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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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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始置三代,后属雍州,东望函谷,西至黄河,南承渭水,北亘嵕山。孝公建都于此,筑翼阙、橐泉,开阡陌,急耕战之赏,西斩戎王,南破强楚,倾夺邻国而雄诸候。
后经惠文王、武王、宣太后和昭王几代,咸阳已是殿阁林立,章台、长安,羽阳、兴乐,六茔、华阳,谷口、长扬等等,难以计算。
至秦初并天下时,嬴政与群臣议于咸阳,后定“皇帝”尊号,废除“子议父,臣议君”之谥法,推终始五德之传,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黄河之名为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三职。以民黑巾裹头,故称黔首。收天下之兵于咸阳,销锋镝筑为十二金人,各重千石,置于宫中。车同轨,书同文。于渭南作信宫,后又更其为极庙,以代天极。且筑驰道通四方,建阿房,又仿六国宫室于咸阳北坂之上,昭示帝国不可撼动的权威和实力。
乱雪初霁,破晓微光。城上的兵士身披甲胄,手握长兵,站得笔直,仿佛古战场上插进泥土中的青铜戟。
高大的城墙上弥漫着岁月流逝带来的剥啄,拱卫着中央王城巍峨的殿阁。长街两旁,台榭相映,楼阁互错,屋脊上高耸的六兽,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一阵鸡鸣犬吠,城内开始有了细微的轻响,俄而,声音渐大,再后来竟变成了辘辘的车声。郭开九市,旗亭五重,自此时起,黔首迎来了新的黎明。
城门的两头,站着检查身份的兵士,自他们中间走过的男女老少,行色匆匆。这其中夹杂着一个身着绿襦墨裙的女人,长发齐腰,配璆琳簪珥,未点朱砂。在队伍的末处,还有一个男人,着墨色直裾,手腕、腰间乃至靴上都挂银饰,低着头,但仍能看到他眼角边墨色的勾纹,像一条冷冷盘踞的蛇。兵士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又将他随身的包袱多翻了几番,但仔细查验后,发现并无蹊跷,也就让他过去了。
女人进了城门,远远过来一辆马车,马身通体洁白,毫无杂色,身后则是木制的车,绘制了简单的菱形纹饰。
马车在女人面前停稳,御人①下车揖道:“太医丞,您回来了。”
“嗯,”女人点头,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未曾表现,只道:“辛苦你了。”她随即伸手,在御人的搀扶下登上马车,不知名的香在车中缭绕,味道很淡,仿佛是未经风雨的栀子,散发着娇弱的气息。她轻轻舒展身体,透过镂空的木窗打量着一旁的街道:此时,物什的交易已经开始,铺户旁边还有些正在咥羊肉饮黄酒的客人,贩夫走卒在街上穿行,秦楼楚馆挂着不眠的风灯。
文信侯曾在咸阳城的南门悬挂门客合书的《吕氏春秋》,能改一字者赏千金——固然有黔首畏惧他的威势,不敢出头,可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字字玑珠。文信侯饮鸩自尽之后,门客虽得赦免,重新回到咸阳,可他的书始终被束之高阁,“兼儒墨,合名法”也成了一句空谈。
车行半刻,外面的一样东西引起了她兴趣的,那是东大街上的赵高府,虽然比不上李斯的气派,但就目前而言,也绝对称得上豪奢,她从袖中取出两枚玉瑗,细细打量,复又将两者收好,微微叹气。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三层高的建筑,几个年轻小童正在卖力扫着门前道路上的雪,通红的脸上浮起细密的汗水。“江山传——”女人没有放过正门上方的匾额,默念之后,轻笑道:“好大的口气。”她自言自语道:“我走时,似乎还没这么一家传舍。”
御人耳尖,听见里面的动静,遂应道:“太医丞有所不知,这传舍是在您走后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建的,现在几乎就是咸阳的消息海,据说,里面的消息十分灵通,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都能问出来。”
“什么都能问?”
“什么都能!”外面的御人答得干脆,怕女人不信,又加了一句,“据说连帝国的罗网都不及这里的灵通。”
“是么,”女人脸上笑意不减,轻喃道,“真是有趣。”遂闭目假寐,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马车逐渐减慢,终于停在了一桩不大的府门口,女人下了车,一步一步走上落雪的台阶,由于归来的时间只知会给了御人,所以,府门紧闭,没人出来迎接,她深吸了口气,眼圈微红,轻声道:“又回来了。”
“她回来了?”男人拿着黑子,眼神却在御人身边打转。御人躬身,言辞不卑不亢:“正是,就在今早。是小人将太医丞送回夏府的。”
“辛苦你了,”他一摆手,御人立即行礼退下,这时,又有一人进门,身着上等罗琦制成的蓝色直裾,束发戴冠,面色苍白,男人打量他一眼,随口问道:“国师有事?”
原来门口这人,就是如今大秦的左护法,星魂。
星魂向他行礼后道:“傀儡回禀,夏萧歌回府后不久,就去了赵高府上,待了大约一个时辰。”见男人面无表情,又加了句,“是从后门走的。”
“她去干了什么?”男人将棋子放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赵高的女儿到了及笈之年,已经许嫁阎乐,夏萧歌送了一双玉瑗。”
“既然是礼尚往来,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男人百无聊赖,唤了侍婢进来,低声吩咐道:“中车府令的女儿及笈,替我准备礼物送过去。”待侍婢走后又道:“此事,赵高似乎没有提过。”
“赵高一向谨慎,如此并不算奇怪。”他垂手侍立一边,面无表情,却又不偏不倚。
“的确如此。”男人重新执棋落子,眉头紧锁,似乎颇为困惑,星魂也忍不住近前两步,只见此时白棋占了半壁江山,将黑子逼得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
“公子,大势已去。”星魂机械说道,男人突然伸手,将棋一扫,只听“哗啦”一阵乱音,黑白相缠,散落一地。男人脸上添了些许笑意,起身道:“国师素来喜欢收拾残局,今日,又要辛苦了。”
“为公子效力,不敢言辛苦二字。”星魂平静答完,双膝一屈,跪到地上,弯腰将棋子一粒粒捡起,衣襟与地相摩,发出窸窣的响声,男人冷眼旁观,终于长袖一甩,推门离去。在门扉相合的瞬间,星魂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夕阳的余光,刺目耀眼。
注释:
①御人:驾驭车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