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照小楼》安波波

1、鸟不拉屎

　　孟小楼在临街的宋四杂果铺子称了一斤的果铺。
　　一出门刚过转角就又察觉到了那道灼热的视线，好似要把后脊梁骨烧一个洞。他活三十年，经营祖传的小酒馆，往上数三辈都是老实做人，像这样被人跟踪三天，还是头一次碰上，他觉得是触了眉头。
　　他蹲下身，假装拍拍长衫的下襟，弹弹黑布鞋面的浮灰，然后起身继续往前走，堪堪做出那地上的一攒大钱儿不是他故意扔的，快过年了，要是破财免了灾，那样也算是不错了，真是碰了瓷儿，麻烦可就大了。
　　他恨不得立起耳朵来听身后的动静，好像是被压抑着的嘲笑声，孟小楼的心彻底没缝了。
　　“前面的爷们，你掉东西了。”
　　这简直是催命符！让他想起隔壁当铺的掌柜去年年跟儿底下遭了马帮的惦记，散了大洋不说，还遭了顿毒打，养了半年才起来炕。说是流年不利，还不是几个破钱儿烧出来的祸事。
　　孟小楼站着不敢动，他穿的是长布棉袍，下面是一条裹腿儿的棉裤。在脚踝处扎束起来，暖和。可再暖和，此时此刻，也觉得麻酥酥一阵凉，是一下就涌上脑袋尖儿的。
　　身后是脚步声，步子轻缓，信步摇摇。
　　“老板，钱是好东西，可不带这么消遣的。“
　　孟小楼回过头，就看见那男人脸上挂着得意，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手上掂量着那串大子儿，看他的眼神慢慢的全是戏谑。
　　再看他穿着，里面是西装，这东西罕着见。外面是件黑皮大毫斗篷，是地地道道的洋打扮。一看见识有钱的主儿。
　　孟小楼算是放下了心。
　　“谢谢先生了。“他往前探探身子，算不上行礼，只算是点头问个好儿。那男人一看便是比他年轻不少，朗眉，有英气，还有年轻人的戾气。
　　“还你了，可要保管好。“说着，手下有分寸，一抛，就进孟小楼怀里了。孟小楼接住的时候，被砸了下手指，疼的嘶喝一声。
　　“我叫贺赭堂，从北平来的，刚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儿，没什么朋友，以后还得请老板多多照顾，下回您馆儿里见了，可别装不认识，我还想讨份白食呢。“
　　贺赭堂始终面带笑容，谈吐举止都算得体，偏偏这样才奇怪，挑不出毛病的富家公子，跟他孟小楼一个小老板有什么可攀近乎的。说是朋友，他孟小楼活三十年也没交过几个。世道不好，孟小楼可不是招惹狐朋狗友的人。他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过得平淡无奇也就罢了。
　　“嗯，自然不能忘。赶明儿先生过来找我，就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不含糊。“孟小楼做个揖，这场面话他说的少，这功夫有点嫌自己嘴笨。客套客套，总不会有错。
　　贺赭堂看着他，好像没听他说啥，就是盯着瞅，孟小楼有点惊讶，用手胡拢一把脸，难道是脏了？
　　半天，贺赭堂算是回过神儿，点点头，是满意了。
　　孟小楼心里犯嘀咕，这阔少还真是奇怪，想必是在北平犯了事儿，跟他三天就为有口饭吃？钱也不要，想来是要讹上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傍上个指性儿，这招还真是妙，不过在孟小楼这，就是损。
　　转眼年正月就到了，辽城先热闹起来，店家商铺都挂上红灯笼，窗上贴了剪纸，拉花，花花绿绿，满满的喜庆儿。老少爷们见了先是拱手问好，小孩子机灵的摇街转悠，碰上身着富贵的，张口一套喜庆话儿，然后围着左一个“老爷”，右一个“老板”的叫着，到头来总会讨来几个糖人儿钱。那几个钱儿，也没人多在意，都想着过个囫囵个的好年，谁家没个娃啊？
　　好吧，孟小楼家就没有娃。甭说娃，连捂炕头儿的婆娘也没有。
　　这平时也没觉得怎么着，一到年根儿就心里憋闷的慌。连帮厨孙大娘都回家去跟女儿过年了，这酒楼是彻彻底底的清净了。
　　天短了，暗下来也快，自己一个人都懒得掌灯，把平时用的好油芯子收了，换了普通的那种，孟小楼这人对谁都能大方，偏偏爱委屈自个儿，对自己是要多抠门儿有多抠门。他觉着，反正自己孤家寡人，能对付过活就行。
　　这就多添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可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除了他还有这可怜人儿。
　　贺赭堂穿了裘皮大衣，还是冻得发昏，从小娇生惯养着的，亲娘死得早，那几个姨娘可是把这大少爷宠上了天，要不是这回真真儿惹怒了老爷子，也不会来个发配边疆，连个警卫都没敢带。
　　他一个人在军械处的招待所呆着实在无聊，自打来了这就每一处看的顺眼，就连军械所所长给他安排的俩警卫也看起来像呆头鹅似的。
　　他贺赭堂喜欢男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北平的达官贵人们，同龄的都知道他那点风流韵事，和一个唱旦角的戏子好了，在城郊置了宅子，可惜天不遂人愿，总有那不开眼的主儿，酒后调戏了那小戏子，您说人家就摸你一下，也不至于哭哭啼啼的跑去告状吧，那戏子正恃宠而骄呢，跑去告诉贺大少爷，这能惯着他？
　　小爷拎着枪，过去把人家一只眼崩瞎了。
　　事情闹大了，好死不死，那人也有些来头，从前朝就官宦世家，家大业大。到他父亲这虽然官位不大，在北平政府谋职，但是这其中错总复杂的人脉关系也够贺小爷吃一壶。
　　最后只能贺老爷子出面解决了，老爷子一怒之下，贺小爷就滚来了鸟不拉屎的辽城，就算鸟拉了屎也得冻成冰球，掉下来把脑袋瓜子砸个包。
　　贺小爷啐一口唾沫，在屋里转了两圈，人生地不熟是要把人憋死。
　　他突然停下脚步，想想，得，有个去处！
　　那天他才下车，就看见孟小楼的酒馆儿了，面积不大有点古香古色的意思，他喜欢这古董的玩意儿，往深一瞅，这老板三十出头，穿长衫，头发干净利索，一丝不苟，最关键的是脸蛋儿也很清秀，戴着眼睛特有书卷气。贺小爷什么男人没见过，但他只对年轻的，漂亮的感兴趣，这个算啥？
　　算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