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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蟹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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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肠公子。
雌黄雄膏。
醋香飘袅,细姜漂浮。
这无肠公子乃是大闸蟹。八两的大个儿不多,至于这贡品大闸蟹更是美味佳肴。配上生姜去热煮这香醋,再加些糖,酸甜可口。醋去了水腥味儿,那大闸蟹的肉尝起来更是绝美。
“好肥嫩的螃蟹。”云官评价道。
柳苏折笑笑,“这是上贡宫里的八两大闸蟹。云官,配上这甜酸可口的姜醋,尝起来味美肉鲜。”
民间谚语道:一盘蟹,顶桌菜。
柳苏折从盘中拿下一只大闸蟹,把粗棉线拆下来。
这种捆绑大闸蟹的精妙之处在于不需要结绳。平日里的绑法总是死扣、活结,这种绑法却只需要沿着线头,直接顺着绑起来的方向反向拆线即可。
柳苏折一边拆线一边说道。“自古孙卿《劝学》有言,‘蟹六跪而二鳌’,或有曰‘蟹八跪二鳌’。不过我看到过的螃蟹可都是八跪二鳌。不过管他呢?今日蟹香袭人,也不枉了如此好花如此月——还有如此好蟹。”
庭中是柳苏折前几日亲手栽下几株药菊,从别处移植而来的。
天上一轮将满的月流转了一地霜色。
柳苏折掰开蟹足,正准备大快朵颐了,却发现一动不动的云官。
“怎么不吃?云官?”柳苏折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
“公子,这怎么吃?”
柳苏折哑然失笑,怎么云官不会吃蟹?
“云官……你……该不是……”柳苏折又举起了手中的蟹慢慢地道:“真正懂得这蟹之美味,自然是要细细品味的。莫看这小小的人虫,学问可大了。看好!”
“掰蟹!”柳苏折一边说一边不忘手中动作,一掰尾盖、二掰蟹壳、三掰蟹身。
“咔!”
蟹身分为两段。
“蒸了四雄四雌。我手上的是只雄蟹。”
柳苏折在掰开尾盖的时候,眼里快速地流露出了一种……一种奇怪的神色。
意味不明。
“其次吮吸,再挖,或夹,后捅。当然,这次要吃得痛快,也无所谓什么先后。”柳苏折说罢,早已吞下了一块肥厚的膏肓。
不过,在一旁的云官却仍旧是一动不动。
“怎么?还不吃?不吃可就冷了。这蒸出来的蟹不能蒸过头,要带点水,方便吮吸到蟹肉。要是冷了,肉又收紧了,那就难以吃出蟹肉了。”
“公子怎么不用‘蟹八件’?”云官轻轻问道。“云官也吃过蟹,可是次数不多。都是心善的宫人们剩下来,才赏到了云官。不过,吃蟹都用的是蟹八件。”
所谓蟹八件,有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其功能有垫、敲、劈、叉、剪、夹、剔、盛等多种功能。做工讲究的蟹八件小巧玲珑,流光溢彩,在席间杯光交错之中蝶飞花舞。
原来云官不是不会吃蟹,而是被宫里的繁文缛节所局限了。
宫里的礼节繁多,凡是都有个讲究的礼。这吃蟹有蟹八件,柳苏折不曾想到。
这边柳苏折已经吃得是满嘴油光光,满手油腻腻了。
“楞着做什么?那些家什还不如我一口好牙呢。”说罢,露出了一口白牙。
终于云官扭扭捏捏地拿起一只蟹。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下手。
柳苏折“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像不曾如此笑过了。竟是如此地……如此地快活。
心中的抑郁似乎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云官看着柳苏折又掰下一只蟹脚,咬掉蟹脚的关节处,轻轻地沾了一下醋,吮吸一下,一整条的蟹肉就这么出来了。这是,云官有样学样,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像柳苏折一样吮出整条蟹腿。
罢了罢了,柳苏折看着云官,摇摇头。柳苏折拿起一条蟹腿,掰开那小腿,朝那较粗的那一段的两头,轻启贝齿,咬碎。拿了根筷子,向一段轻轻地捅去,蟹腿肉就这么出来了。柳苏折用筷子轻轻地夹出了蟹肉,把蟹肉放进云官的小醋碗里面。
“吃吧。”柳苏折说道。
云官这下一动不动。
“公子……”
柳苏折歪脖一挑眉道:“怎么?还不吃?”
云官盯着柳苏折,道:“公子你待我真好。”
叼着一条蟹腿的柳苏折瞪着眼看着云官,笑笑:“傻孩子,还不快些吃?”
云官此时的眼眸中好像有什么在浮动。
“不吃?我可要吃掉了?”柳苏折此时也表现出了孩子气。这么大方地帮人卸甲开膛去大夹,要是对方还不领情,自己可是要不乐意了。
“哦!云官!你该不是嫌弃我用牙咬的时候沾到了些口涎?看来宫里是挺麻烦。那我再去拿个碗,这盛醋的碗有点小,这点醋我看也不够吃的。我去换个大些的碗。”
说罢,拿起桌边的湿布略擦了一下手,便起身离席了。
待到转身到云官看不见的地方,柳苏折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话变多了?心情自那事儿以后不曾如此,今天倒是稍稍敞怀了?怎么会变得这样?”
一边走,柳苏折一边还颇为孩子气地舔了舔大拇指。
庭中,云官看着正开得艳的药菊。月光的银辉洒洒落在云官身上。“云官怎么会嫌弃公子呢?公子对云官的好,云官铭记于心……”
“曹慎?”
“叶封岚!”
“是你?”
“是你!”
看庭中闯入了异者,云官惊道。而闯入者也很惊讶。
“慎儿?”
“叶封岚!”
云官一看到来者是谁,便浑身心肺凉意蔓延着莫名之感。
是他?怎么会是他?
“慎儿,我一直在找你啊!”
“滚。”云官咬牙挤出一个字。
慎儿是谁?叶封岚又是谁?来人与云官似乎是相识的?
“慎儿,你听我说!”来人一急又张口道。
“叶封岚,你还不快滚!”云官别转过头,不愿多看来人一眼。
来人也不气不恼,“慎儿,我苦寻你多年了……原来你现在在东厂役事。世事变迁,都难料……”
云官浑身一颤,道:“看到我这样,你是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快活?看到曹家上下百口人命,被你掌握,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如今是不是已经如愿以偿辉煌腾达了。但是你可知道,时至今日,我曹家后继无人,我虽是留下来的唯一男嗣,但我早已是不全之人了。你背负了曹家百口人命,你这些年睡得着么?你还会记得我哥哥么?他会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到最后他的下场却是如此凄凉……”
“你知道我这么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早已谋划算计曹家了?是不是?”
被叫做叶封岚的人低下来头。“我这些年来,一直想补偿你们的……”
“曹悔的命,你还得起吗?曹怯的命,你还得起么?连最小的怜儿呢?你叶封岚还得起么?”
云官一语噎:“曹恍的命,你还得起么?……”
叶封岚脸涨红,面色带僵。
“是我对不起恍儿。”
“你对不起我们全家人!”
“其实我也没有好过多少。”叶封岚羞愧地说道。
“你也会不好过?”云官讥笑,“怕是只有曹家的没落,才能换得你叶封岚的富贵吧?”
“慎儿,其实你不知道……我如今已不是一个男人了……”叶封岚沉声道。
“你……”云官惊道。
叶封岚缓而沉地说道;“我知道曹家百口人死的死,活的也过得是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对不起恍儿,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曹家上下的人。至于恍儿的死……我也懂得慎儿你有多恨我。”
“那我的姐姐们呢?逼良为娼?连出嫁了的曹怯你们也不放过,如今我姐夫家更是被牵连,现在姐夫家的男丁为赎曹家的罪都在苦寒之境戍边,女子为官娼。连他们家无辜的家奴也遭受牵连。”云官狠狠地说道。
“红楼馆一事,我很抱歉。”
“我姐姐红楼馆一跳,为得就是捍我曹家人魂。连出阁的妇人都要蒙羞在青楼楚馆之地了却残生,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可是怜儿呢?可最小的怜儿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慎儿……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我很自责。在这些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我身心俱疲。晚上,我睡不着。闭上眼,就会看见你哥哥那最后看到我的眼神,可他却没有恨。他的眼里是凄凉,他的眼里是荒芜,可是就在那么一双眸子里面,却有谅解。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大哥会谅解你?”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慎儿,你听我……”
云官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叶封岚却言他,道:“我现在在太监总管沈从处当差。这次来,是要奉命来把东西交由柳公公的。”
“厂督大人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就算在背后也要恭称厂督!既然在沈公公处当差,怎么还不知道这些礼节?司礼的公公们没教你么?”
“慎儿,这么说来你是在柳……大人处?”
“正是。”
“那好那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叶封岚一边摸对襟一边道。“慎儿,你也要好好的。”
“叶封岚,放下东西滚吧。”云官不留情面地说道,“我好不好,又与你何干?我此身也能算得上好了么?”叶封岚看看桌上,只得将其放在了凳上。
借着月光,一个黑玉镂空宝匣泛着帝王家特有的不凡之光。
云官看了一眼,心中不由暗暗赞叹道:好美的匣子。只可惜,
再抬头,云官见叶封岚还不走。
“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叶封岚苦笑道:“慎儿,告诉我。我现在怎么才能补偿你?”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云官冷笑,“那就拿你的命吧。”
听到此处,叶封岚眼神大变。“慎儿,你……”
“不过你这条贱命先留着。为今,我要的你给不起,那你要救赎,便答应我一个要求儿,如果你做得到,或许……”
“什么事儿?你说你说,我叶封岚……”
云官不耐烦地打断了叶封岚的旦旦信誓。
“那就是……”
叶封岚把东西送了之后,回到了宫中。
“公公吩咐我送的东西已经送达了。”
“如此甚好。”沈从拿着一杯清茶正在吹走冒出来的热气。“有劳叶大人了。”沈从病态的脸上,由于杯中蒸腾而上的热气变得略微红润了一些。
“素来东厂与锦衣卫的人都不和。不过柳苏折可不一样,这回还请叶大人好好与之配合呢。”
“公公说笑了,锦衣卫和东厂都是为皇上效命的,自然是要好好相处的。”叶封岚笑笑。
沈从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叶封岚叶大人倒也是个明白人呢。”
“不过这次公公让我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叶封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