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意如刀（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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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那是秦卿的第一世，谢青衣的第二世。一切还都鲜妍明媚，少年正好。他在自己小而衰败的宗门接引了那个他一直不太懂的小师弟，一个有一双寂寞而冷厉的眸子的孩子。他的这个师弟天资真的很好，一个少见的金系天灵根，很快就成了他的小师叔。
他的小师叔会淡淡地讲很多奇怪的听不懂的故事，但懂得真的很多，不过不懂的也很多；毕竟还是个孩子。小师叔很照顾他，会给他争被排挤拿不到的东西，很喜欢看他笑，喜欢教训他，却又喜欢看自己编给他的没有灵气的杂草做的小玩意儿。
他记得谢青衣那时候板着张稚嫩漂亮的小脸，幼稚无聊地戳着那只小兔子的样子。是的，小师叔叫谢青衣，一个被他承认，却铭牌上写的名字不一样的名字。
他觉得谢青衣是喜欢那个傻乎乎胖嘟嘟的草兔子的；因为谢青衣真的不喜欢的东西，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很了解谢青衣，了解得真的很多很多，他觉得比任何人都多。
他甚至能回忆得出谢青衣床第间每一个喘息和动作。
他还能分辨得出谢青衣什么时候的微笑是真心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他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谢青衣，哪怕他脸上抹着最好的掩饰容貌的灵膏。
即使谢青衣离他越来越远，进入了那个他只能仰望的天灵门，寰岳界同气连枝的三大宗门之一；他依然能了解他，就像谢青衣也能在夜晚来抱住他。虽然他在弥留之际承认，谢青衣也许只是更记得他的身体。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谢青衣，当在那个噩梦一样的小洞天，被谢青衣和他的煊赫的同门，当作和那些出自小宗门的旁人、甚至弱小的同门一样的弃子，去填补杀阵的人命数字的时候。他努力看着他，谢青衣也看着他。他就知道谢青衣到底没有忘记他，虽然他觉得他不会有机会问这些年那些有意无意的照拂是无意还是随手了。
但都差不多吧。
他感觉被抽干浑身精血很冷、很痛的时候，他好像问谢青衣说的每一句话究竟是真是假。他真的喜欢自己穿白衣的样子吗，他真的觉得自己抚摸着他的脸的时候很暖很安心吗？他说只有在自己身边能睡着的话真的只是一句很高明的情话吗？
应该是的。他从今以后，都还会睡得很好，很好。
他听见自己到底的声音，倒在一堆冰冷可怖的尸体堆里。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很快他的身上又压上了一个冰凉的身躯。
他为自己还有意识这件事感到更加悲哀，因为他清楚他在一堆尸体里无力地喘息。
他怀疑他是活活窒息而死的，一种十分痛苦、前世造孽的死法。这种死法最痛苦的地方在于，在他再也呼吸不到意识痉挛的最后一刻，他都期待谢青衣能抱起他。
因为只要抱起他，他也许就不用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告诉他：他就在刚刚拿到了一样看起来很不错的东西。似乎就是保命的宝物。
但谢青衣没有。
秦卿必须承认了，他对谢青衣来说，从来是无关紧要的情人。
第二世依然是谢青衣的第二世，但他还不知道，这也已经是秦卿的第二世。在他看不见的离得太远的某个俗世角落，秦卿重新出生在一个凡夫俗子的官宦家庭。他要是知道，也许就能更正确地解释，为什么秦卿从来没有出现在他梦里，穿着漂亮的白衣，无奈而浅浅地看着他微笑。但他只是骨血发凉地想着，修真者，与天争命的修真者，死了，就是灰飞烟灭，六道不收，轮回不渡，连像他谢青衣这样的偷渡客一样挣脱轮回到一个异世的机会都没有。除非修炼至元婴期的大能，才可能夺舍重生，但秦卿才刚刚筑基，离那个境界太远了。
秦卿死了，就是彻底死了，哪怕他能看见一个笑容风姿和秦卿无二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了。多么简单的事实。
他不该后悔的，他是谢青衣。他是在那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走向末世的时候，凭借自身异能从尸骨堆里崛起的强者，被背叛死在丧尸堆的前任霸主。他出身在一个尔虞我诈的大家族，母亲是一个有名气没有名分的歌星。他出身的时候，他父亲随意而侮辱地给了“青衣”两个字；提醒母亲记得她只是一个在上流社会看起来是下九流的戏子的身份，也把这种侮辱嫁接给他的私生子。
他再次在这个充满灵气和力量的世界醒来的时候，就发誓这一次再不能成为一个笑话，他要站得比任何人都高；也许他还能破碎虚空，去轻易捏死每一个恶心的面孔。
然后他在那个离他新的十四岁身体生活地最近的小宗门，见到了秦卿。人如美玉一样温润的少年秦卿，说话很温柔的秦卿，讶异也会耐心不多问地教给他每一个常识的秦卿，会偷偷省给他一点灵石的秦卿，甚至把一个难得的奇遇悄悄推给他的秦卿。
一个，让他愿意再信任一次、对他无比包容的人。
“你的天资比我高，千万不要浪费了这些机遇。”
最后他成了年轻的金丹老祖，秦卿刚刚筑基；他也觉得理所当然。秦卿只是普通的水木双灵根。
然后，秦卿死了，刚刚筑基，一切正式开始的时候死了。
他的死，谢青衣当然有责任，他只是觉得，可笑的没办法。就算是他同门天资更加优秀的师弟、师侄，在那个时候都被弱肉强食地舍弃了。和末世世界一样残酷，只是蒙上温情面纱的修真界。
秦卿只是一个小门派的普通天资的弟子，虽然，那是他的秦卿。
在他力所能及的时候他当然会保护秦卿，但他低下眉眼觉得没办法，他不想得罪那些老牌的金丹道友。秦卿不死，那他们的一个弟子总要代替；即使那些弟子并不是多重要，但所有人都知道，比秦卿重要。
秦卿站在阵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就像他感觉的那样，秦卿在看着他，用陌生而苍白的眼神看着他。
他理不过来内心杂乱的思绪，很抱歉也很平静的眼神回望。
秦卿在疑惑，在哀求，在茫然地审视，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自己；然后，他失望了，他眼里的光芒在一点点泯灭，他白皙的脸一点点更加苍白；这个过程其实很快。
秦卿很快就软倒了下去，慢慢闭上漂亮的会温柔的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他在那一刻无比清晰地反应了过来，他后悔了，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明白他后悔了；他不由自主踏前一步，然后被师弟拉住，用洞悉一切的眼神嘲讽地看着他：“都已经死了，现在还去做什么？一个筑基期，死了就是死了。”
筑基期，死了，就是死了。是的，在正确不过的简单道理。
但他却翻译不过去。秦卿死了，就是……死了吗？
“还不走，门只勉强开了一线！马上就要关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然后每一个打坐修炼的间隙，发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秦卿最后的几个表情。
他没有骗秦卿，没有他在身边，他再也睡不着了；但是对修真者来说，睡眠好像不是多重要的东西。他可以日以继日地打坐修炼。
他依旧在慢慢地往上爬，和他曾经伪装着、算计着一样地往上爬，他分不清回忆和修炼地慢慢闭关，他终于在关键时候一刹念的时候，走火入魔。吐出胸口淤血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
秦卿在疑惑，自己爱过他吗？他真的认识过谢青衣吗？谢青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秦卿明白了，自己没有爱过他，也许，就是拿他当个玩物。
最开始他也许真的就是贪恋那么一点温暖和安心，想把这个温润的年轻男子据为己有。
但，不是了，真的不是了。
他想明白了，终于突破了元婴。前期、中期、后期、大圆满。他开始攫取权力。他开始有了越来越多宣之于口的敌人。
他成就化神修为的时候，再次遭到致命的背叛。
还好他早过了元婴了，他还是挣出了一条生路，去夺舍重生。但是这具新的身体只是个筑基期修为不稳的散修，只能继续隐匿；路途里轻易被金丹期的灵兽逼得狼狈重伤。他只能往凡人集镇逃。
然后有一天，他以为自己看见了秦卿。当然不是，只是一个风骨举手投足很像秦卿的凡人。这个凡人默默地收留了他，照顾他，偶尔会在他装睡的时候沉默地看着他，像秦卿那样温柔抚摸着自己的眉眼。这的确迷惑了他，他甚至觉得把他留身边当替身也很好。
毕竟秦卿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他发现这个凡人的家族供奉着他一个敌人的灵牌，这个凡人居然千里迢迢从国度特地跑来这个这个城镇，这个凡人会做一些莫名的事情。这个凡人，太像秦卿了；已经不是人有巧合，而是可笑拙劣的预谋。
再美的东西裹上恶心的谋划都会腐臭不堪。
他会故意吻他，然后再肆意羞辱。他会表示忏悔，只为了抱住欺骗一时感官。他开始温情脉脉，慢慢地稳住这个人。
有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但他的内心却止不住在叫嚣杀了这个恶心的凡人，就像除掉每一个暗算他背叛他的人一样。而且远比杀掉那些难除的虫子要容易。
他在这个温柔的凡人终于卸下心防抱住他的时候，轻易地捏破他的心脏，看他茫然的眼神笑得温柔而不屑。
“我连秦卿都能舍弃，何况你呢？你身后的人没有告诉你吗？”
他在走出这个境地的时候，心境慢慢也稳住了，发现之前神智有些癫狂暴躁。有的时候他甚至想温情地……抱抱他的时候，也往往衍生成另一出暴行。
他不愿意回想，却忍不住。他慢慢地去摸清和连缀每一个细节，却不明白自己想拼出一个怎样的真相。
他最后茫然地发现，秦卿真的回来过。
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秦卿拖着一个凡人的身体努力地寻找他，一直在努力地寻找他。
找到后，也只是沉默地站一旁看着，是自己再一次忍不住招惹他。
他听说那个小洞天据说有一个乱经纬的损坏的逆天次神器。秦卿的运道，其实一直是极好的；他只是什么都让给了他。
自己不自觉的，还有他算计的。
他第二次害死最爱的人，这个认知让他终于生出心魔，凭借心魔的力量入魔道，实力大升，最后成就魔尊地位。但他依靠心魔入道，他越强，心魔越强，然后渡劫期，有心理准备地渡天劫而死。
但他还是不知道，秦卿居然被他掐断生机后，还像一株真正的植物，一个人安静而痛苦地不再联系任何人类地继续活在角落里，靠次神器和用不到的奇遇而来的灵物，慢慢地再次进入筑基期。
他更不知道，他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的秦卿，痴傻的秦卿还是掉下了眼泪。
秦卿做了一件自己也觉得无望的事情，用潜藏在灵魂里来自上世界强大的隐藏血脉的力量、命定的原来的大运势，用禁术让整个中世界的时间逆转，然后自己一个人留在了原地，再也失去天道之下修道的能力，他的生命开始能看到尽头。
他这次，更加安静地隐藏好了自己，只想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天意如刀（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