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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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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总是伴随着各种烦恼。
这方面我父亲是过来人,然而所有人年少时的轨迹都一样,语重心长的劝慰之语对孩子来说,就好像流光了蜜汁的糖饼一样让人乏味。
“少年时代的烦恼,永远都是日后最美好宝贵的回忆。”更何况,我的父亲欧瑞菲尔只说了这么一次。
年幼的我对父亲的话表示出不以为然的怀疑,彼时的我是那样羡慕落在父亲肩上的重责,巡视着多瑞亚斯的边境,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威胁如阳光驱散阴影般斩除。那样的敌人是显而易见的,而不像我,终日待在家里发闷。
终于有一日,我在偷喝了父亲的藏酒而获得的眩晕冲动下,怀抱十岁那年仅剩的礼物之剑跑到父亲面前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说辞。我尚无法看清时间流淌的轨迹,只觉得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够忍受这把短剑还未开锋的事实。
现在想来,我那幼稚的请求简直可笑到了极致,不过当时父亲只是将笑意全都隐藏在挑起的眉毛里,他放下酒杯缓缓拿起他的那柄长剑立在我面前,简单轻巧地粉碎了我那天真的企图追随他上战场的幻想。
“等你长到这么高再说吧。”他轻描淡写地拍了拍剑柄。
他那无情的话语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那时的我巴不得一觉醒来,可以远离所有烦恼,以及为我带来烦恼的那些始作俑者。我并未觉得因为我失去母亲的特殊情况与太过招摇的金发而会受到歧视和排挤,然而世事总是有其无法解释的微妙走向。例如,父亲和梅博隆大人关系要好,我又与梅博隆大人的儿子同龄,这种源自父辈的友谊本应理所当然在我们身上传承下去。可是我已经说了,本应。
梅博隆大人的儿子名叫伊瑞斯,在我看来,他的样貌跟大多数纯种辛达精灵没什么两样,不过他却将一头银发自比为天上最璀璨的明星,实在令人作呕。十分不幸的是,我们碰巧都属特别直率的人,他直率得目中无人地自大,我也直率得从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所以,正如我们的父亲每周会聚在一起商讨政事、聊天、切磋棋艺或武技,我与伊瑞斯每周也会有好几次用拳头问候彼此。
“瑟兰迪尔,你对竖琴与歌谣的热情去哪儿了?”有一天,当父亲带着点严厉的神情蹲下身来帮我处理脸上的伤痕时,忽然这样问道。
可是我的琴已经丢了啊。彼时我没有抬头回应父亲的目光,只是在心中如此说道。
而我不曾料想到,解除我所有苦闷的契机竟是源于一场祸端。那是我与伊瑞斯所有打闹所能造成的最严重的一次后果,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有一种奇妙的冒险般的紧张攫住了我。那时适逢一次盛大的宫廷庆典,来来往往的工匠与仆人们穿梭在大殿之上忙着布置装饰。按照惯例,尚未成年的贵族小孩是没有出席资格的,所以许多孩子都趁着庆典正式举行之前溜进去观摩赏玩。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拒绝那样的诱惑,又有谁不想近距离地瞻仰一下国王陛下的宝座呢?对天真的孩子来说,那便是最高的荣誉之光。
那阵子里,为了做到武技老师要求的肢体平衡与敏捷,孩子们发明了一种互抛杂物的游戏,在练习技巧之余还能玩乐。因为这种游戏需要多人一起玩,而偏偏最爱出风头的伊瑞斯总在其中,所以我很少有兴趣参与。庆典的前一天,当我怀着兴奋之情绕过两个抬花瓶的仆人,正要面对面近距离地仰望王座时,一个硬邦邦的物体忽然砸中我的额头,那种毫不客气的疼痛与闪现在前方的伊瑞斯的脸都令我丧失理智,抓起那个东西就往回砸去——
我敢肯定我比伊瑞斯用的力气大多了,这世上的任何一种复仇之剑都充盈着强悍之力。当然,越强悍的复仇,代价就越惨烈。
在那个东西被伊瑞斯闪避开来,摔碎在王座底端时,我才看清我扔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只是一瞬,先前美丽闪耀的水晶果盘就化为了一堆美丽闪耀的碎片。
这场事端被称为灾祸,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水晶果盘,而是我的复仇力量通过水晶果盘所传递在王座基石上的那一条深深的裂缝。
我的武技天赋体现在了最不该的地方上,真是太不幸了。
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青,我与伊瑞斯更是为了掩饰惊慌而冲对方破口大骂。
“瑟兰迪尔,你没有脑子不会玩这个游戏吗?哪有你这种扔法的!”
“白痴,你不躲开不就好了么?砸坏你也比砸坏王座强!”
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与梅博隆大人跟随庭葛陛下一同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的恐怖景象。我不敢肯定庭葛陛下是否真的在生气,因为王者之容总是比较高深莫测的,然而我那急脾气的父亲简直就要冲上来狠狠踹我们几脚了。
后人在称颂赞美露西安公主的歌谣中绝对没有夸大其词,并且我认为他们遗漏了相当重要的一段,即美丽善良的公主是如何拯救了两个已趋于绝望之境的可怜少年的。梵拉在上,如果当时她没有站出来替我们说话,谁知道我们的下场会不会比那个水晶果盘更惨呢?
公主殿下的那个绝妙提议瞬间就扫去了庭葛陛下脸上的所有阴霾,在那一刻我很怀疑陛下是否从我们孩子气的胡闹把戏中寻到了似曾相识的快乐回忆,因为最后他非但没有处罚我与伊瑞斯,反而特别允许我们也出席庆典。难怪古谚也说,福祸乃同胞手足。然而父亲似乎是出于打压我得意忘形的气焰的考虑,当天还是罚我在房门外站了整整一夜,并明令禁止我睡觉。他当然没有气糊涂,谁不知道我们精灵站着睁眼入睡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过我是不会因为他特地手下留情的嘴硬心软而笑话他是傻瓜的,等何况当我打着哈欠醒来时,发现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厚厚的披风。
那晚是那样完美,完美的庆典,完美的殿堂,完美的歌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额头上的大包还肿胀未散,不过要不是因为它,我又怎么可能得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而露西安公主的献艺更是将这场完美之宴推上一个顶峰,她坐在庭葛陛下的脚边,瀑布似的长发与洁白的衣裙恰到好处地遮掩了我与伊瑞斯的“杰作”,当她的双手轻轻拨动金色竖琴上的琴弦时,缀在衣裙上的珠宝也发出悦耳风铃一般的声响。
露西安公主的琴音使众人沉醉,露西安公主的歌声更是唤来了奇迹。由着诺格林人所凿出来的那道豁口,一种从未有过的银辉倾泻而下,笼罩着每个人如履梦境。关于那个忽然降临的神迹的所有美名,是很久之后才为众人所得知的。彼时,众人皆为它的美丽而欢欣鼓舞,并不知道它的诞生是源于大海彼岸双圣树之光的永远消逝。