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26、阴谋

　　榆树河的清晨，天并不怎么蓝，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开窟的工人睡眼惺忪的提着工具往河边崖壁上走。榆树河的水面，年年下沉，显露出河床上的崖壁。崖壁是敦煌特有的红砾石，鲜艳浓烈的仿佛燃烧着的西天云火。

　　一个工人满脸疲惫地攀着梯子，一边攀爬一边嘟囔：“小师傅哪儿都好，就是干起活来太拼命！这一大早的，觉都睡不醒呢！”

　　正说着，工人爬到了一个初步成型的洞窟口，他刚要踏上去，只见一个瘦条条的灰影子正横在地上。

　　“度生师傅！”工人定睛一看立即吓了一跳，他赶紧跑过去将晕倒在地的度生扶起来：“度生师傅，您快醒醒！”

　　工人们听见呼喊都爬了上来，拿出水一点点喂到度生口中。好半天，度生才幽幽喘出一口气，他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一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透着骨头的灰白。

　　“度生师傅！”工人满脸焦急：“您怎么这么早就在窟里？”

　　度生强撑着坐直身子，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有劳大家了”。

　　一个工人突然惊呼一声：“壁画！快看壁画！”

　　大家抬头，这才发现度生晕倒的那面墙上若隐若现一个身子曼妙的菩萨！虽然只是栩栩勾描，还没有上彩，但却从上扬的嘴角、如莲的眼眸中，透露出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生动与传神！

　　众人惊叹，度生也定定看着那素描的菩萨，这是他一晚未眠的心血，虽然烛火昏暗，月光游动，但他依旧下笔如游，似乎根本无需用眼看一般！度生慢慢站起，搀扶着走到菩萨面前，伸手沿着菩萨的脸庞慢慢抚下，将沙砾和炭灰轻轻抹掉。

　　一个工人疑惑道：“我瞅着着菩萨怎么有些眼熟……似乎……是那位与小师傅一起来，又回城里养病的姑娘！”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即点着头啧啧叹道：“是啊！真像！”

　　度生脸颊微微泛红，唇边也飘起一丝笑意：“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干活吧”。

　　工人看着度生虚弱的样子，关切道：“师傅，要不你回村吃些饭食，休息休息吧。”

　　度生摇头：“我没事，时间不多了，我一定要在立秋前把这壁画画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村里大嫂送来了饼子和肉汤。度生坐在一处干净地方，一点一点小口小口吃着，这是他长期挨饿留下的习惯。其他人则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开着难登大雅之堂的玩笑。

　　突然，大嫂笑着对度生说道：“小师傅，给您道喜了！”

　　度生一愣：“给我道喜？！不知是什么喜事？”

　　大嫂笑得更加殷勤：“自然是你阿姐的喜事了！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令狐少爷看上你家阿姐了，而且定下要纳你阿姐进门呢！小师傅你说，能跟令狐家攀亲戚，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咣当”一声，盛着热汤的碗从度生手中滑落，冒着热气的汤汁全都扣在了度生的腿上，大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可度生浑然不觉，直愣愣看着大嫂：“你说什么？令狐少爷要……要纳谁？”

　　“你家阿姐啊！”大嫂被他此刻的表情吓住，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

　　度生愣了好半天，突然使劲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小然不会嫁给他，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她说过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嫂吞吞吐吐道：“度生师傅，难道……那位姑娘不是……不是你阿姐？”

　　度生还是摇头：“不可能，小然不会嫁人的……”

　　大嫂叹了口气道：“这事儿还是今早村长告诉我的，令狐府上已经传来了话还送来了银两，让我们好生伺候您呢！”

　　度生“嗖”得站起身，两眼瞪着前方，大声道：“旁人说的我都不相信，我要去找小然，我要亲口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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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然皱着鼻子，满脸嫌弃地看着令狐秀：“到底定了没有？你不是吹过一遍了吗？怎么会记不得了？”

　　令狐秀手握长笛，黑眼睛狡黠地闪着光：“不是记不得，而是不满意。我是个精益求精的人，自然要吹出最完美的旋律”。

　　夏然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炭笔一扔：“那你慢慢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说着，她起身要走。令狐秀忙伸臂挡住，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听这样可好”。

　　笛音时断时续，从令狐秀的小院中飘散出来。整整一天，令狐秀吹了又改，改了再吹，一首《苍山曲》才确定了8个小节。夏然有些不耐烦了，这样下去，别说立秋，就算是明天立春也记不完。

　　晚饭时候，夏然默默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回榆树河。反正这首曲子终究要被记在壁画上，她已经听过了一遍，只要悉心研究个几十年，肯定能把曲子完整谱出来！

　　正收拾着，令狐秀走了进来，看见收拾好的包袱，他眉头皱起，神情也阴郁起来：“你又要走？”

　　夏然点点头：“我得回去了，再有三天就是立秋”。

　　“立秋又如何？”令狐秀眉头攒得更紧：“你为什么一定要在立秋前回去？”

　　夏然耸耸肩：“也没什么，就是个约定而已”，一边说她一边走到令狐秀面前，从怀中摸出了个红彤彤的坠子：“这次一别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如意结是我自己编的，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令狐秀的黑眼睛一下子缩紧，语气中带了怒气：“为什么再也不会见面了？你要离开敦煌？！苍山曲……你不记了吗？！”

　　夏然撇撇嘴，不管不顾道：“你吹得也太慢了，我的时间有限，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啊！”

　　“耗着？！”令狐秀脸色铁青：“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度日如年吗？”

　　夏然不想和他争论，而且这阵子他对自己也着实不错，于是赶紧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你别多心，我的意思是……”。

　　不等夏然说完，令狐秀转过身子，哑声道：“给我一晚，我明天一定会吹奏完整的苍山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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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漆黑浓稠的天幕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天上地下都是绝望的寂静。度生跌跌撞撞地走在满是沙土石砾的路上，眼睛定定望着敦煌城的方向，他不顾劝阻，一刻不等的就要去敦煌，村里没有像样的马车，他就执意步行，虽然他几乎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此时此刻包袱里就放着两个饼子，但他动也未动，满心都被不可遏制的悲痛和酸涩充满着。为了小然，他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不顾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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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夏然总是睡不踏实，虽不愿多想，可这段日子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整日困乏需强打精神就不说了，还时常头晕眼花，今天她还流起了鼻血，而且来势汹汹，不易止血，夏然隐约觉出这样的异常，并非是因为天气干燥。想到这儿，夏然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怕见不到度生最后一面。”

　　一大早，夏然就在令狐秀住处等着，令狐秀穿着白丝中衣就来应门，他发鬓有些散乱，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萎靡不振。夏然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令狐秀摇摇头，拿起长笛，笛尾摇摇坠着夏然送的如意结：“你不用管我，我这就把苍山曲吹给你听！”

　　这话似乎带着赌气的味道，可夏然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拿出纸笔铺好：“你慢点儿吹，我得把曲子翻译成简谱。”

　　令狐秀也不回答，只管拿起笛子便吹。夏然连忙低头记，她从小学过钢琴，听音记谱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令狐秀吹奏的很好，清亮的笛声中带着浑厚与古朴，起承转合如泣如诉，似在抒发壮志，又似在感叹人生苦短。夏然虽然专心致志，也被这笛声感动，心中不禁疑惑令狐秀这样要什么有什么的男子，如何会生出这么多的愁苦。

　　突然笛声断开，令狐秀一阵猛烈的咳嗽，直咳的满脸通红，夏然连忙倒来清水：“是不是累了，要不休息会儿吧。”

　　令狐秀摇摇头，挥手拨开夏然，喘着粗气道：“你不是耽搁不得吗？不用管我，我便是死了也定然把苍山曲吹给你！”

　　夏然七分愠怒三分不忍道：“别这么任性好不好，你先休息一下再吹。正好……我也累了”。

　　令狐秀这才缓缓坐下，手中端着夏然递上的水，眼睛却一直看着夏然。夏然趴在桌边，一边完善谱子，一边轻声哼唱。令狐秀沉声开口：“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夏然一愣：“我……不是说过，是从西域来的吗。”

　　令狐秀摇头：“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你身上没有一处地方和西域相像。”

　　夏然挑挑眉：“就算你是对的吧。”

　　令狐秀又问：“那你打算去哪儿？”

　　夏然顿了顿，她看向令狐秀，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我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你相信吗？”

　　令狐秀皱眉不语。夏然十分认真：“我是从一千年以后的世界来的，立秋的时候就得回去！”

　　说完，她瞪着晶莹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令狐秀。令狐秀眯着黑眸子看了她半天，突然精光一闪，换了副表情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

　　夏然嘻嘻笑道：“不信就算，你休息够了没，能继续吹了吗？”

　　令狐府外，度生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却被小厮拦住，度生连忙道：“我是前段日子在府上为老夫人作画的师傅，麻烦通传一声，我要见小然！”

　　小厮粗鲁地推开他道：“什么作画的师傅，分明就是各乞丐！快滚！快滚！”

　　度生怎肯放弃，他对着院内大喊道：“小然！小然！我是度生！”

　　小厮赶紧上前捂他的嘴，骂道：“说什么混话！夏姑娘马上就要嫁给我家少爷了，哪儿会见你这个叫花子！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等不客气！”

　　说着，小厮们重重一推，度生被狠狠摔在地上，口鼻都流出血来。他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连夜赶路，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只是一遍一遍大喊道：“小然，小然，我是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