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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相逢 ...

  •   年羹尧闭着眼,仰在椅背上。
      那是唯一一次自己泄露了心里的秘密。
      那时候,他得知舒伦中毒难治,当即便痛的吐了血,只觉着心仿佛裂了大口子。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她,他想着,若她不在了,他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他必得跟了去,他这满腹的想法今生无法跟她说,黄泉路上,他陪着她,既可以不让她害怕,又可以跟她说说他的相思之苦,说说他心里多么的苦,好叫她知道他的心意。
      年羹尧说:“这事还有谁知道?”
      夷琨摇了摇头:“你藏的那么深,有谁会知道。父亲,母亲见过你情伤几近殒命的情形,却绝不会想到你恋慕的人是福晋,而见过福晋的人,却没见过你当日痴痴疯疯的样子,也就是我,两样都见了,又知道如夫人与福晋想象,才有这么一想。”
      年羹尧坐正了身子,瞧着她说:“没人知道就好,这事儿,你放在心里,一辈子别叫人知道。”
      夷琨心疼兄长,说:“我自然不会叫人知道,那么,你呢,你明知这份儿心思这辈子都不能叫她知道,为什么不忘了呢?”
      年羹尧笑的痴迷,他说:“早忘不了了,从我第一次见她,从风把她的轿帘吹开的那一刻,就再也忘不了了。真要忘了她,除非我死。”
      夷琨轻轻揭开他的袖子,说:“你也是为着她,自伤身体的?”
      年羹尧的胳膊上,短短长长,竟有数十道浅浅的伤痕,伤痕颜色不一,有浅有深,深的像是之前的,而浅的,则是近期的。
      看形状,像是用刀一次次划出的。
      年羹尧看了眼胳膊上的划痕,放下了袖子。
      夷琨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为了她,做出这种事。”
      年羹尧说:“人们常说,情深刻骨,我对她,就是如此。”
      夷琨见他说的痴,痛心道:“你如此情深,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当你是个与爷走的近的臣子,她眼里心里从来就只有爷一个。你这是何苦?”
      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另一个人,年羹尧心中如锤击一般,他默了很久,才说:“我当初肯投靠四爷,本就是为着她,我不求别的,能有了理由来这雍王府,能偶尔看她一眼,我便觉得值了。”
      夷琨既痛又气的捶他,边捶便骂:“你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年羹尧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保重些,我也就这两三的功夫便走了。”
      年羹尧从夷琨的屋里出来,阳光正好,照的他睁不开眼睛。他闭了闭眼,想:疯?他早就疯魔了。
      康熙四十九年,雍王府两位庶福晋有孕,五十年,胤禛连得了两子,圣上赐名弘历,弘昼。
      德妃欢喜,召舒伦进宫,赞誉她识大体,贤惠,有气度。
      五十一年九月,圣上以秉性凶残乖戾,结党,狂易之疾未除为由,再废太子,太子历经两立两废,身心俱损,二废太子之后,胤礽大病,竟有不治之状,幸的太医勤勉,才保的一二,只是身子一下子垮了,再不如前了。
      五十三年,董鄂娉婷病逝,圣上特恩以和硕格格之礼下葬。
      胤禛也是亲自到府上吊唁。
      五十四年,侧福晋年夷琨添了个小格格。
      只是小格格胎里就带病,经太医诊治,说是侧福晋怀小格格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胤禛让人查了,却未查出任何结果。
      小格格长到两岁便夭折了。
      许是为了抚慰侧福晋失女之痛,之后的两年,胤禛对年夷琨宠到极致,甚至一些家宴上,本该是舒伦这个嫡福晋去的,他却带了年侧福晋去。
      他这番恩宠,弄的人人都知道年侧福晋是胤禛的心头好,是这雍王府里第一个不能开罪的。
      只不过,人人也都知道,这位年侧福晋最是柔弱不争,宽厚待人,这样宽厚体恤的主子,便是想得罪,也是没机会得罪的。
      朝堂上,八贝勒胤禩失宠圣前,而一党的十四却如后起之星,越来越得势。
      胤禛这边,年羹尧在四川整肃民风军风,多次得圣上嘉奖。
      胤禛呢,将道家,佛家的思想践行了个彻底。常与道士,喇嘛谈经讲学,嫌少在朝堂上显露什么锋芒。
      这些年,胤禛对舒伦可谓是相敬如宾,相敬如宾不是什么好事,夫妻之间如果只如宾客般相待,那还有什么情分在。
      许是胤禛与舒伦之间太过凉薄。
      连德妃有一回都不免嘱咐胤禛,说舒伦这个福晋做的不易,他应该多念之,不要一味宠了下头的,过分冷落了舒伦。
      胤禛当时听了,只是低着头,转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半句话也没有。
      五十八年冬,有那么一回,舒伦到宫里去给德妃请安,回来时,远远听见有箫声,那箫声低婉凄迷,说不出的伤神。
      她站着听了会儿,不知怎的便循着那箫声走了,停脚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正站在咸安宫前面。
      那箫声正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咸安宫正是胤礽被废以后的所囚之处,而那箫声自然也是他吹出的。
      从他头回被废到现在,算起来也近十年了,这十年里两个竟是一面也未见。
      前些时,传出消息,说是二阿哥胤礽身子不适,不知现在可好了没有。
      那箫声未断,舒伦听了会儿,便随着曲调,哼出了歌儿,她声音不大,可这一处似个冷宫,人人怕被牵涉,处处避着走,所以成日里无人来,安静的很,她这歌声到能让人听见。
      她哼了一会儿,那箫声似离得她近了些,过一会儿竟断了,从里面传出声音,试探似的问:“外头唱歌儿的可是阿菩?”
      那声音,颤颤巍巍,充满着不可置信。
      舒伦听着像是胤礽的声音,扶着宫墙,问道:“二哥哥,是你么?”
      听了这一声二哥哥,胤礽满心欢喜,靠着宫墙说:“阿菩,是我。”他一开口,尽是呜咽之声,泪也是滚滚而下。
      舒伦听他带着哭腔,也是难过不止,眼中含了泪,说:“二哥哥,我听说你身上不爽,现在,可好些了没有?”
      胤礽说:“好了,我已全好了,阿菩莫挂怀。”他说了两句,喉咙发干,他拼力压抑,不叫舒伦听见。
      舒伦在外头说:“你要好好将养身子,等…等皇父气消了,自然就放你出来。到那时,我们在一起去大佛寺,去摘柿子吃。”
      其实谁都知道,他一辈子是出不了这个牢笼了。
      胤礽听她提及旧事,很高兴,他说道:“是,到那时,我就又可以见到阿菩了。”
      舒伦还要说什么,守门侍卫过来,说:“这里来不得,福晋还是快回吧,若叫圣上知道了,奴才是要掉脑袋的。”
      舒伦心里难受,不理他,只顺着宫墙朝咸安宫的门前跑。
      里头胤礽听着她的脚步声,也随着她过来。
      两人就这门在门口,隔着一众守门侍卫,见了一面。
      舒伦猛然一见他,泪瞬时便落了下来,她用手帕掩着唇,不叫哭声溢出来。当年那般笑如春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翩翩君子,现在却面容枯槁,形销骨立,头发也尽是灰白,他才四十几岁啊,竟成了这般模样。
      侍卫劝着说:“福晋快些移步吧,要是叫人看见,便大事不好了。”
      胤礽也是满脸泪痕,强笑着说:“阿菩,我好着呢,你快些走吧,别叫四弟担心。”
      舒伦这才一步步慢慢向后退,她说:“二哥哥,你一定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胤礽看她越走越远,向前走了两步,便被侍卫拦下,他扶着门边,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这一回见了,不知下回见又是何时,也不知还有没有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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