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玉传》明若兰

8、坠崖

　　午时马车经过一座小镇，在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几人走进客栈，两个带着纱帽的少年后跟着两个美丽的少女，一行人端的是显眼，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几人自顾自地找了地方坐下来，叫来小二，“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上几个来，还有，给马喂点好料。”

　　“好勒，几位稍等片刻，很快菜就上来。”小二拿着抹布将桌子擦了擦，走到后面跟掌柜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又提着茶壶拿着几支碗走过来，一一给他们上了茶。

　　有几束视线一直盯在他们身上，昭玉虽觉有些异样也没去在意，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小心些便是了。

　　此时又走进来一男一女，男子二十来岁，一身青衣，腰带佩剑，方正脸形，狭长眼睛，给人一种沉府而略带邪气的感觉，他身旁的女子约十八九岁，一身绿色衣服，鹅蛋脸大眼睛，表情冷漠。两人在大厅扫了一眼，目光在昭玉等身上停了一下，走到窗边坐了下来。

　　“听说紫月山庄的人出来了。”坐在昭玉身后的一个三十来岁的清瘦男子向他的同伴道。

　　这话一出，大堂内有几人顿时变了一下脸色，便是刚进来的那一对男女也怔了一下。

　　“紫月山庄十多年没有人出来走动了，这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四十来岁的微胖男子接口道。

　　“紫月山庄的人一出来，这江湖只怕又要不太平了。”另一桌的一个老头摇了摇头，给自己斟了一碗酒。

　　“上一次紫月山庄的人出来，血洗了魔教总坛，三百零八口人，无一活口。这次不知道又是谁要倒霉了。”坐在老头对面的中年汉子提起此事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据说那魔教是边国某位王子在我朝建起来的反动势力，紫月山庄缴灭魔教，倒也是功德一件。”一个明白些内情的人为紫月山庄澄清。

　　“这次不会又有大战吧？”一个少年问道。

　　“无端端地打什么仗，这次只怕是江湖上的事。”少年的同伴年纪稍大些，他是个生意人，常年走南闯北，与周边几个国家都有生意上的来往，对时局稍有了解。

　　“据说这次是紫月山庄的少庄主亲自出山，事情恐怕比较严重，十年前出来的还只是老庄主的大弟子。”说这话的是个江湖人士，满脸落腮胡子给人有些凶恶的感觉。

　　“这事我知道，”一个喝得烂醉的酒鬼，旁若无人地说道，“紫月山庄的这位少庄主是出觅少夫人的。”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一个瘦汉道，“老瘸子，你以为都像你啊，你找了一辈子女人，倒头来一个也没留住。”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气氛热络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各自所关注的问题，张员外家又得了一个小儿子，李老拐去城里逛窑子没钱被打出来了，林家姑娘被人卖到几十里外一个富商家当了十八房小妾。

　　昭玉感觉自己像坐在茶馆里，各种声音汇入她的脑海，小二已将菜上了上来，她一边吃一边听，倒也自得其乐。

　　吃完饭结了帐，几人走出客栈，上了马车，继续往下一站赶路。下一个镇距此有八十多里，且一路山势险俊，他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镇上。

　　沧洲南部多是奇峰峻岭，山峰秀丽，气势磅礴，如一副迤逦的水墨山水画，大自然的鬼斧神功令人惊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一带是进入楚国腹地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山上草木繁盛，郁郁葱葱，鸟自然是有的，人迹却罕见，平时常有野兽出没，寻常商贾和百姓极少经过此地，便是连盗匪也绝迹。

　　一行人仗着艺高人胆大，离开小镇不到半个时辰便进入了这一片崇山峻岭中。昭玉伸手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色。

　　“主子，刚刚在客栈前婉晴递来消息，上次那批人是萧王府上的家丁。”婉琳眼观鼻，鼻观心，将这一事实说出来，便等着某人发飙。

　　“什么？”果然，昭玉将车帘一甩，愤怒地咆哮：“他把我害得这样还不够！他还想怎样？有完没完？他以为他是王爷了不起吗？有本事他这辈子别栽在我的手上！早知道昨天是他的人就应该当场全都杀了！”

　　这还是婉琳第一次见昭玉发这么大的火，脸色都气得发白了，她有些担心她气坏了身子，劝慰道：“好了，别气了，下次再来人就全都杀了便是。”

　　昭玉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眼中燃烧着怒火。婉琳看她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火的，又担心又着急，想了下，出主意道：“主子，要不想个办法报复他一下？”

　　“嗯？”果然，昭玉的眼珠转了一下，怒火渐渐消了下去，她似乎正在思考怎么回报萧王。

　　婉琳吁了一口气，心里想到，二少爷这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果然很好用。

　　“怎么报复他？”昭玉喃喃着，突然眼睛一亮，“婉琳，你帮我易容成一个丑女吧？不行，他要是去打听一下不就穿帮了么？要不，帮我弄出一身狐臭出来，我去熏死他！”

　　婉若“扑哧”一笑，“主子，他要是去打听一下不也会穿帮么？再说，您自己受得了吗？”

　　“恩，也对，让我自己恶心就不好了。那你们说说想个什么办法？”

　　“主子，要不派人去打听一下萧王的喜好？”婉琳也凑趣道。

　　“哎，不行，我见都不想见他，算了，没得让自己恶心。”昭玉皱了一下眉，“以后避开他便是。”眼不见心不烦，犯不着狗咬了你一口你也咬回去。

　　婉琳舒了一口气，主子便是这样，她睚眦必报的只有二少爷和明珠两个人，其他人她根本连看上一眼都懒得看，更别说逗弄的兴趣了。

　　“主子，我们被人跟踪了。”婉若突然道。

　　“有多少人？”昭玉皱眉，怎么又来了？

　　“十七个。”婉琳的神情有些凝重，这些人的功夫在江湖上算得上二流高手，比昨天那批人功夫高了数十倍，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这回只怕来者不善。

　　“她们呢？”昭玉看了下婉琳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我感觉不到。”婉若皱着眉，“事情不对劲，这山路崎岖，马车容易出事，主子，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我现在出去引开他们，婉琳，你保护好主子。”

　　婉琳点了下头，婉若掀开车帘走出去，对若尘说了句，“好好驾着马车，自己小心。”

　　“这回又是谁，萧王么？”昭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应该不是，萧王没有理由这么做。”婉琳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婉若已经和他们动起手来了，有十个人缠住了婉若，七个向马车这边来了。婉琳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出去解决掉他们，否则等他们上来了她恐怕无法分身保护昭玉。

　　“主子，在车里小心，我出去应付他们。”

　　昭玉点了下头。

　　婉琳刚一出马车，数枚飞刀就迎面而来，担心伤及马车里的昭玉，她将所有飞刀全部收进袖中，然后一甩袖，飞刀按原路飞了回去。七人往旁边一闪，避开了去，紧接着又是数枚暗器和银针如网一般罩向她，婉琳心下吃了一惊，这些人可真是狠毒，这些暗器全都是淬了剧毒的，一上来就是必杀招，既是这样，她也不客气了，凝聚真气于双手，云袖如蝴蝶展开，一阵旋风将所有暗器银针都卷了进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向七个蒙面人以原来双倍的速度飞了回去，蒙面人大骇，赶紧闪开，有两个闪避不及中了招，立即脸色发青，赶紧将怀中的解药拿出来吞了下去，闪进了树林中。剩下的五人继续和婉琳缠斗。

　　若尘驾着马车往前赶，山势险峻，他不敢太快，转弯的地方在悬涯边，他愈发小心地控制缰绳，让马匹放慢速度。突然“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没入皮肉的声音，马疯狂地奔向前方的悬崖，若尘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心跳都停止了。

　　“不，主子——”后面传来婉琳的尖叫，接着是刀入骨头的钝音，婉琳跪了下来。

　　“婉琳！主子——”婉若大惊，一分神背上挨了一刀，她咬着牙，一剑刺向前方蒙面人的胸口，拔出剑旋身飞起，剑气如虹，周围三丈之内的树木全拦腰折断，七八个蒙面人同时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婉若心中巨痛，全身杀气，挥剑疯狂地刺向蒙面人，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婉琳艰难地站了起来，此时背上又挨了一刀，她咬着牙，强行凝聚全身真气，将剑往天空一扔，婉琳飞上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双掌击出，将所有真气注入剑身，剑身渐渐发红，瞬间暴炸开来，一阵凌厉的剑雨四面八方飞去，所到之处，草木尽燃，七个蒙面人身上全都落满了燃烧的剑雨，身体顿时冒起了一阵浓烟，惨叫声不绝于耳，直疼得一个个满地打滚，最后抽搐了几下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婉琳像蝴蝶般轻飘飘地落下，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望着天空缓缓闭上了眼睛。

　　“琳姐姐——”婉若哭叫着，腿一弯，她忍着剧痛，挥剑向身后一砍，剑入骨头的声音响起，拔出剑，婉若红着眼睛，惨白着脸，婉如修罗般，狠狠地盯着这些蒙面人，举剑，刺杀，转身，挥剑，两个蒙面人瞬间倒下，婉若自己腰上也中了一剑，她的嘴角溢出血，强忍着痛旋身飞起，一片如虹的剑光划过，两颗头颅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两具身体也跟着慢慢倒下。剩下的最后一个蒙面人呆了，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不由得双腿发颤。婉若看着他微微笑起来，那笑容如仙女，如妖精。“噗——”血光一闪，蒙面人大张着眼睛，仰面倒下。

　　婉若慢慢转过身，看着悬崖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婉琳，“琳姐姐——主子——”微弱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了四五步一头栽倒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婉琳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去。爬了一尺多远，眼前渐渐黑了，伸向前方的手垂了下去。

　　龙国皇宫。

　　一个太监走进翠薇宫，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在屏风前停住了脚步，太监走到内室禀报，“娘娘，李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两个宫女伴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在珠帘后若隐若现。

　　“李大人，娘娘让您进去。”太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年轻男子掀帘而入，走到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的丽人身后，“李宣叩见娘娘。”

　　“行了，这里没外人，这虚礼就省了。”丽人挥了挥手，“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娘娘，”年轻男子垂下头，“派出去的三十二人无一生还……”

　　“什么？”丽人转过身来，“他们可都是万中选一的精英，怎么会这样？”

　　“娘娘，那女子身边的四名侍女皆武功高强，这次我们派出去的人全是为她们所杀。”

　　丽人玉手一掌拍在妆台上，胸中气息难平，没想到一个富商家的女儿身边竟有如此高手，“那人呢？”

　　“那女子也已经坠涯。”年轻男子道。

　　“到涯底去找过没有？”丽人一听，面色这才好了些。

　　“娘娘，那涯底无路可下去。想必那女子已无生还的可能。”

　　“知道了，你下去吧。”丽人挥了挥手，“你们也都退下。”

　　丽人看向镜中人，镜中美人头戴珠花，身影娉婷，摇拽生姿。曾几何时，那人在花下捧着她的脸赞叹，“雨儿这张脸比这满园的花儿更娇美……”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指尖的温度，眼中出现一抹带泪的笑来。

　　“天哥哥，你说的此生非我不娶的，我帮你守住这个诺言。”她一手抚上胸口，是虚空还是疼痛？“呵呵，天哥哥，我发过誓此生非你不嫁，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逼我违背誓言？皇上，太后，还有爹爹，他们全都逼着我！不，天哥哥，是你安排的吧，那一天是你带着我去御花园，你明知道龙国太子就在宫中，他这次为联姻而来，要在公主中选一位太子妃，而我就那么恰巧地就遇见了他！天哥哥，皇上一句话，你便亲手将我送人……”她抚住胸口，脸痛苦地扭曲，“天哥哥，你知道我有多痛么？五年了，每一次想你我都痛不欲生，可是，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帮你守住你对我的承诺呢？”

　　龙祥客栈。

　　“叩叩！”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一个慵懒而邪魅的声音响起。

　　“王爷，出事了。”侍卫走进门，“纳兰四小姐在碧落山坠崖了。”

　　“你说什么？”萧王猛地站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四小姐坠崖了！”侍卫又重复了一遍。

　　两匹快马飞快地向那片崇山峻岭驰去，走了半个时辰，只见前方山道上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趟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草地上，树杆上都有血迹，两人翻身下马，上前查看了一下，全无一活口。往前走了两三丈远，两个少女趟在路边，身下拖着一条长长的爬行的血迹。萧王走上前，探了一下，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便将两人抱上马背继续前行。

　　到了碧落山前，萧王被眼前惨烈的一幕震憾住了，便是侍卫也别过头去，不忍多看一眼。山道上，躺着四五具无头尸体，几颗头颅滚到了路边的草地上仍兀自睁大了眼睛，还有一些残肢散落在各处，两旁许多树木被拦腰折断，有两具身体被剖成了两半，挂在树杆上，路边一具尸体头颅断了一半，颈口血仍在汩汩地流，两个尚算好的尸体断了手脚，胸口中剑。离这些人不远处，一个少女全身浴血倒在路上。萧王跨过一具具尸体，走到那个少女身边，伸手查探了一下，还有一息尚存，将少女抱起来放到马背上。

　　再往前面走了两三丈，这里像经过了一场火灾，树木被烧毁了大片，六七具尸体皆被烧出一个个大洞，山道上一个女子躺在地上，脸色一片惨白，双目阖着，嘴角有着已干涸的血迹，身上多处受伤。萧王上前探了一下，此女已经油尽灯枯，只怕回天乏术。

　　萧王继续往前一直走到悬崖边，崖下云雾缭绕，一眼看不到底，纳兰昭玉便在这里么？他一手抚着胸口，为什么？连见都没见一面就否决了他？在这里你便安心么？山风冽冽，吹得他发丝飞扬，衣袂飘飞。

　　一阵马蹄声响起，山道上十几个侍卫骑着快马赶了过来。

　　“王爷。”侍卫翻身下马跪在山道上。

　　“将几个侍女带回去全力救治，派人下涯去寻找纳兰昭玉。便是……尸体也要给我找到。”

　　萧王站在涯边，眼睛望着缭绕的白雾，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