋反大罪,斩立决,已算圣上念着他曾有的功劳,给的恩典。”
胤禛嗯了声,说:“先留下吧,朕再斟酌斟酌,你跪安吧。”
鄂尔泰回道:“是。”
鄂尔泰退了出去,胤禛又拿了折子,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斩立决,斩立决。”耳边又想起舒伦的话:四郎,看在我的面上,给他一个恩典,饶他一命吧。想到此,胤禛有些赌气的哼了声,说道:“人家让你来求情,你不忍,应下了,难道不知道我会为难么,也不知心疼我。”
小盛子在一边站着,隐约听到主子似在说什么,便低声问了句:“主子说什么?”
胤禛瞪了他一眼,说:“下去。”
小盛子立马退了下去。
没有几日,胤禛下令,让年贵妃移居圆明园养病,十五日,册封其为皇贵妃,以慰其心。
另一方面,对年家的到底如何处置,朝里的形势也是越来越明朗了,朝臣们几乎众口一词,说年羹尧无可赦。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舒伦想替年羹尧说话,也是不可能的了。她私底下从小盛子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是年羹尧被定了斩立决,只是圣旨还未下达。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如今要横尸街头么?
年家的处境,也不知夷琨知道多少。只是身子越来越不好。
十八日晚,胤禛去瞧了她一次,回来跟舒伦说,她多半是不成了的。隔日,胤禛有朝里的事忙,舒伦便带了福惠去瞧她,那时,她话已说不成了,许是以为舒伦未替年羹尧求情的缘故,她看着舒伦,眼里透着恨意。
她一向柔弱不争,此时她病体缠身,即将离世,这一抹怨恨,看着格外刺眼。
之后她便昏昏沉沉,水米不进,熬了三日,于二十三日薨逝。
她弥留之际,说有些话,要单独跟胤禛说。胤禛便将服侍的人退下。
夷琨整个人陷在锦被里,柔弱的很,她直直的看着胤禛,很久才说:“福惠…”
胤禛知道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说:“你放心,福惠不会有什么事。”
夷琨说:“当年,我入府,你跟我说,除了一颗心,什么都肯给我,这些年,你也的确待我很好,我总告诉自己,这就够了,够了,可现在,要去了,却又不甘心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只是,我想问一句,这许多年,你可有喜欢我,那怕一点儿也是好的。”
胤禛看着她,动了动唇,却并未说一句话。
夷琨凄然一笑:“连骗我一句都不肯么?”
胤禛说:“朕不想骗你。”
夷琨说:“你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就分的清清楚楚。我真羡慕娘娘,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她。”
一个个?胤禛问:“你是什么意思?”
夷琨看着他骤然蹙起的眉头,心中钝疼。他心里自始至终没有她,她的哥哥为他鞠躬尽瘁,却要身首异处,她们年家,树倒屋塌,想到此,她眼神儿凄迷起来,有不甘,有怨恨,有伤痛。
她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颗心都在娘娘身上,可你知道么,你那么在意她,她却从未将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她爱慕的是我的哥哥,从来都是我的哥哥。”
胤禛脸色一冷,说:“你胡说什么?”
夷琨说:“你不信么?你尽可以去查,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胤禛说:“你胡说,她喜欢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夷琨忍着痛,笑道:“你怕了么?兴许,就是现在,她正赶去刑部大牢,去看我哥哥呢。”
胤禛仿佛忘了她已是个病体残躯,转眼将逝的人了。他厉声说:“你住口。”说完,再不去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夷琨看着她的背影,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散了。她想,她说了这些话,以他多疑的性子,他与舒伦的情感再不能像从前一般了,如此一来,是不是他便会永远记着她这个,破坏他感情的罪魁祸首了。
胤禛还未走出院门,便听到有人喊了声:“贵妃娘娘薨了。”随即屋里传来一片哭声。
他愣了愣,在院中站了良久,最后吩咐小盛子,说:“你去传旨,贵妃娘娘丧仪,按皇贵妃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