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29、画师

　　“珰”得一声，梵音清响，净涤入心。大慈恩寺中跪着的文武百官和贵妇千斤无不虔诚顶礼。人群之上，一个穿着明黄外衣上披着加上的男子向另一位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行礼：“法师画技高超，可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乃当世之吴道玄！”

　　粗布衣服的男子回礼，淡然道：“陛下严重了。”

　　原来明黄外衣身披袈裟的是当今皇上！皇上冲粗布衣服男子笑了笑：“不知师傅现在可有法名？”

　　粗布衣服男子从容道：“陛下，我只是个画师，未入三宝，也不需要法名”。

　　皇上不悦皱眉，拂袖而去。寺中跪着的众人都讶异地抬起头，瞪向这个不知死活的画师。皇上赐法号，这是多大的隆宠，从此便能列入高僧之位，说不定还能成为大慈恩寺的住持，可惜啊可惜！

　　可是粗布衣服的男子似乎全然不在乎，他瘦削颀长，容颜如玉，周深散发着飘逸出尘的风采，可眉眼间却又尽是人世沧桑。这混合在一起的两种气质相生相伴，让他有了一种迷离又深刻的气质，仿佛秋水，又似流光。

　　众人散去。一个老和尚走到粗布衣服男子面前，行礼道：“不知师傅要去往何处？”

　　男子孤寂笑道：“我孑然一身，四方流浪，虽来到长安三个月了，但日日在寺中作画。现在画成了，我却还没有来得及游览长安盛景，不知方丈可否腾一间柴房，让我暂住几日？”

　　方丈求之不得，赶紧说道：“师傅太可气了，能留师傅在寺中居住，既是师傅与大慈恩寺的缘法，更是我等的荣幸！师傅可自由居住出入，不必客气。”

　　男子合掌行礼：“那就多谢方丈了”。

　　合掌之时，男子手腕间露出一串熠熠生辉的红色琉璃手串，方丈惊叹道：“师傅这手串流光溢彩，充盈着佛光仙气，想必大有来头”。

　　男子一直从容的神色突然裂开了一个缺口，变得凄苦不堪，他慌忙将手串遮住，喃喃道：“小然……”。

　　的确，有了画师的大慈恩寺一下子变得香火鼎盛起来。来欣赏壁画的人络绎不绝，而且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纷纷邀请画师到家中作画。而画师也来者不拒。几日不到，画师的名声已经传遍长安城，不仅他的精妙笔法令人叹服，而且他难得一见的俊美样貌和风采更然长安城的女子着迷。可是在这光鲜背后，画师却并不开心，大慈恩寺的小和尚常常在夜里听见他的悲伤叹息，他常常在深夜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向一位女子倾吐心意。

　　这些细节传出去后，非但没有折损画师的名声，而且让长安城的男男女女更加着迷。但是众人之中，唯有一人对这画师不屑一顾，那便是大将军夏侯英，他久战沙场，捉刀饮血，素来不信鬼神，也从不与僧侣为伍，所以他对这位画师没有一点儿兴趣。

　　早朝之后，夏侯英满脸气愤回到府中。他虽然年过半百，但气色极好，身体也强健。夏侯夫人见他满脸怒气，赶紧上前问道：“将军，为何发怒啊？”

　　夏侯英骂道：“现在吐蕃虎视眈眈，颇不平静，可皇上却毫不关心天下大事，反而对佛事无比上心。真是岂有此理！”

　　夏侯夫人连忙将屋门关上，急切道：“将军啊，您千万小声啊！若是让人听到了，还不治咱们个大不敬之罪！”

　　夏侯英嘟囔了几声，还是一脸愤怒。夏侯夫人叹气道：“怎么？皇上是不是在朝堂说你了？”

　　夏侯英恼怒道：“还不是因为曹林！他建议皇上广建寺院，尊尚僧人，我听不下去，便顶了几句。”

　　“唉！”夏侯夫人摇头道：“将军，你这不会拐弯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现在皇上信佛，你不信也就罢了，怎能冲撞！”

　　夏侯英虽不服气，但也无话可说。

　　夏侯夫人道：“要不这样，咱们也请大慈恩寺的画师来家中作画吧，我正好打算在后院建一个佛堂。”

　　“你敢！”夏侯英一听就火。夏侯夫人白眼道：“你不信可以，我们信！再说念念经拜拜菩萨，一心向善也不是什么坏事！”

　　画师背着素布的画包，站在夏侯府的堂下。夏侯夫人只打量了一眼，边觉得不负盛名！看到夫人过来，画师躬身行礼：“见过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回礼：“师傅客气了！”

　　画师礼貌道：“不知夫人召我来是要给何人作画？”

　　夏侯夫人道：“是给我家将军和我的几个女儿。”

　　画师点头：“何时可以作画？”

　　夏侯夫人笑道：“不急，我家老爷还没下朝回府。不如师傅先到院中休息会儿吧。”

　　画师行礼：“一切听夫人安排。”

　　夏侯夫人转身刚要离开，突然回头问道：“不知师傅何如称呼？”

　　画师淡然笑了笑，一字一句答道：“在下度生”。

　　为人作画自然不能片刻即成。尤其是夏侯英，他本就对此心有不满，只不过匆匆见了度生一面，便不耐烦地离开了。夏侯夫人不好意思地道歉，度生却笑道：“没关系，我虽与将军只见了一面，但已经记得不离分毫，夫人尽管放心。”

　　随后两天，度生又分别为夏侯夫人与夏侯大小姐、二小姐一一作画。因是女眷，度生只观察几眼便可，然后便凭着记忆画出细节。度生举止有度，待人温柔，一双眸子看人时总像是含烟似雾般的，温和又慈悲。可他不知道，从进了夏侯府，府上女眷都入魔了般，不是偷偷看他，就是故意制造机会邂逅，如果再能与他说上几句话，便能炫耀好几日。

　　所有画作都结束后，夏侯夫人满意极了，就连夏侯英也不得不叹服。度生告辞，夏侯夫人道：“师傅有所不知，我还有一个女儿呢。她前些日子去洛阳探望舅舅了，这两日便回来，还请师傅再住两日。而且，将军要在后院修建一佛堂，想请师傅作画。”

　　度生没有推辞，留了下来。后院佛堂正在修建，他便和工人们一起和泥刷墙，谁也没想到一个高蹈出尘仿佛谪仙的男子居然也会做这些粗活！一时间，后院又成了府上女眷最常光顾的地方，各房各屋的小姐、丫鬟还有婆子都走马灯一样送水送巾，还送饭送茶。

　　这一日，度生正站在梯子上，沾着金粉，为房顶瓦当细细描绘祥云，一个男子打扮的姑娘冲了过来，她站在院中，大声道：“母亲真的在院中盖了佛堂！”

　　度生下意识抬头看去，只听那姑娘高兴道：“太好了！终于可以请慎明来府中参禅了！”

　　还不等度生看清楚那姑娘样貌，她便蹦蹦跳跳离开。度生只觉得心头一滞，再回头时，刹那发现腕上的手串竟然发出了光芒。他立时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来，可即便这样，他也不管不顾地跳下梯子，向姑娘来开的方向追去。

　　小然，我终于找到你了！

　　院外是一片青翠竹子，竹影中，白色的院墙安然静谧。度生仿佛做梦一样，整个人神思飘荡，他忘了通传，更忘了行礼，就那样踏进了院中。一双眸子四处找寻着刚才那姑娘的身影。

　　突然间，他看见了一袭乌黑的长发，情不自禁开口道：“你的头发终于长长了”。

　　长发的主人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她那晶莹剔透的眸子立即和度生撞在一起。

　　“你是谁啊！竟然闯进我的院子！”

　　手上的琉璃串儿红光大盛，度生激动的语无伦次，眼泪瞬间奔涌出来，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站直，可身子还是不住颤抖。度生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哽咽道：“小然，我终于找到你了。”

　　姑娘眉头皱起，她虽觉得眼前这男子实在唐突，可见他满脸是泪和悲切的神色，又情不自禁地从心里涌起了酸涩。她不知是该训斥他的莽撞还是安慰他的伤心，只能也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

　　“小妹，你回来了！”夏侯家二小姐夏侯嫣妍正好进来，看到度生，惊讶道：“画师怎么也在此？”

　　夏侯小妹赶紧走到姐姐身边，疑惑问道：“画师？！什么画师啊？”

　　夏侯嫣妍指着度生笑道：“这位是母亲请到府上为咱们作画的师傅。我们的画都画好了，就差你一个！”

　　夏侯小妹点点头，原来这个男子是画师啊，可他为何对着自己哭呢？！

　　正纳闷着，度生上前一步，双眸凝望着夏侯小妹，抖声问道：“不知小姐芳名为何？”

　　夏侯小妹赶紧行礼，疑惑道：“我叫嫣然，夏侯嫣然。”

　　度生一下子笑了出来，嫣然，小然，夏侯嫣然就是夏然！

　　夏侯嫣然更奇怪了，她试探问道：“难道师傅认识我吗？可为何我对师傅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呢？”

　　度生笑容依旧，但神情中却多了些伤心，但更多的是还显而易见的期待与狂喜，他尽量平静地一字一句说道：“我叫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